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瞎子
我们村有个瞎子,我小时候十二岁上下他已经似乎五十岁多了,依稀记得他有点白发,骨瘦如柴的身体,看不到肉只能看到他皱巴巴的皮肤,穿着一件万年不变的衣服。村里的人都用客家话叫他进来里,他能说话也能听清村里人说的话,还能跟村里人交流。听我外婆说他以前是看得见的,因为割稻谷的时候眼睛被稻草划伤后感染了真菌,后来出现红肿疼痛的情况,还看不得光线,在室外强烈的阳光下还会无端端地流泪,他起初并不在意以为休养几天就好了。由于以前医术并不发达,而且他拖延太久才去医院,病情得不到没有及时控制,造成了眼睛失明。现在网络上查了一下,他是感染了一种镰刀菌,导致真菌性角膜炎,容易反复发作,可能会造成眼睛失明、眼球摘除等严重后果。
他眼睛似乎是半眯着,一片白色的膜覆盖着眼球,听他说能看到一点光线但是不多,所以他的世界由原来色彩斑斓变成漆黑一片。他虽然看不见了,但是他是宅不住的,躁动的心还是喜欢出去走动,搀扶着他手上的一根拐杖,确切地说是一根跟他差不多高的长竹杆,在村里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地穿动。他似乎变成了村民的情报员,没有他不知道的消息,他掌握着每家每户最新的消息,各种八卦他都了然于心。这家有啥新好或者坏消息就由他一家家地传播过去,每家人对他的到来也是欢迎的,会敬茶给他喝,然后就慢慢地听他娓娓道来隔壁的啥动静,也会跟他说一些自家的情况,让他散播出去。所以有些消息也是真真假假,有些是别家故意散播的谣言,每次跟他交流完情报,他就要开始说他曾经的故事了。
二十岁以前的他还是懵懵懂懂的少年,双眼还是目光炯炯的,他一直在农村长大,前途一片美好和光明。他在农村待够了,渴望着出去闯荡,出去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他毅然果断地报名了参军,经过层层筛选,他健硕的体格不出意外地成功入选了。他被分配到某偏远的部队,恍如与世隔绝,在深山老林里面各种训练体操。起初的三个月是最辛苦的,每天早晨五点多起来先来个三公里晨跑,跑完再附加俯卧撑仰卧起坐等各类晨练,下午加练踢正步两小时、站军姿一小时、练军拳两小时,晚上还要活动筋骨练体操、学唱部队歌曲。这还不要紧,他说最怕的是半夜两三点睡得正熟的时候,一声铃响,五分钟内必须穿好军装,佩戴好武器和装备,出去操场排好队紧急集合,集合完回去又倒头就睡,实在太困了。
熬过三个月,他迎来了曙光,由于三个月的训练期间他表现还不错,新兵下连队他被分配到武警连队,不过他还是新兵蛋子,只是开始给他分配任务了,一边集训一边做任务。集训期间,他遇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初恋,她是连队里面负责医疗的,卫队有三个女兵,两个是老兵,她是才来两个多月的新兵,他叫她小芬。他俩是怎么碰撞磨出火花的呢?这事还得从他集训受伤开始,那天他同往日一样开展集训动作,由于前天晚上失眠没有睡好,稍不留神分心了把脚给扭伤了,班长和一个新兵赶紧把他搀扶到卫队进行紧急治疗。由于脚伤到了筋骨,需要卫队养伤一个月,他这个月的起居换药啥的就由小芬负责,他俩一见钟情,都被彼此的美貌所吸引,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半个月后他跟小芬表白了,她娇羞地同意了,他们俩谈恋爱了,在卫队经常打情骂俏惹人讨厌。脚伤好了他就回连队了,由于部队不允许谈恋爱,他们只能私下腻歪在一块,偷偷摸摸地写信传信,书写着每天的想念,表达各自的爱意。
他们就这样在连队亲密无间地恋爱了半年多,可好景不长,小芬由于职位调遣,把她安排去了隔了几千里的连队。小芬也试图跟连队长提议留下来,可是上级命令不可违抗,只能听从指挥。他去送了她最后一程,送了他手工编制的手链,给她戴上后送她上了火车,他两眼珠子都浸满了泪水,互相默默地对视了一眼,火车启动了,他们离得越来越远,似乎两颗心也被拉扯地远了。小芬呆坐在火车上,久久不能翻过身来,一直在伤心的哭泣,她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心爱的他了。他也傻站着看着火车渐行渐远,双腿一直在颤抖,差点瘫软在地上,他也知道此次一别,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那会还没手机,他们不能存联系方式,只能书信来往。从此他俩相隔甚远,可彼此的心还是在一起的,小芬到了连队赶忙给他写了封信,他也天天盼望着小芬给她写信。信隔了半个多月才送到他的手里,信里写到她在新连队过得很好,连队给她安排了新任务,连队的人对她都很好,她也很想念他,问他最近过得怎样?
他激动地给她回了信,说也很想念她,在连队他也很好,连队给他提了职位,加了工资。他俩你来我往地来回信件快一年,春节过年前他发了最后一封信给她,满心期待着她的回信,可是等呀等,等了又等两三个月都没收到回信,他起初以为是他没有发出信件,又发了一次两次三次的信,可始终都没收到小芬的回信。过了很久很久才打听到,小芬那年春节被她父母拉强行回家乡去了,被安排嫁给了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她为了不让他伤心难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不回信了,她不敢告诉他真相,怕他去家乡找她,怕他想不开寻短见。他痛苦心碎了几个月,天天消沉怠慢,没有了精气神,也不爱说话了天天闷着心事,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连队领导见他干活不起劲,整天无所事事,刚好也到了他三年再分配期,连队不敢再用他,别的连队也有所闻,上级只能遣返他回乡退伍了。他领了些退伍金,就回到了家乡,刚回乡头一年整天放荡不羁,四处鬼混。农村分上下队,他是在下队,他也不听从队长指挥,整天无所事事,队长也气不过拿他没办法,毕竟他是退伍兵,上级说了要优待他。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想开了内心放下了小芬,队里安排的活他肯积极地去干了,也欣然接受了长辈给他安排的相亲。他相亲了很多很多,可没有遇到他想要的,他内心可能还没完全放下她,他还是想找像小芬一样的女孩子,作为陪伴他下辈子的女人。
可上天就是这么折磨人,正值秋天稻谷收获的季节,村干部给村民安排了指标任务,依次序开始收割稻谷。他也首当其冲,作为他家的顶梁柱,他必须扛起任务的大旗,天灰蒙蒙地就起床开始收割,从早到晚起早贪黑。他太累了太困了,没睡好导致有一天他割稻谷不小心被稻禾割上了一只眼睛,他眼睛出血了。由于当过兵见惯了血汗,所以他并不在意,用手划了划眼睛,继续收割着稻谷。
他以为过几天就会好起来,可过了好几天,有一天夜晚,他就痛的难以忍受,没错他眼睛被感染了,而且蔓延到了两只眼睛,两只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疼痛难耐。他用水清洗了眼睛,闭着眼睛难以睡着地熬过了一晚上,清早太阳出来了,他眼睛还是半眯着,他想睁开双眼,可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珠子,让他不得不眯着。他开始害怕了,怕看不到太阳了,怕一辈子就这么黑着了,他要去医院看看。可由于他拖的时间太久了,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机,医生也没有办法了,只能给他说了最坏的情况,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听到医生的话他心灰意冷了,知道他过不了多久就完全看不到这个世界了,看不到她了,所以他拼了命地睁开双眼,去看美好的事物,试图去多记住最后的人最后的事物。这一天也终于到了,那天开始他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了,在白天他只能隐隐地感受到一丝丝微弱的光芒。他眼里只剩一片黑了,那种黑不是黑夜的黑,是一种寂静的黑恐怖的黑,空无一物的黑。起初他似乎感觉生不如死,有过自杀的念头,可活下去的希望还是救了他,可能他还是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他开始试着用手去摸索,顺着记忆里周遭的一切,把自己代入进想象中的空间。想象以前倒水喝水的动作,他试着去找杯子去拿水壶倒水,一次两次杯子倒地的失败没有打击到他,多试了几次他做到了,他有了成就感有了活下去的信心。接着他又想象以前做饭的样子,摸索着到灶台,拿柴火用火柴起火,把米饭倒进锅里,一气呵成,好像他是睁着眼睛做到的。饭煮的半生不熟,但是让他有了活着的信念,不再自暴自弃,他把家里周遭的事物都用手摸了一遍又一遍,用脑子记住每个事物的位置,仿佛他还看得见。
他熟悉了家里的情况后,开始想往外发展了,让亲戚给他搞了根竹杆子做拐杖,也作为他的第三只手。他用这只手去摸索外面的世界,去还原他记忆里看到的世界,他一遍又一遍地用第三只手触碰外面的事物一次又一次,竹杆头都被他弄岔开了,亲戚只能给他换了一根又一根,直到他终于熟悉了村里的每一个事物。只要他走在路上,用竹杆一碰,他就知道他在哪里,他碰到了什么东西,该走哪条路了。
他家到我外婆家是有段距离的,差不多有几百米之远,他扶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着,不用多久就到了。他隔三差五就来一次,跟我们唠唠嗑,不然他一个人闷着实在太无聊了,外公外婆也好客,从不带有色眼镜偏见地看他,每次来都给他倒杯热茶,细细地听他诉说着过往,吹着牛批,畅想着美好的未来。有时候他也会去别家,待他比较好的,不会对他有偏见的家庭,他都会常去来往。村干部知道他的困难,给他申请了五保户,这下他就可以安心了,每个月有几百块钱勉强地生活。
就这样他无忧无虑地在村里游荡了好多年,也没有媒人介绍女的给他相亲了,没有人会嫁给他了,他只能一辈子无儿无女没有伴的度过余生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我上了高中后就没再见过他,可能学业太繁忙,也没注意到这件事上。后来才听闻外婆说,由于他年纪已太大,生活不能自理了,他被村干部安排去敬老院了,也算是好事吧,敬老院好吃好喝还有人照顾。现在他应该快九十岁了,他还健在,不知道他过得怎样,只愿他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多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