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
“这是刚才行动中的阵亡名单，伤员还在统计中……”
寂静疾驰的车厢中，傅成将一份文档传输给曼德林，率先打破了沉默。
帝国特勤作战部队的所有哨兵都被植入了追踪芯片，可以随时监测生命体征。
曼德林调出终端，陆远枫看见那虚拟屏上面浮现出许多张荧蓝的照片，和一串长长的名单：
【季流，少尉，代号“湾鳄”，a级哨兵】
【汉斯，少尉，代号“暗火”，a级哨兵】
【苏志专，士官，代号“侦探”，b级哨兵】
【……】
看着那堆直观的数据，曼德林的目光流露出一些惋惜，但也只是一些，他很快便收起终端，看向傅成，“汇报污染区目前的情况。”
傅成：“‘核’坐标附近污染指数已突破100，且具备精神系污染物的特征，扩散性很强，特点是‘融合’，上升为b级污染区，畸变种“模仿者”经过刚才那轮的吞噬后，现在融合了“湾鳄”和“暗火”的属性攻击，具有强腐蚀性、灼烧性，同时具备飞行能力，上升为超a级……”
曼德林的面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傅成询问，“是否启动备用方案b？”
所谓的方案b，即唤醒“白死神”，对污染区“密林”中的畸变种进行无差别剿灭。
曼德林凝望着车窗中飞速流逝的景物，“暂时不用。”
作为本次行动中用来兜底的牌，sss级哨兵“白死神”本身却是如同定时炸弹般完全不可控的存在。
先前他们只是将贺楼运进了这片污染区，他的精神负载率就一下从八十五升到了九十五，直接失控狂化，任务还没开始反而给他们增加了不少麻烦，即便陆远枫刚将他的负载率降到70，也难保对方不会在这片污染区中再次失控。
更为关键的是他们本次的行动目标已经到手，现在只要能离开这片污染区就一切好说。
牧小北听着两人的对话，有些坐不住了，他质问道：“你们到底是来‘密林’里做什……”
“唔！” 他话音未落，便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一枚针轻轻地扎了一下。
此举引来周围人怪异的目光，曼德林见牧小北没再说话，便未理睬他。
牧小北捂住后脑，左右张望一眼，就看见陆远枫朝自己使了个眼色：
【别当着他们的面问。】
牧小北一愣，那声音分明是从自己脑海中传来的，他张了张嘴，险些问出声之际，就听那声音又道：
【你不用说话。】
【你心里想的声音，我可以听到。】
牧小北不由等瞪大了眼睛：【woc，好牛。】
【怎么做到的啊，陆向导？】
陆远枫看向牧小北空旷平坦的精神域：【因为你根本没设精神屏障。】
特勤队的人应该受过专业训练，平时都有筑立精神屏障的习惯，曼德林和傅成的精神屏障就尤为明显，整辆车里只有牧小北一个人“坦坦荡荡”。
牧小北：【……】
【等等，那也就是说不管我想什么你都能知道？】
【那我和luo奔有什么区别！】
陆远枫：“……”
还是有区别的。
【放心，我不会窥探你的隐私，只要你别当着我的面刻意去想就行了】
“咳……咳……” 牧小北捂嘴低咳两声。
【话说陆向导你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之前在那个审讯室里我都快吓死了，那可是“白死神”……】
陆远枫：【之前在污染区里发生了一些事情，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
何止是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连他自己都完全弄不明白。
陆远枫话峰一转，说起正事：【你知道他们所说的‘核’指的是什么吗？】
他不止一次听傅成在谈论这个污染区时提到了“核”，先前他在那株“黄金树”附近遇见贺楼时，就听傅成与基地的汇报中国呢提到“坐标就在‘核’的附近”。
牧小北思索了下，解释道：【“核”对于污染区而言是如同大脑一样的存在，诞生“核”的污染区里的畸变种与‘核’之间都存在一种特殊的联系，部分还会继承‘核’的特性，例如融合。】
陆远枫：【“核”可以调遣污染区里的畸变种？】
牧小北：【差不多，可以这么理解，类似母巢与子体的关系，如果母巢遇到危险，子体会第一时间得到信号，通常来说，区分低级污染区与高级污染区的关键就在于这片污染区有没有诞生“核”。】
听牧小北这么一说，陆远枫差不多就懂了，污染区一旦诞生出了“核”，就好比拥有了自主意识，畸变种从分散的个体转变为了一张神经网络上的支点，各个支点间可以互通信息，这样一来，危险系数确实会大幅上升。
联系起先前傅成所说的坐标以及精神攻击特性，陆远枫的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出了那株长满黄金叶片的诡异植物：
【所以密林的“核”是那颗黄金树？】
牧小北一愣：【那是什么东西？我和队长进过无数次密林，从来也没有见过“黄金树”，我倒是知道一号基地附近有一株食人树，那玩意儿会伪装成普通植物的样子，可一旦有人落入了它的陷阱，就会被立刻吞食。】
陆远枫闻言沉默了起来。
牧小北作为t6011哨站的人，常年出入这片污染区，如果这里原本就有“黄金树”，他不可能一直注意不到。
而且“密林”原来只是个普通的c级污染区，确实不应该诞生“核”，
他问对方：【你还记得“密林”内圈成为禁区之前，这里有发生过什么异常吗？】
【异常……】牧小北思索片刻道：【要说异常的话，应该就是前段时间死了很多人……我记得那个时候来了特别多的探险队和佣兵组织，本来像我们北境荒原这么偏的地方都没什么人的，可那会儿甚至连周边的住宿费都涨了，但很多人都没能活着出来，大概超过三分之二的人都死在了里面吧……】
【从那儿以后，队长就不让我们再进内圈了，他说这里面“邪门”。】
确实挺邪门的。
陆远枫：【或许它一开始就是株普通的食人树……】
牧小北：【啊？】
【陆向导，你是说‘核’是食人树变得吗？】
陆远枫：【对。】
陆远枫梳理了一下前因后果：【它开始或许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只是一株会伪装成植物的低级污染物，在吞噬了那些误入陷阱的人后，它开始“成长”，它不再满足于这样低级的伪装，逐渐幻化出了新的形态，所以我当时在一号基地附近看的是一株浑身长满黄金叶片的树，至于为什么是黄金……】
那些进出污染区的佣兵本身就是一群刀尖舔血的人，他们为钱卖命，没有什么是比摆在眼前的金钱更具诱惑的饵。
而真正令陆远枫感到惊讶的是，这个污染物竟然能从中掌握人类的共性。
【它靠吞噬人类不断进化，成为了这片污染区的“核”。】
【而现在它能根据人类的记忆制造出如同梦障一般的幻境。】
譬如那晚，陆远枫见到的橡树、棚屋与母亲。
牧小北在听完陆远枫的推测后只感觉后背一阵发寒，他有些不敢想象若是这个精神系污染物一直成长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陆向导，那你说特勤队和白塔的人进这个污染区是为了什么呢？】
【总不会也是为了那什么黄金树叶吧？】
陆远枫：【我不知道。】
【但这个污染区之前能吸引大批佣兵与探险队进来，不可能只是靠黄金树幻化出来的幻境。】
说到这，他的脑海中下意识想起了曼德林审讯高铭时抽取出来的那段画面。
当时高铭将裴念抵在墙上质问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副队裴念怎么说的来着？
裴念说：
“你根本不知道那东西值多少钱。”
“只要那么一克，在黑市就可以卖上万元，能抵半条人命……”
显然，这个污染区里存在着一种价值连城的东西，有人通过在黑市走私它牟取了巨大的利润，这吸引了包括裴念在内的大量雇佣兵与探险队前赴后继、飞蛾扑火般进入密林核心地带，也就是那株黄金树附近搜寻物资。
最终，绝大多数人成为了“核”的养分。
陆远枫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侧的曼德林等人，或许这也是白塔想要搜寻的东西。
只是……
他的目光落在曼德林脸上，对方时刻注视着污染监测器的双眸中充斥着焦灼的神情，他甚至开始不安地掰手指，焦躁的情绪化作一团团纠缠的黑线从他的精神屏障中溢出。
而曼德林本人对此毫无察觉，因为此刻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不仅是他，陆远枫可以感觉到车内大部分人的情绪都是紧绷着的。
他有些不解：【既然有贺楼在，他们为什么还如此恐慌？】
陆远枫以前听人谈起过不少这位sss级哨兵的丰功伟绩。
贺楼参加过几十次污染区夺回战，贡献点至今是不可撼动的帝国第一，他斩杀过的畸变种不计其数，即便这个污染区升为了b级，有个超a级的畸变种，这些对于他来说应该都不算什么问题。
牧小北：【因为这个污染区的“核”是精神系污染物啊，陆向导你不知道嘛，精神系是所有污染物中最难缠的，到时候要是不幸被拉进了异度位面，就算是“白死神”也没用啊，难不成他还能冲进来救人吗？】
陆远枫一愣：【异度位面？】
他接触过不少污染区，却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
牧小北解释道：【等级高的精神系污染物可以制造出如同梦境一般的异度空间，北境这里的哨站统一称之为“异度位面”，当然我从来没见过那玩意儿，毕竟精神系污染物占比不到百分之十，一般污染区压根没有精神系污染物，根部白塔公布的数据，诞生过异度位面的污染区总共只有11个，但被拉进异度位面的死亡率却是982……】
接近百分之百的存在。
牧小北：【所以这东西基本就是无解的存在，一旦污染区内出现异度位面的征兆，只能立刻远离。】
陆远枫问：【都有哪些征兆？】
牧小北思索片刻：【首先就是污染值数突然变化，不是平缓上升的那种，就和那个心电图一样，“唰”得一下子就涨上去了，而且异度位面的边界是十分不清晰，就像做梦一样，人在做梦的时候并不会察觉到自己在做梦，它没有明显的过度，这也是异度位面最为恐怖的地方，】
陆远枫心想这不就是个bug的存在，根本防不胜防。
他问：【那万一被拉进去了，有没有办法区分异度位面和现实世界？】
污染区里本来就什么怪事都会发生，就算有一个八个脑袋的怪物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能断言自己就是在做梦。
牧小北：【区分异度位面和现实世界的关键在于细节，就像做梦一样，就算梦境给人的感觉再逼真，但一些细节上总会有出入，就比如“孤岛”污染区的那个幸存者在里面看到了……】
牧小北和陆远枫讲了唯一一个有资料记载的异度位面，末了，他又补充一句：【也不用太担心，毕竟我们这里有这么多人，都被拉进去是极小概率的事情。】
两人都没再用心声沟通，车内的气氛彻底安静下来。
装甲车以最快的速度驶过崎岖的道路，窗边飞速消逝的景象在黑夜中只余下一道道模糊的残影。
曼德林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点点上涨的污染指数，瞪大的眼眶中几乎要溢出红血丝。
而此刻，他们能做的唯余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陆远枫看见遥远的天际线重新亮起一点微光。
长夜将明。
朦胧的微光中，他看到了来时那块贴满危险标语的警示牌，清风拂动落叶，警示牌孤零零地耸立在茂密植被之中。
这里是内圈与外围的交界处。
随着装甲车驶过警示牌，车窗两侧的景物逐渐趋于正常的大小，陆远枫感觉自己好似听见曼德林松了口气的声音。
和来时相比，窗边的景物仿佛在一路倒退，直至那熟悉的铁丝网和写着“出口”的标牌出现在视野之中。
陆远枫下意识扭头看了眼曼德林手中的污染值检测器，原本鲜红的字符颜色已回归正常。
——污染值102。
曼德林一向紧绷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他一边调出终端发消息，一边转头看向陆远枫，“陆向导，离开这片污染区之后，我们准备前往离这最近的哨站整顿一下，然后等待白塔的进一步指示，在前往哨站的这段路上你可以休息一会儿。”
陆远枫“嗯”了一声，他转头看向窗外，原本遮天蔽日的绿茵中终于出现了尘土的色泽。
经过一天一夜的疲惫奔波，晨曦的微光重新笼罩这片大地，簌簌尘沙拍打着车窗，万年不变的垒垒黄土此刻显得是如此的亲切。
身侧如石像般僵硬的哨兵终于放松下来，牧小北正在用通讯器联系高铭，沉寂已久的车厢再次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陆远枫其实原本并不想睡觉，但或许是尘沙拍打着车窗的声音过于枯燥，又或许是这种朦朦胧的光线过于催眠，他感觉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在不知不觉中沉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他感觉有一阵亮光闪过，眼皮有些烫。
陆远枫睁开眼，刺目的亮光透过车窗照射进来，他下意识用手挡住，车窗外，毒辣的日头高悬天空，时候已然正午。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发现空荡荡的车厢里除了他以外一人个人也没。
陆远枫一下子清醒了，他猛得拉开车门，迎面吹来的一阵尘沙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他一抬头，发现面前就是t6011哨站。
陆远枫微蹙起眉峰，他用手挡住毒辣的光线……
难道其他人都已经进去了？
那为什么不叫醒自己？
正当陆远枫疑惑之际，他看到不远处哨站的凉棚底下站着一个人。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作战服，身姿挺拔，背影看起来有些眼熟。
似是注意到了自己，男人传过身来，半张斯文的脸庞冲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为什么用“半张”这个形容词呢？
因为他另外半张畸变扭曲的脸如同魑魅一般，本应是眼眶的位置只余下一个血洞，长满澄黄眼珠的猩红触须从中钻出。
陆远枫的目光定格在对方完好的半张脸上，他愣了一下，“副队？”
眼前的人是早已被寄生的裴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