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逝者已矣
捋了半天,原来这重要的线索就掐在司徒凡的手里。
饶是薛悍,脸上也有些挂不住火,更别提裴轻舟和陆诚,气得发笑,张了张口,想讥诮几句,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房门的气氛随着众人对司徒凡的愠怒,逐渐沉重起来。
地上的两具尸体仿佛在中央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把人拉向深不见底的阴翳。
“各位,看来你们已经有了些收获,不如今夜就先到这里。”
房门外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原来是陆英林凭着深厚的内力,已将房内的情形听得一清二楚,
“明日我会派遣门人去寻这疯道人,既然此人在临阳城中,定然是跑不了的。”
......
说是休息,大概谁也没能睡个安稳觉。裴轻舟只勉强躺了两个时辰,躺得脑袋昏沉,于是穿戴整齐,一路从住所踱了出来。
今日清晨有雾,肃穆地笼罩在落桃山庄。
昨日行在落桃山庄,满眼的缤纷美妙,眼下却到处是铅灰的调子,树木花枝都跟落了尘似的,与蒙蒙亮的天光一般样子,让人看不清亮。
走在路上,远远地见着个阔步的背影,觉得眼熟,几步追上前去,原来正是陆英林。
裴轻舟行了一礼,“陆庄主,昨日还没来得及感谢您,给我跟子夜解围。”
陆英林的左右无旁人跟随,见是裴轻舟,一双与陆诚极为相似,但深沉许多的眼里带了些笑意。
这一笑,便不再散发着威严的气场,只如和蔼的长辈一般。
听罢裴轻舟道谢,陆英林不甚在意,挥袖示意裴轻舟同他一道,
“无妨,裴姑娘。这本是我们落桃山庄的事务,却将你与万少侠牵扯进来,该道谢的,其实是应该是我跟诚儿。”
“陆庄主言重了!陆诚与我是好朋友,朋友有忙,当然要帮!”
这话说得丝毫不掺假,裴轻舟答得干脆利索,笑得无比真诚。
陆诚交得这样的朋友,陆英林心中有些宽慰。又想起陆诚这几个月,说起裴轻舟,总是两眼放光,不免替儿子试探几句,
“不知裴女侠如何看待诚儿?”
这已经是裴轻舟第二次被询问这个问题了,上一次在裴琅跟前,她无所顾忌,这次在正主的父亲跟前,不得不先思后言,
“陆诚,啊,陆少庄主他少年英雄,义薄云天,口若悬河……”
一个意思,还是够义气,但话痨。
陆英林哈哈一笑,“裴女侠说得客气了。诚儿从小让我跟夫人惯得,讲起话来时常不合礼数,若有冒犯之处,裴女侠尽管教训他便是。”
裴轻舟摸不着头脑,不知陆英林所言何意,迷糊地点了点头。
隐隐感觉头点得有些不妥,好像默认了陆诚纨绔似的,眨了眨眼睛,赶紧找补道:
“陆少庄主讲话直率又有趣,并不让人厌恶。也多亏了他,我们才能在坡后村中除掉蓝老四。”
对陆诚在坡后村的表现,陆英林的确颇为满意,尤其是见陆诚归家后,修行加倍刻苦,枪法中更带一股豪情,心下不由地开阔许多。
这也让陆英林忆起,他与沈惊的种种情谊。
那时两人年少轻狂,不知愁苦滋味,千难万险,总一道奔赴。
一杆桃花枪,一柄惊鸿扇,哪怕江湖路迢迢,也闯出了名堂。哪间茶馆里不说一段二人的传奇佳话,恐怕没有客人愿意上门吃茶。
就说陆英林单枪匹马冲进土匪窝,连杀九位穷凶极恶之徒,沈惊随后赶到,掷飞扇割喉山大王,这一段,风靡一时,门票收个二十两银子,仍有人挤破头去听。
桃花枪、惊鸿扇,是何等威风,让人艳羡。
再转念想到,他与沈惊早几年将各自的兵器传于后辈,面容上刚刚浮现的一丝神往转瞬即逝,不由地叹了口气。
沈从云和陆诚两个孩子,自从上一次的紫微大会后就生了龃龉,如今......
再没有机会修补了。
裴轻舟见陆英林出神,不再多言。
两人沉默着往沈从云的偏院走着,陆英林忽道:“我听诚儿说,是裴姑娘决定不将刘捕头的身份公开?”
几月前,裴轻舟为裴家庄追寻丢失的货物“散功”,也揭开了公门捕头刘忠元便是江湖义贼柳伶人的真相。后来刘忠元身死,此时也随着一起隐匿了下来。
裴轻舟略一思忖,“是我擅自做了主,我爹拗不过我,便由了我的性子。”
陆英林爽朗笑起,放缓了语气,
“裴女侠不必紧张,我没有追究的意思,与你闲聊罢了。只是裴女侠隐瞒了刘捕头的身份,也等于是隐瞒了自己的功绩,岂不是放走了一个声名远扬的好机会。”
裴轻舟想也不必想,“我不希望人们以他为谈资,编出些莫须有的故事来。至于我,不怕您笑话,从小只想做个行侠仗义的人,名声之类的东西给,有也可,没有也可,并不与我的理想冲突。”
裴轻舟说这话时的样子,带着少年人的清狂。
虽在陆英林这等老江湖眼里稍显稚嫩,但那几分侠客的傲岸,也让人不由地莞尔,
“裴姑娘年纪轻轻,便已懂得人言可畏,实属不易。逝者已矣,前尘当尽,若生前犯过什么大不了的过错,也该一同烟消云散了。”
这话虽是在讲刘捕头,却也在暗指沈从云,裴轻舟听懂了,略一迟疑,还是答道:“刘捕头是个为民着想的好人。”
陆英林哦了一声,问道:“在裴女侠眼里,云儿是否是个好人?”
昨夜见到了沈从云臂上的纹身,人人心里都有了数,知道那东西绝非善类。
陆英林到底是顾及与沈家的情谊,不愿让沈从云的名声扫地。
只是陆英林的问题,裴轻舟回答不出,也不愿回答,只缓缓说:“沈从云为人如何,我无法评断。真相水落石出之时,善恶自有根源。”
陆英林不经意般地问:“即使真相会伤害你的朋友,你也会将其揭开吗?诚儿从前将云儿视如亲兄,若是真相会教诚儿痛苦,你会如何?”
“如今死的不仅是沈公子,还有李折,而那凶手也许还盯上了其他人,我只想阻止他罢了。”裴轻舟道,
“陆诚想不想得知真相,应该由他自己选择,不是吗,陆庄主?”
夏日的天儿亮得快,此时雾气散了不少,树叶的缝隙间已投下些柔和的光线。
裴轻舟低头踩着疏落的光走,抿着两片唇不再作声。
好在陆英林并不施压,方才一问只是高位之人惯性的试探。
行至偏院,只笑道:“裴姑娘无须感到为难,做你认为对的事即可。即使你想曲意迎合,我想,以诚儿的性子,也不准你和万少侠受委屈。”
裴轻舟感激一笑,跨进厅去,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起得最晚的一个。
厅里,万子夜和陆诚各自顶着眼下的两坨乌青,肃然地正坐着。
见裴轻舟的目光逡巡,万子夜示意她,薛悍和司徒凡守在沈从云的房里。
厅中有一位衣着华贵,举止端庄的妇人,正从食盒里取些热食。见陆英林和裴轻舟进来,忙放下手中的瓷碗,招呼道,
“这位就是裴姑娘吧。你看,万少侠跟你都没睡好,起了个大早,我实在过意不去。诚儿本来是邀你们来坐客的,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反而麻烦你们了。”
这妇人正是陆诚的母亲。
陆夫人拉住裴轻舟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瞧着,真是个标致的好姑娘。我们诚儿,性子张扬了些,交不到什么知心的朋友,眼下云儿又......”
提到沈从云,陆夫人红了眼眶,“我这做婶子的,心里跟刀绞着似的难受。一会儿沈夫人跟雪儿来,还不知道是要怎样的肝肠寸断。”
陆夫人面善,话说得恳切,裴轻舟自然地多了几分亲近,此刻见着她伤情,心里也难过起来,“陆夫人,节哀,莫要悲伤过度,损了自己的身体。”
陆诚也赶紧站起身来扶住陆夫人,“娘,你也忙了一早晨,坐下歇歇吧。”
只不过,陆夫人没有时间再坐。正说着,房门外传来一阵焦急的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