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公牛公牛
许老七从许镇昂首走回来时,老李头已在街柳巷里度过了一整日。这位向来以至简至朴自许的孤寡者第一次表现出世所罕见的大方。他对许老七说:“俺的钱保住了,老七,你替俺把钱保住了。”
“你应该感谢那个落荒而逃的少年。”
“去快活快活,俺来出钱。”
许老七犹记得一双充满亢奋的眼睛,在焦急的等待回答:“俺……俺是有家室的人。巷里的女人不干净。”
老李头笑着说:“饱汉不知饿汉饥,俺只请你这一回,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许老七说:“俺保住了你的钱袋,可却没有保住你的裤腰带。”
二人分道之际,太阳早已西垂,一位满身疲惫又满怀期待的男人,他的影子和身体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地方。
许二贵门前的枣树已有枯靡的迹象,自从那头年迈的病骡永远地倒在树脚下,它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也日渐失去了生的趣味。两种不同生命在冥冥之中已达成了某种契约,惺惺相惜而同生共死。
“俺失去了一头骡子。”许二贵说,“俺在秋天失去了一头骡子和一棵枣树。”
枣树结满了它一生中早已定数的果实,它将根深深地扎进了泥土里,果实奉献给了所有的走兽。
枯干、断落、最后被挫骨扬灰。东南风起时,一定会有最后一丝烟尘带着无尽的眷恋,落到它熟悉的地方,至此长眠不醒。
许老七总会对疑难杂症产生莫名的兴趣,他深信自己的医术:“二贵,俺将沿着臭绿水的道路继续钻研,俺想明年这个时候,你的枣树一定会起死回生。”
“俺已忘记俺曾种过一棵树,如果明年这个地方结的是枣子而不是桃子,俺想你就是它的主家。俺的枣树已不复存在了。”许二贵说。
那间狭窄的土坯房再次烟尘四起时,秦氏的神情开始紧绷起来,她听到有瓶瓶罐罐的声音从屋里响起,她仰天大哭道:“如果俺罪孽深重,请用天雷将俺打死在这里,最好能先打瞎俺的眼,打聋俺的耳朵。”
许老七了解自己的女人,秦氏了解自己的男人,他们已到了心照不宣的地步,正如秦氏望着自己的男人在田埂上奔跑时,有人会说:“你家老七被狗掐了吧。”
秦氏则回答道:“他还不至于懦弱,至此,俺想他所着急的是因为自己的裤裆。”
当人们看到秦氏在许镇上与一位相貌英俊的男人交谈时,许老七也会率先向人们解释道:“除了俺,她不会爱上任何人。”
许老七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从许二贵家走出时,秦氏开始慌乱不止,她的心跳动的飞快,有一股渴望抓住驴尾巴的欲望在升起。
“俺的男人将要成为一头疯狂的野驴。”秦氏说,“看吧,这个家从此将不得安宁。”
罗大头明令禁止的话,许老七早已抛之脑后。人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对方,当权者当道,既然村长对臭绿水深痛欲绝,那么自己也要于此一刀两断。
可人却忽略了阻止一个疯子的难度,要远胜过阻止一堆蚂蚁搬运它们的食物。听说中国东南方的一个小岛上,也有岛长像驯服大象一样对人民发号施令,但男儿怎会忍受一个女流之辈舞枪弄棒呢,更何况是个一毫无脊梁的女流之辈,她喋喋不休的样子,才真像动物园里的一只崴脚鸡。
“让罗大头滚回地窖里去吧。”许老七向传令兵吼道,“俺的二尺地不受他的安排。”
显然权力也制约不了一个发疯的人。好在罗大头已很少堆起高高的麻将桌,他最近爱上了书法写作,整日在家里学着圣贤的样子研究可以传世的作品,他的每一部大作都要加盖印着自己名字的巨大印章,这是让后人瞻仰他的唯一途径,精神永远长存。
“精神永远长存。”罗夫人说,“可神经却过目即忘。”
面对固村人的汇报,罗夫人一改往常的高傲姿态,她平和又冷静的说道:“一个疯子如何能制服另一个疯子。告诉许老七,让他大胆的做吧,只要他的研究不让固村人从地球上毁灭,一切后果都无关紧要。”
人们也做好了被臭绿水熏至昏迷的准备,在此之前也绝不会束手就擒。许多新的发明孕育而生,为了和另一个还未问世的发明抗争。
渔夫改造了他的木船,加盖了一张厚厚的铁皮盖,并仔细测量了自己鼻孔的直径,用铁锥在铁皮盖上打了两个合乎尺寸的孔眼。
有厨子预备了六大篮瓜果蔬菜,充足的食物可以让他撑到下一个春天到来,在他的暗室里,活着才是唯一有价值的事情。
大多数身无长技的人都为自己缝了面罩,当然鼻子是绝不外露的,声音成了辨别彼此最好的办法。
“这不仅仅是一个开端。”张氏说,“俺不想在没完没了的躲藏下度日,那将度日如年。”
“让黄大去吧。”刘女子说,“让黄大带着他的黄皮古籍去告诫疯子。”
老李头尚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他的双腿从花满楼翠儿的床上走到固村的小路上,花费了三日光景。他忘记了向他索要财产的妇人模样,那些令他心生烦闷的事情都在娇喘声中抛之脑后了。
带着从张记酒坊家带来的二斤散白,往许老七家门口去,他想自己的大方举动定会迎来盛情的接待,他大声喊道:“烧酒,好一壶上好的烧酒,酒香扑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