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守孝
登门探望过何先生,顺便送归青骊，谢拾辞别之时，方知何先生亦有了出门打算,或许不久之后就会离开襄平、游走四海。
照他所言，他本就是闲散的性子,昔日踏遍五湖四海,前往襄平府学任教纯然出于巧合,又受到谢拾这等良才美玉的吸引,这才耐着性子当了数年训导。
数年下来,何秉心中已有几分厌倦,渐生去意，只是本着想看亲手教出来的学生能走多远的目的,才会一直停留在府学中。
而今谢拾已是举人，不再是府学生员。何秉便也顺从心意，恢复闲云野鹤之身，大半年来或是在府中作画,偶尔出门与本地文人交游，平静的小日子过得悠哉。
静极思动，他便想出去走一走,其原话是：“趁着老夫这把老骨头还能动，正好顺便探望一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谢拾不由联想到应天府重逢的钱致徽，游学路上结交的宋问之、刘氏兄弟、喻舟,江南三杰等人物……想来何先生年轻时遍游天下，结交的朋友只多不少。
数十年过去,彼辈已不再年轻，其中某些人说不定已经濒临大限，若能在寿数告终前与好友重聚,将来辞世亦不留遗憾。
于何先生而言，此乃大幸！
这般一想，谢拾便将心中的担忧暂时压下，涌到嘴边的劝阻之言亦咽了回去，只叮嘱何先生一路上照顾好自己。至于游历注意事项？何先生的经验比他丰富太多。
言罢，谢拾与何先生拜别。
终究是在孝中，不便四处串门访友，何况谢拾亦无此心。离开襄平府城前，他只见了不满周岁的外甥女与二姐夫妇一面。
小家伙出生时，谢拾尚且游学在外，只是托人捎了一份生辰礼回来。前些日子谢家治丧，前来奔丧的谢兰与肖瑞云夫妇也不可能带上一个身娇体弱的小婴儿。故而直至今日，谢拾才算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外甥女。
其人姓肖名玉婵，是肖瑞云与谢兰在外游玩时意外怀上的孩子，年纪尚轻的小夫妻俩本无诞育子嗣的想法，可怀都怀上了……
二人亦是有趣。怀上孩子时都嫌这个“意外”麻烦，生下来后却是爱如珍宝。
谢拾与这一家三口见面，从夫妇二人的言谈举止中丝毫看不出从前每每嫌麻烦的抱怨。
已为人母的谢兰抱着女儿时，眉眼间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一股难掩的柔情，而昔日潇洒自在如豪侠、孤身仗剑走天下的肖瑞云，一身气质亦是沉稳厚重许多。
二人变化之大，着实令谢拾吃惊不小，他怀疑这两人已然“有女万事足”，便是从此在府城待一辈子，只怕都是很有可能。
而从前堪称无话不谈的姐弟二人之间亲近依旧，到底做不到幼年时那般亲密无间。
并非彼此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只是谢兰终究有了需要她为之维护的小家庭，有了血脉相连的亲生女儿，而谢拾同样已经长大，将来或许也会有属于他的小家庭。
“若是从前，我定然失落得紧……”
回返泊阳的路上，谢拾与胖狸猫分享自己的心情变化，“而今只是怅然居多罢了。”
“这就是何先生所叹长大了吗？”
大概是因为此前的他总是惦记着一家人长长久久不分开，追求着不可能的极致圆满；只有真正长大才意识到，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遗憾与不完满才是人生的常态。
事实上，谢拾回顾短短十七载的人生，恍然发现他的人生已经无限接近圆满。
一介农家子，不仅无病无灾长大，还顺风顺水一路考上举人，该是撞了多大的运？
换做别的农家子，岂能如此幸运？只说成长过程中，随便一场疾病或许就会令其半路夭折，更别说年景不好之时鬻儿卖女之事屡见不鲜，谢拾游学在外都不知见了多少……如此种种，却都不曾落到他身上。
——外界看谢拾的成长轨迹，多半是如此想。谢拾潜意识中又何尝没有因为这些年的顺风顺水而产生世事皆能如意的念头？
所以他才会意气风发出外游学，自以为能观海潮、游江南、出塞外，返襄平，而后金銮殿上一举夺魁，从此一路修齐治平。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预定的游学之路只走了一半，回到家中迎接的不是亲人的笑脸，而是苍白的灵堂。
他早知自己并非神仙，只是幸运的凡人。人生从来不是“心想事成，顺心如意”，他这一路如此轻松顺遂，多有赖于系统。
听他说一句，胖狸猫便点一下头。听到此处，连连点头的胖狸猫却猛然顿住，而后大摇其头。它又圆又亮的猫瞳一眨：
［——宿主向来自信，怎么突然如此妄自菲薄？］
日夜苦读，十余年不缀，从幼崽时起就能严格执行作息表至今，能做到这种地步哪里还算“凡人”？是变态中的变态才对！
若非如此，府学诸生岂会心悦诚服？见识过这般努力的姿态，最终若是无所成就，便是心存嫉妒之人，只怕都会觉得不公。得中解元，于众人眼中反而是天经地义。
况且……
［这一路顺遂不假，可谈不上轻松。］胖狸猫突然摆出个“正襟危坐”的姿势，两只爪爪交握，仿佛有道高人为陷入迷途之人指点迷津，［分明有一条更简单的路可以走，以宿主的智慧不会不知道吧？］
系统与宿主之间的权限关系，从一开始就很明了。幼崽时的谢拾，系统都只能想方设法引导，而无丝毫强制措施。虚拟自习室等功能性设施，学分与星徽，都是由此而来。
换而言之，谢拾完全不必理会它这套规矩，只将其能量维持在最低限度，大可直接将系统当作超级搜索引擎来使用。
换做另一个人，多半便是如此。
有系统这样的“超级作弊器”在手，人生岂不是直接开启了简单模式？
科场上大可连抄连捷，四书五经都能找到范文，纵然是学海中搜不到的原创策论题，难道还不能通过梦界之门找几位饱学之士帮忙代写？如此一来，考中进士毫无难度
，步入仕途轻而易举。
便是不走仕途，只搜罗万界的诗文华章，都能抄成“大文豪”。
更不用说种种能转化为实利的技术知识……
总而言之，先当文抄公，完成从底层农家子到士人的阶级跨越，再拿出超越时代的技术……世人追求的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至于能量始终维持最低限度的系统或许只能在宿主去世之后陷入永眠，那又如何？
［……宿主大可选择这条终南捷径，轻易就能获得荣华富贵。但你没有。］
非但没有，谢拾多年苦读不缀，赚取到的能量几乎都用于填充系统的能量槽，便是胖狸猫找借口凝聚能量赠予星徽，他都尽量能不用则不用，替胖狸猫俭省……偶尔利用系统中得来的知识，不是慷慨赠予李道之这等人才，便是帮助家人与乡邻改善生活，于己身而言，收益可谓极小。教旁人来看，都得叹一句蠢笨之人，白费了天降金手指。
如此说来，哪里能算轻松？分明最是麻烦辛苦！一万个人获得学海无涯系统，九千九百人都不会弃简单模式而选困难模式。
胖狸猫难得洋洋洒洒说了这么一通，就连对它害处极大的“简单模式”都与宿主讲得明明白白，无疑是对谢拾无与伦比的信任。
若是不信任的宿主，它定是字言片语都不会提及，唯恐宿主反而被它点醒，当真如此去做，那么系统可就只能倒了大霉。
当然了，即便不说，胖狸猫不信谢拾不清楚“终南捷径”，只是他不屑为之而已。
谢拾的反应却让胖狸猫受惊不小：“居然还有这等投机取巧之法？若非你提起，我竟从不曾想过。”他目中露出意动之色。
！！！
胖狸猫惊得几乎炸毛。
下一瞬，却见少年嘴角牵起一抹弧度，薅了猫猫一把：“好了，不同你玩笑。”
“所谓终南捷径，我素知之。然而旁门左道，我不取也。”谢拾正色言道。
胖狸猫长舒一口气：它就说嘛，宿主不是这等人……只是如此捉弄它，着实可恶！
虚幻的梦境中，被吓了一跳的胖狸猫气呼呼跳上少年头顶，只将他一头顺滑的长发折腾得凌乱无比，胖狸猫犹且气鼓鼓：要是能有实体，它非得在现实中乜来上一把！
见胖狸猫又是炸毛又是跳脚，谢拾连忙举手求饶：“狸仙大人大量，恕我冒犯。小子一介凡人，若非狸仙选中，焉有今日？”
他早就发现胖狸猫似乎对“狸仙”这个称呼很是中意，而谢拾自称是“被狸仙选中的凡人”，严格说来的确不假。
他边说边一本正经地拜了三拜。
圆滚滚、毛茸茸的胖狸猫这才轻盈落地。它高高翘起了尾巴，一双猫瞳亮晶晶的，语气故作威严：［罢了，念在你是初犯，本狸仙就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了。］
谢拾十分配合：“谢狸仙宽恕！”
一人一统打闹一通，原先萦绕于谢拾心头的伤感惆怅之情，不知不觉已然淡去。
次日一早
，他在马车中醒来，遥望旭日高升，只觉神采奕奕：“该继续赶路了！”()
黄昏时分，车马重返泊阳。谢拾搭上乡民们赶集的便车，披着灿烂霞光一路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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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守孝的生活，从此开始。
读书守孝的生活，并不枯燥。
每日五更起、一更睡，上午读书，下午作文，晚间入梦，生活十分规律。
白里里帮着家里喂鸡喂鸭除草浇肥，顺便锻炼身体，夜间则在虚拟自习室中习练射御乐书等技艺，间或学海垂钓，增加一堆或有用或无用的知识，体验开盲盒的乐趣……
隔三差五，谢拾还会与玄真道人书信交流造化大道。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忘年交近来收了一位天资极高的徒弟，正沉迷传道授业不可自拔。
谢拾有举人功名在身，又常年求学在外，刚回村子时，村里小孩见了他都十分拘谨。
待得十天半月相处下来，发现这个长得好看的大哥哥为人亦是十分亲和，还会讲好听的故事，顿时就对他亲热起来。
这帮孩子年龄在三到六岁之间，都是能跑能跳，却又不到上社学或者下地干活的年龄，于是每日村头村尾撒欢，如今又多了个撒欢的去处，正是村东的谢家……谢拾读书闲暇之余，便会被他们缠着讲故事。
时不时出没的一群孩子让谢家都跟着热闹了起来。
老徐氏自老伴去后精神便十分不济，自从家中时不时便有孩童来闹腾，老太太精神反而大好。
每每在旁笑呵呵地听着孙子与一帮小孩讲故事，又捧出零食来分与他们吃，一时大受群童追捧，短短半月就成了小孩们心中最受欢迎的老太太，倒是惹得上门唠嗑的老姐妹们大吃飞醋。
身为小辈的谢拾将老太太的变化看在眼中，一颗担忧的心不知不觉放了下来。
两个儿媳刘氏与余氏亦是如此。
私下里，妯娌俩关起门来商量：“家里还是得多几个孩子才能有生气，娘如今看着可比从前好多了。只是别家的孙子孙女再好也比不上嫡亲的孙子孙女，柏哥儿在镇上念书，学业耽误不得，不如咱们与三弟妹说一声，教她将竹姐儿送回来陪陪娘？”
余氏这个建议一出，刘氏便叫好：“还有我家那个不省心的，他媳妇双身子的人，留在镇上养胎，有永济堂大夫坐镇也就罢了。蕙仙小小年纪，他们哪里照顾得过来？索性教他们把我孙女一并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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