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的大黄没了
这是农历冬月中旬的傍晚，大片大片的雪花，从昏暗的天空上飘落下来。山间、田野、村庄，全部被白色笼罩着。
白茫茫的一片，路早已被覆盖，人踩在上面，只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这样的天气，要不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谁又会出门走动呢！
易家村四组组长秦长尽家里，书记朱先椁与会计易玄平正喝着温热的蜂糖酒，吃着热腾腾的火锅。
“书记、玄平。味道怎么样？”秦长尽满脸谄媚的说着。
“酒不错，顺口。肉尤其香。”朱先椁已有三分醉意的说。
“香肉配酒，越喝越有！”易玄平夹着一坨肉咧开嘴笑着道。
“来，感谢秦组长的盛情款待，一起喝一个。”
喧闹的声音消散在屋外，这是充斥着朱门酒肉的味道，他们三人此刻正享受着冬日大雪的生活。
易天明做完活，顶着雪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秦家，便听见秦长尽家传来的欢笑之声。
他放下肩上的一袋大米，搓了搓手，点燃一支烟后，又扛起大米来继续往家走去。
“瓜娃子，天都黑了，跑哪去？”易天明呵斥着说。
雪垫在地上已经多厚了，易玄华打着手电，几乎是趴在地上走的。
看见易天明回来了，急忙站直了说：“爸爸，爷爷摔了一跤，流了好多血！妈又”
不等易玄华说完，易天明丢掉肩上的东西，急忙将易玄华一把抱起便奔向家里。
犯病的田美萍正一屁股坐在院坝的大雪里，嘴里大声地喊着易玄宇跟易玄萍的名字。
“玄宇玄萍呢？你们跑哪里去了，天黑了快回来呀！”
看见易天明抱着易玄华急匆匆地跑回来，她又立马清醒过来。
易天明放下易玄华，抱起田美萍往屋里走去。
“你回来就好，我没事，快去看他们爷爷。”田美萍虚弱的说。
“好，你躺着。”易天明又急忙跑向易成贵屋里。
易成贵左手手臂划开了一个口子，还在不停的淌血。
易天明又急匆匆的找来止痛药跟酒，他把酒喝在嘴里朝易成贵伤口处吐去，然后将止痛药磨成粉洒在伤口上，随即剪了一块床罩将伤口包扎上了。
做完这一切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您怎么在搞嘛！年纪大了。下这么大的雪跑出去做什么啊！”
“玄华说大黄不见了，我着急，和他出去找摔了。美萍看见我摔了，大黄又不知道去哪里了，她又犯病了，她没事吧？”易成贵焦急的说道。
“她没事，大黄”
“爸爸，大黄还没回来呢！”易玄华眼泪止不住的流，无助的望着易天明。
是啊，一个七岁的孩子，生在农村最贫苦的家庭，无论怎么懂事的他，此刻见了爸爸，他也是哭了。
父亲是一座山，是依靠，易玄华除了哭又还能怎么办啊？他到底还只是一个孩子呀！
“瓜娃子，哭什么嘛！爸爸去找大黄。易天明百感交集地安慰着他。
“我也去！”易玄华擦干眼泪急忙说。
“大黄大黄。”
“大黄你在哪？你快回来呀！”
易玄华坐在易天明肩上，一路不停地喊着大黄的名字。可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要是平时，大黄根本不用喊，只要是易天明回来，大黄会像接易玄宇一样来接他的。这让易天明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突然感觉额头上有热乎乎的东西不停的落下来。
“你哭什么？男子汉不准哭。”他厉声喝道。
“大黄是我的狗，是我的玩伴，它也是我的哥哥，呜呜呜”易玄华止不住的哭着说。
易天明沉默了。
他才发现，这个小儿子从小他就没有陪伴多少，一直是大黄陪着他。每周末从学校回来瓜娃子都要给大黄买一根火腿肠。
为此易玄宇还打过易玄华一巴掌。他没有责怪，毕竟老大也是心疼他挣钱不容易。
易天明现在懂了，大黄是陪伴玄华最多的呀！
想着想着，易天明的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汪汪汪秦长尽的那条恶狗叫了几声。
易天明一脚便把它踢飞了几丈远，夹着尾巴逃跑了。
“这狗叫什么？”易玄平说道
“夜里狗叫几声也是正常，别在意，别在意。”秦长尽摆摆手说着。
“哈哈哈，这日子是真快活呀！”易玄平大笑着说道。
“是呀！狗肉加酒，冬天最舒服的生活。”醉醺醺的朱先椁叼着烟，靠在椅子上惬意的说道。
“秦组长，要是易天明知道了，你怎么说？”朱先椁递过一支烟，审视着秦长尽。
“朱书记，这有什么，不就是一只狗嘛。我们三个一起捉的，他易天明能怎么样？”秦长尽接过烟，喝了一大口酒，讥笑的说道。
“他不就是个软蛋吗？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易天明了。”易玄平鄙视的语气。
“也是，他不是原来的易天明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嘛。”朱先椁沉默片刻后，嘀咕道。
“易天明那个娃娃，不容小看哩！”朱先椁立马坐直了身子，郑重的讲。
“不足为虑，易成贵、易天明不都是孬人嘛，他们易家能生出什么好种来。”秦长尽舀了一碗汤喝着。
“咳咳咳。”易玄平板着脸看着秦长尽。
“玄平呀，不是说你，易天明跟你们只是同姓而已，又不关系到你。”秦长尽立马变了脸解释道。
易玄平跟朱先椁都不说话了，只是盯着秦长尽。
“要是易天明知道了，这狗是我一个人宰的，与你们半点关系都没有。”秦长尽站起身来，弓着腰拍着胸脯说道。
“哈哈哈！秦组长不错。”朱先椁跟易玄平相视一笑，默契的了竖着大拇指。
“接着吃，接着吃”秦长尽像一只哈皮狗一般说道。
门外的易天明眼睛冒出了火，此时的怒火如星火燎原。
他忍了这么些年，只是希望能得到村里的些许补贴帮助，一大家子人要养活，现实、生活让他丢掉了血性，让他舍弃了理想抱负
他放下易玄华，脱下打满补丁的外套，猛地一脚。
只听见砰的一声，眼前这扇小门应声断裂倒地。
屋里三人被吓得一激灵，朱先椁直接从椅子上吓得倒在地上。
没等他们回过神来，易天明冲进去对着易玄平就是一脚。
易玄平在地上翻了几圈才停下来，捂着肚子龇牙咧嘴的哭喊着。
当秦长尽反应过来，正准备跑的时候；易天明拿着手里的手电，一个箭步，使劲砸了过去。
秦长尽一阵眩晕，靠着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易天明反手一拳正准备打向秦长尽，从惊吓中缓过来的朱先椁站了起来。
朱先椁提起眼前的椅子，狠狠的砸向了易天明的脑袋。
来不及反应的易天明，活生生挨了一下，椅子碎裂成几块，掉在地上发出扑哧的声音
鲜血从易天明的头顶上不断涌出来，血漫过他的眼睛，顺着鼻沟、脸颊滴落在地，嗒嗒的声音让人不觉的恐惧。
易天明回过头来，死死盯着朱先椁。
朱先椁毛骨悚然，拔腿便跑。
易天明随即甩出手电筒，砸在朱先椁右腿上，上前一步又补了一拳。
朱先椁吃痛倒在地上，嘴里不断发出哀叫的声音。
此时的易天明发了疯，顾不上其他的了，骑在朱先椁身上，一拳一拳的使劲捶。任凭他头上流下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灰色衬衫，他也不曾停下。
吃痛的易玄平艰难站起来，拖着椅子向易天明走来，易天明已经陷入怒火攻心的状态了，丝毫没注意易玄平朝他来了。
易玄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捡起地上，秦长尽砍柴的弯刀了。他举着刀，护在易天明身前。
听见打斗声响的秦前名，穿着一只拖鞋急匆匆的跑来。
秦前名之前听见易天明喊着大黄，之后就没影子了。他一直没睡，在家等着；因为易天明平常来了都会去他家坐一坐。
看着眼前一幕，二话没说，抓起散落在地的椅子腿，朝易玄平身上挥去。易玄平又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听着这屋子里的遍地哀嚎，易天明停下了。
“爸爸，血！”易玄华指着易天明头上哭着说。
“老明，没事吧，流这么多血。伤哪里了？”秦前名收拾完易玄平急忙拉了把椅子过来，搀起易天明坐在上面。
“拿着刀干什么，扔了！听话，一切有爸爸呢！”恢复理智的易天明虚弱的说着。
易玄华扔了刀，擦干了眼泪，站在易天明旁边。
秦前名赶紧掏出电话让她老婆把药箱送过来，他父亲是村里的老赤脚医生，他跟着多少学了一些只是现在不靠这行谋生了。
秦前名在易天明脑袋上缝了三针，包扎好后才问道：“老明，他们怎么处理？”
易天明沉默了许久。
才缓缓说道：“帮我喊组里的人来。”
不一会儿，秦家的人基本上来齐了，只有秦前河去县里办事还没回来。易天朴、易天越、易天春三人急匆匆的也赶来了。
易天朴、易天越、易天春三兄弟是易成贵哥哥的儿子，跟易天明是堂兄弟，住在易天明家对面的山腰上。
田美英的丈夫秦长友跟秦家其他几人进门一看，急忙去搀扶朱先椁三人。
看样子这三人受伤也不轻，毕竟易天明是下了狠手的。
而田美英是田美萍的姐姐，此刻秦长友却带人站在了朱先椁几人旁边。
这就是现实呀！哪里还管是不是亲戚。
易天明将情况、经过复述了一遍。
秦长友就赶紧说道：“天明呀，不就是一只狗吗？你看书记他们都被你打成什么样子了！这你怕是要担责哟，负医药费不说，怕还要抓你进去哩！”
“对！友哥说的有道理！”秦家有几个人附和着说。
如果易天明不是伤的严重，他绝对会扇秦长友几个嘴巴。
“放屁！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秦先军撸起袖子说道。
秦先军毕竟是易天明同母所生，此时也是来了气。
“秦先军，看样子你是想再干一场吗？”秦家又有人说道。
“还怕你们不成。”易天春脱了衣服盯着秦家几人。
易天朴、易天越也围了上来。
“行了，听我说几句。”易天明冷静的说道。
闹得不可开交的几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我也是懂法的，今天动手我是要负大部分责任的。我现在就想问朱先椁怎么说。”易天明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朱先椁被揍蒙了，现在才缓过来。望着易天明，他好像觉得又一次回到了念书的时候。
他是惧怕易天明的，从骨子里怕。他以为易天明将会被他彻底踩在脚下，殊不知易天明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朱先椁无力的说。
“你们的医药费我出，要报警，哪怕把我关进去我也认。但是狗得赔给我。”易天明说。
“我一把年纪了，被你这么打一顿，谁知道以后有什么后遗症啊。”秦长尽伤得不重，恢复了神色，此刻站起来指着易天明说道。
“秦长尽，闭上嘴吧！不是你出的馊主意，有今天的事情吗？”易玄平捂着肚子说道。
秦长尽喊来朱先椁跟易玄平捉大黄，是因为他一直没找到机会报复易天明，在易玄宇手里吃了瘪，他想找个场子回来。
听见易玄平这么一说，他又乖乖的坐了回去。
“今天你打也打了，狗也已经吃了，这样你开个价。”朱先椁冷静的说道。
易天明听朱先椁已经妥协，他不至于担心要报警才能解决这个事了。
他知道，他是要负主要责任的，要是自己出事了，一大家子人该怎么活下去。上有老，下有小。
他现在后悔了，后悔冲动了。还有很多事要通过朱先椁办呢！
现实终究是现实，不得不为冲动买单，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呀。
面子还是要留给朱先椁跟易玄平。他只能牺牲大黄了！！！
“算了！我给你们一人一千块钱作医药费，今天这事就了了吧。”易天明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要是以后有什么问题，医药费还是我易天明出，今天确实对不住了！”易天明看了一眼朱先椁，接着说道。
“行，那你马上把钱给我们！”朱先椁立马懂了，易天明在向他示弱，示意他找回面子。
秦先军和易天春还想说点什么，被易天明眼神瞪回去了。
“你们带钱没有，给我凑一凑。”易天明看向秦先军和易天春他们。
东拼西凑之后，他把钱给了他们。
要知道那个年代，在这个贫瘠的小村里，三千块钱代表着什么。
易家村的习俗是：村里发生斗殴事件后，只要是没有出现大问题，都是几百块钱就能私了的，而且不准记仇。
深夜，雪下的越来越大。秦先军和易天春送他们的这个弟弟回家。
秦先军背着易玄华，说：“玄华，明天我把我家的狗给你拉过来，那可是大黄的儿子呀！”
易玄华说：“我的大黄没了，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