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他本来不会死,是我杀了他
宋乞禧走了有些时日了。
天也不知何时,入了秋,岁月真是最经不起流逝的……
人不在,清净的同时又有些不习惯。
白弈便就是小风院、玄天院、姻缘殿三处跑。
有些时候,在姻缘殿一待便是一整夜一整天。
或许是姻缘殿这边也无洒扫的丫鬟小厮,更无人守着,白弈想,多待会便多待会儿,就当是替宋乞禧守家。
与上辈子一样,不出意外的,五百年一次的六界大会已经延迟了三四月之久。
众仙家也被告知延后再来。
事事有迹可循,白奕上辈子那个延迟的原因也是有所听闻。
是列入万妖谱的凤族起了暴乱,这次暴乱,让本该已经前来参会的凤族领主们纷纷离去,导致这六界大会的拖延。
这凤族也算是个大族,深究的话也是天族的分支,这件事在上辈子倒是有些轰动,可暴乱之因,她倒是未曾没听闻。
凤族……
她记得宋乞禧的前情缘之人便是凤族后来那掌权杀人却无人敢说上半分的长帝姬吧。
那可是未来百年后六界之中唯一一个自封的女皇,踏着族人的尸体算计六界江山成就大业,可事情似乎还未结束。
她死后,也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那个女人有很大的野心。
她望向了院中的梧桐树。
宋乞禧此趟急急忙忙出远门,也是因为凤族吧,看来他真的很在意那个女子。
……
今日玄天院没有课,白奕待着无趣,便在小风院四处转转。
不知怎么的,她最近几日有些心神不宁。
好像似乎有些被她刻意遗忘的事闪过几道画面。
却是被她下意识地屏蔽掉。
几度深想无果,便抛之脑后。
自从重活之后,对于以前的记忆,白奕似乎遗忘好多。
就好像与上辈子的轨迹有稍微的偏差,她记忆深处有些东西正在消失一样。
至今她都不知道天道要重活这一世的意义在哪,明明还是摆脱不了献祭的结果。
可能至今唯一的好处就是认识了一个人,却同样有了些多余的情绪。
她在走一段似乎没有目的性的路。
陆陆续续有几道脚步声。
宫娥:“听说了吗?花净神女要出关了。”
另一道声音传来:“碰巧赶上大会吗?”
“这倒是说不准,虽然陛下那边已然下令延时。”
宫娥一打响指,像是猛然想起事来:“这么说的话,今日倒是还有一件大事。”
“莫非是那位要被处死了?”
“那可不。花净神女闭关七百年之久,如今隐有出关之象,那位自然也就留不得了。”
“嘘,小声些,前面不远便是小风院了,这事可不能让那位白小主听到。”
小巧的白靴缓缓停下。
世间仿佛凝固停止。
这些话语如电流般传过且如刀尖般刺入耳窝,穿入脑海。
白奕的眸光变得呆滞,却又在那么一瞬间阴沉了下来。
是啊。
还有那个人……
死在她手里的那个人……
一样的场景,重走一遍。
还真是巧合,两辈子她都提前知道了他要被秘密处死的消息。
白奕浓密的睫毛微覆,她……她想见见那个人,毕竟加上这次……父女一辈子就见了一次,也是够可笑的。
几位宫娥走到一处拐角,纷纷恭敬行礼。
暗处里伸出一截白皙的柔荑,是位女子,说话的声音是那样的温柔细语:“你们确定白奕听到了?”
“是的。”
“行,下去吧。”
那女子一如既往柔弱的神态,可此时的眸光正炯炯有神的看向了小风院的方向,嘴角带上了丝玩味。
白奕啊白奕,亲眼看你的卑贱父亲死在你面前。
不知道这个礼物你满意否?
那天终究还是如约而至。
天族的囚牢在离黑夜最近的地方。
在那高台之上,只有风和锁链碰撞的声音。
那里跪着一个人,蓬头垢面垂着头,看不清长相,却是能看见他身上有无数道新旧伤痕。
仙兵侍卫举着长矛,站立在四周,很安静。
许久之后,一位长胡子的老仙者身后还跟着一位吃力提着屠刀的青衣小弟子。
一老一小站于男人面前,这般动静,跪着的男人却是无动于衷甚至没有丝毫的反应。
那屠刀极重,青衣小弟子想偷懒,刀尖刚微微撑着地面,一旁的老仙者一个严厉的眼神过去。
青衣小弟子一惊,立马收回,人还精神了不少。
老仙者这才满意点点头,再次看向面前屈膝跪着的男人,摊开手中的卷轴,清了清嗓子:“罪妖沈著,呃这字怎么读?咳,反正就是奉陛下旨意,前来问斩!”
老仙者还特意注意了一下那人有何反应,事实就是……毫无反应。
这下急性子可忍不住:“喂,我说,好歹也是七百年日日见面的,都快死了,你给点反应行不行。”
这上面风很大。
还未行刑,那人却好像已经死了一样。
殊不知这一幕同时也落在了白奕的眼里。
这条去囚牢的路她走过无数次。
对于这里,她第二次来,却也是轻车熟路。
因为没有人比她知道怎么躲着才能避开那些仙兵偷偷溜进囚牢里,可每次只见着一个背影,一个足以支撑她幻想七百年父亲模样的背影……
每次就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能看看自己的父亲,永远都差那么一段距离,那些仙兵就将她拖走、抽打,直到她产生畏惧,直到她再也不敢走进这片区域。
她记得,那时她才两百岁,听那些宫娥口中的言语,她便一路摸到了这个她们口中谈资的地方。
两百岁的她,什么也不懂,只会想为什么别人有阿父、母亲?那她的阿父和母亲呢?
她也想要像无夫人给女儿亲手编织的生辰礼和那些漂漂亮亮的小衣裙。
有时候受欺负了,便会一个人想,是不是只要找到了属于她的阿父阿母,那些小伙伴们就会带着她一起玩。
就连做梦都是两个虚幻的影子牵着她的小手,漫步山海,梦里的她笑得很开心。
幻想的有多好,当现实来时便有多么狠地扇耳光。
她知道他要死了。
不顾所有地跑来,冒着违抗圣命拦住那些动用形神俱灭刑法的仙兵。
【——后来,我去了那个囚牢,那里的墙上是他用指甲划出来的繁花殿,灌注了他七百年来在这暗无天日之中对那个女人的思念。
繁花宫,我也去了。
在那宫院之中唯一一棵桃花树树洞里,看到了他有多么喜欢那个女人。
呵一位妖侍,竟对他有云泥之别的天之骄女有着这样的情愫更可笑的是,他就算自己背负骂名被千刀万剐,也要把我这个未来的孩子算计进去,替那个女人转移掉所有的魔气毒素。
真是够深情啊。】
她想过渴望过有一位像其他孩子般像那些小宫娥她们口中和善的父亲、无月禅无月惜那样严厉的父亲、慈蔼的父亲、开朗的父亲……
她会想,她的父亲是怎么样的?会不会喜欢她这个女儿?
上辈子,她去闹,她去阻拦行刑。
那些执刑者说,无用的,终究逃不过一死。
呵是呀,要死了,死之前却连一声女儿都不曾唤。
然后她在双眼通红地质问着:为什么?!
就像一个疯子在发疯一样。
而他就像看戏的身外人。
冷漠无情。
后来她真疯了,拿起屠刀,亲手了结了这个本该要死的人。
那些侍卫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恶魔。
个个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那个幸福的梦里,到最后,她松开了两人的手,那看不清脸的虚影转过身来,早已魂飞魄散,原来小女孩手里已经拿着一柄染血的刀子。
好像与夺舍的事儿一样,这个弑父,违背常论的做法也压住了,在天界众仙的心里,是敢言,却也不能对白奕怎么样。
毕竟她杀的是一个本该要死的人。
天家就是揪着这一点替她“开罪”。
白奕压下那些让她呼吸凛乱的往事,她手抓着石壁,抓破了皮抓出了血,一双眼眸深邃如黑水深潭,让人看不清、猜不透。
那上方。
老仙者自讨没趣,直接就是挥了挥手:“得得得。”他将那卷轴狗腿般地递过去那些驻扎的仙兵,那说的话那叫一个动听呀:“大人们辛苦了,还劳烦大人们在这守着,我看这时辰也快到了,要不您几位先回去,剩下的交给小老儿就好。”
仙兵面色不改地拒绝:“陛下的命令,要看守到这蛟妖魂归九幽。”
“是这样的。”老仙者朝后面跪着,锁链锁着的妖看了一眼,凑近仙兵,小声说着:“小老儿呢,与这位是有些旧相识,说情之类的,倒也没有,就是说能给个体面的死法。您看这时辰也是差不多了,况且还这么多寒冰链锁着,他也逃不掉,还麻烦大人们通融通融”
时间在悄悄流逝,当局者不知,旁观者却是如数针秒。
上辈子这个时辰,她已经是冲了上去,或许那个人现在已经是死在她的手里。
可这次她不再是上辈子那样的鲁莽。
可待她安静不动时,再看这局面却感觉有些奇怪。
那个老者这些举动,他是在……
拖延时间?
白奕被自己冒出来这个想法惊骇住了,她瞳孔微缩。
怎么可能!
不可能!
谁能救他?
他不是必死无疑吗?
就好像是在印证白奕的所想的。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
多了几道身影。
她再定睛看时,眼睛死死地瞪大。
站在前头的,是天后手下的掌事宫娥。
她来做甚?
不,应该是天后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上辈子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回事。
太远了,她听不清。
只看见了,那位宫娥与那些仙兵说了些什么,那些驻守的仙兵一一退下。
那位老仙者又与那宫娥絮絮叨叨。
能隐约听到,天后有令、慢、差点死了、这些字眼。
再后来,她看着那个男人身上的锁链被撤掉,由老仙者和青衣小弟子搀扶,跟上了那个前头的宫娥,那些仙侍也是纷纷走了个干净。
在那被带走的男人,蓬头垢面下,似乎有道眸光朝她这边看了看。
白奕捂着胸口,只觉得有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背靠着石壁,缓缓蹲下。
她只是呆滞地摇着头,眼眶渐渐泛红,到最后疯笑出声,一滴又一滴的眼泪划过脸颊。
所以在上辈子,他不会死……
所以、所以是她亲自动手,真真正正了结了这个名为她父亲的人。
一股莫名的伤痛疯狂涌出,刺激的白奕呼吸困难,豆大的眼泪不断地滑落脸颊,就连衣领都被攥出了褶皱。
所以……不是他逃不了死,而是他死在了他女儿的手里,没一句怨言,心甘情愿。
可却让她做了一辈子的噩梦!
他死了。
他解脱了。
那她呢?!
就活该承受这一切吗?
可这辈子又为何要让她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