第33章 倒影中的女孩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周楚楚完全没有任何印象。是被换脑子了，被夺舍了，还是被外星人绑架做实验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就在昨天放学以前她自己还蒙在鼓里，习惯地做着她本本分分的丑女周楚楚。

    大概是太久没来学校，同学们变得对她异常热情。一下课就跑来团团围住她，跟她聊这聊那。尤其是男生，甚至对她大献殷勤，不时有什么草莓牛奶啊小蛋糕啦可爱的糖果被这样那样自以为帅气的男生递过来。

    周楚楚当然不敢接。她太知道自己的斤两了。上次有人这么献殷勤还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个剃圆寸的男孩笑嘻嘻地递给她一包软糖，他圆嘟嘟的脸上满是兴奋和期待，周楚楚实在不好辜负了那份期待，于是只好当着他的面打开。啊的一声尖叫，周楚楚把糖果袋狠狠抛到了远处，那里面是几只小老鼠，粉红色的，还没长出毛，一个个跟软糖那么大，本该有脑袋的地方是整整齐齐用铅笔刀削下去的血口子。周楚楚被那一吓给吓病了，整整发烧了一个星期，独自躺在暗无天日的小屋里冷一阵热一阵，衣服被窝全让汗给浸湿了。妈随手丢给她一杯水，怨她没出息，被个恶作剧吓成这样，下次给那熊小子也吃一记教训。周楚楚躺在湿漉漉的被窝里，像身处阴暗的河底，一口一口喝下了那杯已经凉透了的白开水。后来她没有报复那个男孩，只是每次看见他就躲着走，从此再也不伸手接任何同学给的东西。

    那个教训实在太深刻了，周楚楚不得不牢牢记着，此刻她只能把头埋下去拼命地摆手。

    “你们这么围攻人家，看把人家都吓坏了。”一声甜腻腻的娇嗔从人群外围传来。

    最近正在流行一个外国女团，她们的穿搭已经完美复刻在了杨可欣身上。她把纤细的腰肢一扭，围着腰间一圈两条细细的亮晶晶的腰链就发出碎亮的金属碰撞的声响。那对青春期的男孩来说实在是一种劲头十足的诱惑，围着周楚楚的目光起码被吸引走了三分之一。

    杨可欣对这个效果显然不满意，就这么两米远的距离，她已经把它走成了二十米的t台，小巧玲珑的下巴高高扬起，白嫩的天鹅颈一路向下滑进故意解开了两粒纽扣掩掩映映的一道醉人的阴影里。那杨柳细腰不盈一握，扭得几乎要断了，细长双腿又抬得那么高，过短的短裙裙摆随着摇曳生姿的脚步掀起来垂下去，拨火棍似的搅得众人好不心焦。

    杨可欣当然看见那些简直要烧起来的目光了。她可太熟悉这种目光了，每天不被这样注视着就好像少了点儿什么似的。

    她金鱼一样款款游到周楚楚面前，眯起眼睛莞尔一笑：“你也叫周楚楚啊！真是巧了，我们班上以前也有个女生叫周楚楚，跟你同名同姓。猛地从背后一看你们俩还挺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回来了呢！”

    周楚楚不吭声。她不知道这女孩又要拿她寻什么开心，或者正在舔着利爪细细构建一种新的折磨她的手段。

    结果杨可欣什么都没做，既没当众羞辱她也没叫她放学后在哪里等着吃一顿教训。她只是花孔雀一样在周楚楚的桌子前转了一圈，赚足了眼球之后就婀娜多姿地回去了。

    周楚楚这才把提在嗓子眼儿里的一口气呼了出来。

    上课铃快敲响的时候，坐在周楚楚前面的四眼男冷不丁回过头来说了句：“像你们这样的美女，活得可真累啊。”

    周楚楚一愣。这个四眼男在班上也算是个异类。能在这么破的学校里扛上眼镜的恐怕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了。据说原先是个挺不错的好学生，属于从幼儿园开始卷，上小学前就能背几百首诗会做小学六年级的算术题，打小儿没有周末两天能跑七八个补习班，就这么一路卷到大的。本来有望考上省重点高中，结果初三那年毫无征兆突然就抑郁了。他爸妈不相信好吃好穿伺候着的宝贝儿子能抑郁，也不听医嘱，劝儿子还有一年再拼一年考上省重点再抑郁。你说这事儿能商量吗？这一商量到好，四眼男直接罢学，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省重点当然是不用指望了，中考的时候爸妈好说歹说去考了试，所有成绩加起来还没人家一门分数多。爱面子如命的知识分子父母一气之下把他发配到了这个破学校，吃住就在学校附近的爷爷家，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四眼男现在在爷爷奶奶的照料下按时吃药按时去医院复查，恢复得七七八八，就是看上去人还挺阴沉的，平时也不大跟同学们打交道。

    他当然从来没跟周楚楚说过话，不过就算他扛着一副少说也有八百度的厚厚的近视眼镜，也不会把丑八怪周楚楚错认成什么美女吧？

    但是四眼男看上去跟那些课间围上来大献殷勤眼睛里充满狎昵揶揄心怀鬼胎的男生不一样，那副把他眼眶照变形的厚镜片背后的两只眼睛如同两潭死水，盯着她就像盯一片没有温度的树叶，让人笃信他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人人都看得见摸得着的事实而已。

    周楚楚勉强咧咧嘴。可能四眼男真的近视得不轻。

    那两线阴沉的目光终于转回去了。周楚楚自嘲地咧嘴，把视线慢慢转向窗外。阴翳多日的天空终于放晴了。

    窗玻璃上渐渐显现出一个女孩的倒影。那女孩没有油腻打绺的头发，没有肥胖臃肿的脸盘，没有满脸通红发亮的痤疮。那女孩是谁？她静静地看着周楚楚，用一双美丽极了的大眼睛。她的脸是那么小而精致，所有的五官像普通人那样排列着就组成了一张惊为天人的美人脸。这么美的女孩竟然也像周楚楚一样穿了一身蓝黑相间丑到爆炸的运动款校服，那身校服实在太不合身了，像大麻袋似的简单粗暴地套在女孩身上，可是却衬得她那样纤细秀美，楚楚动人——

    ——啊，是了，只有这样的女孩才配得上“楚楚”这个名字吧。

    周楚楚失魂落魄地抬手，习惯地想用脸边的头发把脸遮起来。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窗玻璃倒影中的那个美丽女孩竟然也学她的样子缓缓抬起了手，把她凌乱得恰到好处的长发往脸上拨。

    周楚楚触了电似的跳了起来，那女孩也跳了起来，惊慌失措中把椅子也带倒了。

    周楚楚惊恐地看看自己身后倒下去的椅子，再看看玻璃窗，就像身处一部最难以置信的恐怖电影中——

    ——原来倒影中的女孩竟然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