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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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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妧从崇德殿走到仙武门的时候, 依然会经过琼月殿外,说来可笑,她曾在梦中窥见过后世景佑陵站在这里, 可是现在不过才弘历十四年, 这株海棠就已经初见枯败,好似大梦一场, 连带着他递过来的海棠枝,都不过是自己庸人自扰般的痴妄。

    大抵这株海棠, 是当真要冻死在今年的初冬里了。

    剪翠一直等候在仙武门处, 遥遥地看到谢妧一个人走在宫墙之下, 连忙迎上去问道:“殿下怎么自己一个人就出来了?”

    她说着, 还在谢妧身后张望了一下, 疑惑道:“景将军呢?没有同殿下一同出来吗?”

    谢妧步伐未停, 默了片刻道:“他在宫中有事耽搁,我们先行回去。”

    剪翠陪着谢妧一同长大,自然也是能看得出来谢妧现在神色不同于以往,虽然心下担忧, 但是还是没有再言语,只是朝着谢妧应了一声。

    在最后登上马车的时候, 剪翠还朝着宫门略看了一眼。

    她心下略微叹息一声, 之前大婚之时, 剪翠一直觉得殿下未必会当真喜欢景大将军,毕竟将军性子淡漠, 而殿下却是截然不同的洒脱,但是后来在相处之中时, 她又觉得虽然景大将军看着冷淡, 实则却不然。

    这段时日剪翠也能看得出来, 殿下是当真喜欢景大将军。

    只是现在……恐怕是起了一点儿波折。

    剪翠虽然心下担忧,但是到底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姻缘之中没有争执和矛盾的实在是少之又少,恐怕也只是一时起了性子,等到将军回府,两人好好解释一番,倒也无妨。

    一直到下了马车,谢妧刚想略微静一会儿,刚刚踏入门厅,就看到一个小厮佝偻着身子,身量不高,长相是那种丢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寻常,像是在等候着什么人一样地伸着脖子左顾右盼。

    那位小厮看到谢妧下了马车,连忙迎上去,满脸笑意,朝着她道:“殿下可算是回来了,府中有客来访,家中长辈正准备唤您前去前厅呢。”

    谢妧在景家的日子满打满算加起来也不过半月,连人都不怎么认得,只能勉强知道面前的这个小厮好似是一直跟在景桓之身边的那个,她与景桓之自然说不上是什么交情,甚至敬酒的时候也没有给过他台阶下,现在他的小厮这么殷勤地邀请。

    谢妧并不觉得是什么好事。

    景佑陵在陇邺之时宿在别院居多,就算是来客,也未必会唤到他们这里来。

    谢妧现在只想等景佑陵回来,并没有心思来处理这些事务,也并不想知道今日来访的人到底是谁,眼睑垂下,抬步准备走向竹苑。

    那个小厮看到谢妧欲走,倒也没有什么阻拦的意思,只是宽慰道:“章家小姐和少爷算是三公子的好友,但是这人一旦成家立业了,这样的少时情谊确实也算不得上是什么,殿下若是不想见,也算得上是正常。”

    他说着,还轻微叹了一口气,“是我家公子唐突了,不应打扰到殿下歇息,也只能暂代殿下和三公子招待这两位贵客了。”

    谢妧听到这里,也大概明白了,今日登门拜访的人当真是章如微和章如礼这对兄妹,前世她一直都觉得是因为谢策杀了章家满门,其中谢策杀章如微,是因为自己,坊间传言不少是长公主殿下将章如微廷杖致死。

    她此前一直都觉得,后来的景佑陵那般无情,是因为章如微。

    但是后来却看到景佑陵对章如微并无任何情愫的模样,她还只当只是一个误会。

    可是现在……

    谢妧从前只在宫中筵席之上看到过这位被盛赞为咏絮之才的章如微,传闻中她才情过人,是世家贵族之中也难得一见的才女,甚至于才名远扬至江南一带,相比于她不甚出名的兄长章如礼,章如微才是名门章家的最为让人称道的。

    其中甚至因为章家和景家算得上是世交,景佑陵和章如礼的关系也算得上是熟稔,连带着章如微也和景佑陵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在赐婚尚未传出来的时候,陇邺也有不少人认为这章如微,日后必定是能嫁入景家的。

    毕竟门当户对,才子佳人。

    而谢妧则是在八方客之中,被人笑侃为景佑陵的白玉沾尘。

    大概是也是因为章如微实在是太过盛名在外,有章如微珠玉在前,自己又和燕绥自幼长大,所以才被称之为白玉沾尘。

    谢妧心想,或许自己和景佑陵之间也是当真如那些人所言——

    八字不合,天生不配。

    谢妧略动了一下眼睫,“既然是贵客,那也没有代为招待的道理。你带路吧。”

    那小厮诶了一声,倒是也没有过多的诧异,只笑着道:“小的就知道殿下必然是想好好招待招待三公子的好友的,更何况章四小姐还是陇邺盛传的才女,寻常家贵女可都是上赶着来攀谈的,殿下见了章四小姐,想来也会喜欢的。”

    剪翠跟在谢妧身后,低声唤道:“……殿下?”

    她都能看得出来景桓之此举并不含什么好意,谢妧也不可能看不出来。

    谢妧嗯了一声,但是脚下步伐未停,剪翠也明白了这事自己也必然是劝阻不能,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前厅距离大门并算不上是远,至少比景佑陵所居的竹苑要近上不少,穿过庭前的庭院,就已经能听到前厅里面传出来的声响。景煊现在正在朔北,景家上下都是那位昭武校尉景睿在接管,谢妧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景睿的笑声。

    “哈哈,世侄果然是才学过人,”景睿的嗓音有点粗犷,“侄女也是如花似玉,只可惜桓之早已成亲,景家家训在上,不然就连老夫都是要踏破了门槛前去求娶的。”

    景桓之的声音比之景睿有点儿尖锐,带着笑意回道:“当年陇邺城中,我可是配不上章四小姐这样的如花美眷,还得是三弟英姿过人,谁不知道章四小姐和三弟堪为良配?”

    “不过就是些过去的事情,佑陵哥哥现在既然已经另娶,自然都是做不得数的了。”有个柔和的声音接道。

    “诶,如微说得不错,桓之兄这话也只能私底下和我们玩笑几句罢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这么说着,让日后如微该如何自处?”

    有个清润声音接着回道,“况且这些话说出去也是不好听,佑陵当年也当真是和如微青梅竹马过来的,若是让公主殿下听到了若是同佑陵有了隔阂,那可当真是酿成大祸了。”

    “至于如微日后的亲事,小弟在此可能也需要桓之兄多担待担待,寻觅个相貌才情俱佳的好郎君。”

    “好说好说,”景桓之笑,“如微妹妹这样的姑娘家,只怕是寻常郎君连章家的门槛都要给踏破了,怎么可能轮得到我来把关,如礼实在是自谦了。至于刚刚那些话……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咱们也就随便说上几句,弟妹不至于如此小心眼。”

    一直到谢妧踏进这里的时候,前厅之中的气氛都算得上是其乐融融,不过其实说来也对,章家和景家世代交好,算得上是世交,所以他们也都算得上是相熟。

    但是等谢妧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原本有点儿热闹的气氛却戛然而止——

    谢妧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好好看了一下坐在一旁,面色平淡的章如微,她其实长得相当像江南才子在诗中赞叹过的姑娘,眉似远黛,眸含秋水,今日穿了一件对襟上袄和豆绿色的织金马面,生得极为纤细,就带着一点儿让人觉得弱不禁风的气质来。

    就算是面对着众人的笑侃,面色却依旧恬静。落落大方,连一点儿羞赧都无。

    只是在谢妧进入前厅的那一瞬间,章如微也似有所感地抬起眼来,只不过刹那间章如微就垂下眼睑,好似刚刚的对视只是一瞬而过的错觉。

    当年前世,景佑陵拒婚一事,就是从章家传出去的。

    这位陇邺盛赞的高洁如兰竹的章四小姐,根本就不如同表面一样的平淡无争。

    而章如微,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被圣上捧在手心的惠禾长公主,赐婚之诏来得突如其来,她自以为凭借章如礼和景佑陵的关系,她们之间的姻缘算得上是水到渠成。

    却不想一旨赐婚,佑陵哥哥娶了这位娇纵妄为的长公主。

    她不是没有不甘心的,甚至章如礼还因为这件事去质问了景佑陵,最后却也只是得了一个心悦长公主许久的答复。

    章如微自然是不信的,被称为金童玉女,天作之合的,是她和景佑陵。

    若不是皇命难违,佑陵哥哥怎么可能违心至此。

    可是当谢妧真正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章如微却发现,其实这位传闻中行为不端的公主殿下,只需要站在这里,周遭就会变得黯淡失色。

    这是皇室之中被娇惯着长大,就连圣上都视如珍宝的,公主殿下。

    而这段时日陇邺盛传,将军与殿下两人琴瑟和鸣,将军为救殿下不惜身负重伤,不可谓不是情深义重。

    章如微略微垂眼,没有再看。

    景桓之看到谢妧前来,最先开口道:“弟妹来了。哈哈,正巧,佑陵的两位好友今日也在这里,章家的章二公子章如礼,还有章四小姐章如微,这两位想来弟妹也认识,原先我是想着暂且代为招待,但是现在既然是弟妹来了,就是弟妹再同他们叙叙旧吧。”

    “左中郎君不必唤本宫弟妹,”谢妧随意找了个坐下,“还是唤本宫殿下为好。”

    景桓之没想到谢妧居然在有客来访的时候还敢当众给自己下不来台,面色霎时间有点儿铁青,但是想到还有客在这里,略微收敛了一点儿,“弟……,殿下说笑了。”

    坐在上首的景睿也同样是面色铁青,心中暗骂谢妧不识抬举,但最终也是只冷哼一声,并未说上什么。

    章如礼对着谢妧看了几眼,笑着道:“久闻殿下容貌盛极,今日得见,果然如此。佑陵能得如此姻缘,也算得上是荣幸之至。当日大婚之时因为家中有事,一直都未曾前来祝贺,后来殿下和将军又前去梧州,所以一直到今日才想着登门拜访,实在是叨扰了。”

    谢妧有点儿漫不经心,只问道:“哪里,不是在本宫前来之前,不是还谈及景佑陵和章四小姐才是堪为良配吗?”

    她说着,朝着章如微笑了笑,“那章四小姐觉得呢?”

    景桓之虽然大概知道谢妧能听到这样一番言论,但是也只是以为这件事实在是不好宣之于口,谢妧顶多就是记下来然后和景佑陵争执,却没想到她居然就这么,毫不避讳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口。

    丈夫在成亲之前的风流债,成婚之后堂而皇之地提起来的,少之又少。

    更何况这件事还是陇邺上下的笑谈,旁的人避之不及还来不及,谢妧却仿若丝毫不在意一般,甚至还当着章如微的面问起——

    一时沉默以后。

    “殿下……”章如礼似乎是想要打个圆场,“如微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你现在这样咄咄逼人,实在是略有不妥,虽然如微当年确实和佑陵有些渊源,但是只赐婚以后,他们就从来都没有过来往,甚至就连大婚之时都退避,未曾前来。”

    “如微处处为殿下着想,殿下现在这样……实在是让人太过寒心。”

    章如礼这话说得实在巧妙,表面上似乎是处处妥帖,但是实际上却是暗指谢妧行事嚣张,又点明当年景佑陵和章如微确有私情,更是谈及大婚当日,章如微不来,反而坐实了景佑陵和她之前的郎情妾意。

    景家和章家世交多年,章家兄妹连景佑陵大婚都不参加,避嫌所避的应当是瓜田李下,而成婚之日不来,反而更加让人置喙。

    这一点,他们怎么可能不清楚。

    谢妧支起一只手,“章二公子何必先行妄断,先前景桓之说起这样的玩笑话尚且可以,现在轮到我说,难道不行了吗?本宫尚且不觉得这件事是隔阂,所以章四小姐但说无妨。”

    景佑陵虽然从头到尾都在欺瞒自己,但是对于章如微的这件事,她却看得分明,若是他当年当真对章如微动过心,必然不可能另娶自己。

    所谓的退避,所谓的青梅竹马,不过就是章家的主观臆断,和流言的捕风捉影罢了。

    他们分明知道自己所言及的事情多少就让人生出隔阂,却又不遗余力地提起,这样卖力,谢妧只要是要成全的。

    谢妧抬眼看向章如微,却看到这位章四小姐眼上蒙上一层水雾,柔弱似江南春水的姑娘现在泪盈于睫,任是谁都会觉得心有不舍的,果不其然,场上的人大多用了怜悯的神色看向这位柔弱的章四小姐。

    章如微轻声道:“如微知道今日殿下见到如微必然是心有不快,其实如微也能够理解,但当年陇邺流言实非如微所能控,今日前来也只是想恭贺佑陵哥哥新婚之喜……殿下怕是误会了,如微别无他想,况且如微尚未出阁,殿下所言,实在并非如微所能言及。”

    “确实如此,”章如礼接着道,“我和舍妹前来,不过就是为了恭贺佑陵新婚之喜,毕竟当日大婚,为了避嫌一直从未前来,若是殿下当真不欢迎我和舍妹,我们也自不会多留,即刻离开就是。”

    章如礼这么说着,当真准备带着章如微一同离开,而章如微也在临走前夕,朝着谢妧略一福身道:“惹得殿下不悦,实非如微所想,但佑陵哥哥也是当真和如微成婚以后再无联系,殿下大可放心,也请切勿因如微而与佑陵哥哥生出间隙,到时如微当真是难辞其咎。”

    “……如微先行告辞。”

    谢妧挑了挑眉毛,这位章四小姐和楚月珑还当真是不一般,楚月珑头脑简单,但是这位章四小姐却果真如同陇邺盛赞的才名一般,就算是从中挑拨,也丝毫不见任何端倪。

    成婚以后,再无联系。

    这话看似是在撇清关系,实则也是在暗自表明在成婚之前,他们确实说得上是有些牵连,后来圣旨以下,他们两人被迫分别,至此郎情妾意,只是过往。

    景佑陵现在又不在这里,自然是她想如何说,就如何说。

    谢妧从来都不是别人暗自给自己使绊子,还能无动于衷的人,所以她刚想开口,但是却在前厅之外,看到了——

    景佑陵。

    他手拿冽霜,瞳仁掠过章家兄妹,然后定定地看着坐在厅中的谢妧身上。

    谢妧的心中,猛地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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