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景家三公子和惠禾长公主的婚期,定在弘历十四年六月初八。
圣上赐婚,对于寻常人家来说,这是天大的荣宠,况且还是尚公主,可谓是风头无两。只是这样的事情放在景家,那么却让人不由地开始嘀咕起来。
这消息传了出去,霎时间满城哗然,谁不知道那公主殿下向来就是个肆意妄为的性子,怎么偏偏嫁进了景家。
而这景佑陵,也有传言说他有个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现在却被逼迫另娶,实在是令人唏嘘。
谢妧近日睡得实在是不安稳,尤其是赐婚的消息一出,各路的人都找着法子到昭阳殿中探探口风。有的人是真的觉得这门亲事不错,也有的人言辞之间却似乎夹枪带棒。
至少不是什么善意的。
应付那些人,实在是让她有些精疲力竭。
其中闹得最凶的,当是谢策。
他向来是有些怕景佑陵的,只是更担心谢妧嫁给了不喜欢的人,吵着嚷着要让谢东流收回旨意。
只是谢东流还没有说什么,傅纭得知了他去崇德殿胡闹的事情,亲自去将人给领了回来。
据说谢策被拽回来的时候还梗着脖子道:“母后!长姐根本就对景三公子无意,景三公子算不上良配,还望父皇母后收回成命。”
傅纭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的脑袋,“谢策!胡闹够了吗?这桩婚事是你长姐自己亲口答应的,况且景佑陵样样出挑,你在这里像个什么样子?”
谢策还因此被关了两天,从禁闭室出来以后就直奔昭阳殿,低着头和谢妧道:“长姐,你若是当真不满意景佑陵,不用勉强,等到日后……与他和离就是,到那时候我就可以离开陇邺,滦州温暖,青州养人,陇西风水好,只要长姐喜欢,阿策可以养长姐一辈子。”
他说完这些话以后,垂了垂眼,低声道:“阿策,不想长姐受委屈。”
他眼睛生得很圆,瞳仁又极黑,此番略微失落之时和耳雪委屈的时候很像,像一只幼犬一般惹人心疼。
谢妧不想他过多担心,只得略微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是也觉得景佑陵挺好,怎么现在赐了婚又闹到父皇那里去?你是还嫌母后管教得你还不够严格,非要惹出这样的麻烦?”
除却前世的种种因果,景佑陵的确是难得一见的惊才绝艳,所以大概也只有谢策会觉得,嫁给景佑陵是委屈了她。
“就算陇邺全城都觉得景佑陵好,”谢策抬眼,“那在我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只有长姐真心喜欢,那才是最重要的。况且……就算我再不懂,我也清楚,母后是为了给我铺路,才为你选了景佑陵。”
谢策生来好玩,生性顽劣,但是他也并非是全然不懂,他只是不想懂。出生皇家,他在拥有寻常人难以触及的权力的同时,也被关在一个巨大的金制鸟笼之中。
逃不掉。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谢妧用手点了点谢策的额头:“母后并不是骗你,这桩婚事,他们之前确实已经问过我了。况且我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是没看到前些时候玉鸾郡主酸得要命的样子,姑姑之前还明里暗里问过父皇几次这件事,都被父皇给掩了回去。”
谢策却仿佛没听到,追问道:“我不想听别人对他是什么想法,我只想问长姐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极少有过这样穷追不舍的时候,谢妧看着谢策的眼睛,实在是不忍心再继续骗他。
景佑陵前世将她一剑穿心的时候这般绝情,这一世原本就不该再有任何纠缠。
而现在……不出意料的话,事态已经朝着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发展了。前世的事情,其实也算不上怪景佑陵,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隔着这样一道沟壑,她没有办法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嫁给景佑陵。
“你说话。”谢策抿唇,“长姐。”
谢妧沉默片刻,“阿策。我可以答应你,等到日后你离开陇邺,我就和景佑陵和离,只是……不要去滦州了。”
谢策对滦州罪孽深重,她终究还是没有办法装作心无芥蒂。
“但是前提是,”谢妧定定地看着他,“阿策,你当真无心帝位。”
谢策眉眼弯弯,唇边有个小小的涡旋,“阿姐对我还不清楚吗,单是早朝我就起不来,若是每日都是天没亮就起身,我必然会折寿的。不去滦州也很好,那便去青州吧,反正长姐想去哪里都可以。”
“景佑陵算什么,长姐到时候想要什么男人,我都可以亲手绑过去送到公主府上。”
如果能够像谢策说的这样,那其实也算得上是圆满了。
……
谢妧伏在桌案之上,将自己能够记得的事情一一默下来。自己现在要嫁进景家,对于宫中的消息必然有延迟,若是可以,还需要人将宫中的消息事无巨细地告诉她。
弘历十四年秋猎,十五年梧州涝疫,十六年……
她将笔搁下,细细查看了一下这张纸,确认无误后放在了一旁晾干。
天灾虽然难逃,人祸却可免。
而在这时,剪翠脚步略急地从殿外走进,“殿下,燕小侯爷求见。”
谢妧抬眼,将手边的纸放在暗处,不急不缓道:“让他进来。”
得了谢妧的吩咐,剪翠却还是没有退出去,她站在原地,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殿下,奴婢看着……燕小侯爷神色不是很好。”
燕绥向来见人三分笑,什么时候神色不好过?
谢妧啧了一声,“他还有什么时候吃亏过,难不成是望春楼的美人给他脸色看了?”
剪翠听闻这句话,看了看谢妧,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直到燕绥走进昭阳殿之中,谢妧才终于得知刚刚剪翠所言非虚。
他向来喜欢笑,眉梢一挑,端的是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风流。可是今日却一丝笑容也无,眉眼阴沉,再无往日的风流,甚至还多了几分冷冽。
谢妧还未开口,燕绥便先问道:“圣上为你和景佑陵赐婚,你之前是怎么想的?”
她没想到燕绥居然是为了这件事而来,“你今日进宫就是为了问我这个?你这脸臭得,我还以为是望春楼中的姑娘给你了脸色看呢。堂堂燕小侯爷,你这要是说出去,多少会被人笑掉大牙。”
“不过话说回来,”谢妧抬眼看向燕绥,“若是景佑陵愿意娶我,你就不用勉强自己,这对你来说,不应当是两全其美吗。往后这陇邺燕世美的名号,还能齐齐整整戴在你的头上。”
“楚水巷的莺歌燕舞,若是我,我也舍不掉。”
往常若是谢妧叫他为燕世美,燕绥定然会挑着眉毛反唇相讥,但是今日,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只垂眼看着谢妧,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看着燕绥的神色,突然心中微动,迟疑道:“燕小侯爷向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不会当真想为了我金盆洗手吧?”
让燕绥这样的纨绔子弟突然变得清心寡欲,那还真的实在是罪过。
谢妧自幼和他一同长大,虽然景佑陵不是良配,但是也不想看到燕绥和自己变成夫妻。
实在是太过奇怪了。
燕绥沉默片刻,然后突然上前,将手撑在桌案之上,垂眼看向坐在桌后的谢妧。
向来带笑的眸子亮得惊人,“……是真的。”
“谢妧,倘若……我当日所言,都是真的呢?”
燕绥从来都是语气带笑地叫她殿下或者公主,极少唤她的名字,此番叫她的名字,带了几分格外地郑重其事。
谢妧突然觉得,这个她自认为从小到大熟识的玩伴,或许,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熟知过。
-
章府。
章家作为世代的簪缨世家,口碑极好。章良弼作为辅佐两朝的贤臣,以国家昌盛为己任,在民间声誉极佳。
而章家嫡支有一位相当出众的小姐,家中行二,长得犹如镜花临水,除此以外还是一位博通古今的才女,琴棋诗画样样精通。
娶妻娶贤,这位章二小姐,当为陇邺世家小姐的典范。
章家世代入仕,是百年的书香世家,能养出这样的名门闺秀,旁的人也只能叹上几句不愧为书香门第。
而现在,章如礼站在章如微的房门之外,略微叩了叩门,叹气道:“如微,陛下下旨,这件事已经没有余地,你也别拿你自己身子开玩笑,好歹吃点东西。”
章如礼手上端着一碗甜羹,在门外静站了片刻,“你若是不吭声,那我进去了?”
他心中实在是焦急,章如微向来身体羸弱,现在若是还因为伤心连饭都不吃,身子还不知道要被损耗成什么样子。他这么想着,却也没有丝毫办法。
章如礼比这家中谁都清楚章如微的心结所在,原先凭借着自己和景佑陵的关系,况且章如微长相性情样样都很符合景家择妇的规矩,他以为这件事可以说得上是板上钉钉。
虽然景佑陵对于章如微向来冷淡,但是章如礼也知道,景佑陵天生如此,不仅对于章如微,对于其他姑娘也是这般。
只要章如微到了年纪,他一直觉得,景佑陵迟早会娶自己的妹妹。
就算之前有传言流出,说圣上有意为景佑陵和长公主赐婚,章如礼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心知肚明如果景佑陵想要拒绝,圣上也没有办法强迫他。
当时章如微还担心过,但是被章如礼安慰一番,当时大意就是说景佑陵怎么可能会同意赐婚,让章如微宽慰,等到章如微再在闺中待一段儿时间,章如礼就自己和景佑陵提这么一件事。
只是现在……章如礼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件事实在是难办。
同时心中也实在是想不明白,先前在八方客茶馆,他还以为景佑陵只是在随口玩笑,谁成想前些时候突然就直接下旨到了景家,章如微得知这个消息,已经到现在都没有进食了。
章如礼缓缓推开房门,只看到章如微背对着自己,手伏在椅背上,静谧的空间里,只能听到她声如娇莺一般的抽噎声。
章如微心悦景佑陵许久,现在心上人要另娶他人,她心中难过,也是难免的。
章如礼低声劝慰道:“如微,你现在置气也是一点用也没有,反倒会把身子给气坏了。还是听哥哥的劝,先把这个甜羹喝了垫垫肚子,你身子骨向来不好,若是因此病倒了怎么办?”
他低头苦笑,“那到时候,哥哥倒是成了坏人了。”
若不是他夸下海口景佑陵将来必然会娶章如微,她现在也没必要这般难过。
章如微缓缓抬头,瘦削的肩膀略微动了动,两只眼睛哭得红通通的,一抽一噎却还是勉力挤出一个笑道:“这怎么能怪哥哥,都是如微不好,平白生了点不该有的念想。公主殿下是圣上捧在手中的金枝玉叶,如微如何争得过殿下。”
章如礼见到她这样更加心疼,连忙道:“如微你在说什么?若不是圣上……唉,若不是公主殿下要嫁给佑陵,佑陵怎么可能会娶了殿下。怪我,没早些和景佑陵说这件事,惹得你现在这样伤心。”
“现在说这些也都没有用了,”章如微眼泪又要出来,“这件事已经成为定局,不过两月,他们就要完婚了。如微虽然不及公主殿下身份高贵,但是也是名门贵族之中养出来的小姐,让我去伏低做小,也是不可能的。”
“……只是哥哥,除了佑陵哥哥,我谁也不想嫁。”
章如礼自然是知道章如微这么多年心悦景佑陵,他自然心疼自己的妹妹,思虑片刻,缓缓道:“如微。”
“其实,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