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陈闻语头一次赶乘春运的火车。
以前社政老师在课上介绍过春运的盛况。老师在ppt里放了几张火车站的鸟瞰图,候车厅里是乌央乌央的头——身子一概看不见。陈闻语看着那ppt,火车站里的人好像失去了秩序的蚂蚁,像水很少的一锅黑米粥,像鱼塘里看见人就游过来等投喂的锦鲤……
陈闻语拉着行李箱,站在火车站门口。安检已经排起了长龙,队伍像一条线,但这线坳成了“弓”字结构。安检人员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前一个人安检完,她就示意陈闻语安检,陈闻语赶忙上前,只见安检人员拿着一根工具——陈闻语不知道是什么——左右扫,又叫陈闻语摘下帽子,陈闻语照做。没有异常,安检员用手稍微推了一下陈闻语让她走了。
很匆忙,这就是春运的节奏。
排队只是春运的前菜,论硬菜还得是进候车厅。
全是人!各种人!背着大包小包手里拎着两个行李箱的人;背着登山包、戴着鸭舌帽的洋人;怀里抱个娃娃,手里牵个娃娃,背上背个娃娃的女人;手牵手的情侣;穿着朴旧的老人……摩肩接踵,人头攒动,这是宏观的。陈闻语看不到前面,也转不到后面,前前后后都围满了人,好像有许多阻力在分隔她和她拉着的行李箱。吵吵嚷嚷的,各种声音,各种语言,砸在陈闻语耳朵里,陈闻语只能顾好自己的行李箱,顾不得其他许多了。
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上火车,等到车厢时火车已经发动了。火车像一条铁皮巨龙,在平原上发出低吟嘶鸣。
从北京到温州的火车要三十个小时,陈闻语订了一张硬卧,花了近四百。
早上七点才到温州,之后又乘公交到客运站,在客运站买票上了回泰顺的车,到泰顺北站的时候,陈闻语拖着行李箱出了车站。
伯母托陈闻语买些糖果点心,年前伯伯连接了几个订单,没空采购新年的各种物事,伯母从村子里出来还是麻烦,所以就跟陈闻语说了。
老城的横街各种卖年货的店铺仍开着,大概正是做年前最后一笔生意的时候。
陈闻语走到菜市场对面的一家糖果点心铺子,铺子门前摆了一张长方形矮桌子,桌子上摆了绿豆饼、五仁糕、油果之类的点心。陈闻语看着,拿了两盒绿豆饼,两袋油果,还有两袋冬瓜条递给老板。
忽然边上有个声音响起,是个有点耳熟的男声。
“陈闻语?”陈闻语抬头看向说话的人,原来是初中同学兰景希。兰景希穿着黑色的绒里卫衣,下身是深蓝色的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马丁靴,牛仔裤的裤脚掖进了靴子里。
兰景希看到陈闻语是惊喜的。此时此刻,陈闻语跟初中时大不一样了,漂亮了很多:她戴着一顶酒红色的贝雷帽,一头柔顺闪着好看光泽的乌发垂到背后,耳朵上戴着红色梅花造型的耳钉,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下身是一条灰色的针织裙子。她不像初中时那样黑了,皮肤细腻润白,眼神明亮有神。他的心嘣嘣跳着,好像回到了初中时。
初中毕业前,班主任杨小米以陈闻语作弊为由,让她回家,之后兰景希就再没见过陈闻语,听同学说她不读了,出去打工了。
兰景希看着陈闻语,说:“你现在有空吗?我们聊聊吧。我请你喝杯奶茶。”
陈闻语点头说好。横街上有一家艾巴黎连锁店,这家店是主营甜品的,也兼卖奶茶。
坐在艾巴黎里,兰景希点了两杯招牌奶茶,又在柜台上点了两个抹茶慕斯蛋糕。
“边吃边聊吧。”兰景希把奶茶递给陈闻语,“你之后怎么不上学了啊?”
“我去打工了呀,我现在在北京工作。”陈闻语笑笑,她对这位兰景希同学其实不算很熟,两个人初中时交际不多。
“哦……”兰景希低着头没说话。
陈闻语问:“你现在在哪里读?”
兰景希说:“在泰中,我们班有几个同学都考在泰中了。”他接着说,“江里清,莫守泽,都在泰中。”
陈闻语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兰景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陈闻语好像跟他已经不是一个世界了,没放假时他在中学里日日学习,放假了家里有父母荫蔽,而陈闻语已经在外闯荡了。两个人的距离比初中时仿佛更远了。
“你在北京工作怎么样啊?”兰景希问。
“挺顺利的,我们老板对我蛮不错的。”
“哦……”兰景希眉头微微皱着,他想了想,说,“我以前喜欢你。”
陈闻语低垂的眼帘忽然抬了抬,纤长的睫毛像扇子般上下摇了摇。“啊?这样啊……谢谢你。”她捏着叉子的手突然紧了紧,但又放松了。想不到兰景希会喜欢她,她想想以前两个人没什么交际,回想起来,她甚至没有和兰景希多说过什么话。
这喜欢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嗯……就是从初二开始,我喜欢你。”兰景希自顾自地说,“没有什么为什么,没有起因,没有经过,就是感觉……我喜欢你。”他的脸越发红了。
“快毕业的时候小米辣说你作弊,我后来才知道是江里清跟她举报的。她前段时间跟我表白了,原来她是因为我污蔑你的。对不起。要不你还是想想,回来上学吧,从高一再读也是来得及的。”兰景希接着说,他有私心,这样漂亮可人的女孩,在外面工作,不知道会不会被一些坏人纠缠,他不可能辍学找她,他寄希望于她能回来。
陈闻语看着兰景希,她觉得眼前的男孩单纯得可爱,她已经不是很在意江里清污蔑的事情了,而且她原本就猜到了。举报的事情只是给了她一个外出的借口,她原本就想工作为家里减轻负担。
她喝了口奶茶,奶茶甜甜的,还有牛奶的奶香,然后说:“没事,我感觉工作很充实,同事都对我不错,我现在也攒了一些钱了。努力几年我准备回泰顺开咖啡厅的,不读书也一样开咖啡厅的,我现在在学店铺运作了。有机会请你喝我冲的咖啡。”
她看了看表,已经下午四点了,再晚一点,回山茶岚该没有车了。“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我得回家了。我伯母还在家里等我。”
兰景希失落地说:“那我送送你。”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六点了。陈闻语把采购的一些零嘴年货放在堂屋的桌子上,里屋大家在等她,菜在大灶上热着,还没开始吃饭。伯母见陈闻语到了,把菜一盘一盘次序端上桌。
饭毕,陈逸然说:“我上楼看电视了。”不知道什么节目这么起兴,陈闻语说:“我也去看。”
伯母笑着说:“都没长大。”伯伯陈家和喝着小酒,说:“随他俩。”
陈逸然打开电视,选中了tv6,电视上在放电影。
陈闻语看着他,忽然笑了,说:“阿然,我问你一个问题。”
陈逸然眼睛紧紧盯着电视机,头也没回:“姐姐你问。”
“你期末考考得怎么样啊?”陈闻语一阵坏笑。
“咦!不要问这个!”陈逸然脸上一片红一片白的。
“哈哈哈哈我逗你玩的。”陈闻语说着,忽然听到有人叫“闻语”,陈闻语探出窗户看,原来是陈闻行。
“下来散散步啊!”陈闻行在楼下大喊。
“好!”陈闻语又对陈逸然说,“你好好看电视。”风风火火下楼去了。
陈闻行今天戴了一顶黄色的毛线帽子,帽子额前的位置有个绣着笑脸的标签装饰,头发披着,身上穿了一件牛仔加绒外套,下半身是灰蓝色的牛仔裤。
陈闻行看着陈闻语,着实是有些惊讶,然后她笑:“闻语,一年不见,你更漂亮了。”
陈闻语脸颊飘上一抹红云——异性说你漂亮,你不一定漂亮,来自同性的赞美,才是至高无上——“哪有,做人谦虚一点。你也长高了。”
面对好友,陈闻语分享了很多在北京城的见闻,尤其提到了骚扰事件,提到这个自然会提到吴靖生。
“吴靖生人蛮好的诶。帅吗?”陈闻行说。
“是啊……蛮帅的,尤其身材特别好。我看他有一米九了,我站在他边上都还不显高。他打那个西装男的时候特别稳准狠,我感觉他有练过。”陈闻语仔细回忆了一下。
“那厉害了,长得帅,身材好,还是中央音乐学院的高材生……这样的人你都认识了,你了不得。”陈闻行说着竖起一个大拇指,“以后有机会,也介绍我认识认识,要是他以后做了什么歌手,大红大紫了,我也沾沾光,说句‘这人我认识的。’”陈闻行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陈闻语用力点了点头。接着又问:“你期末考得咋样?”这问题虽然陈逸然不喜欢,但陈闻行不会介意。
“我感觉是越来越好了。先前有点失利,现在好多了。期末考有年级七十了。”她看看陈闻语,知道陈闻语不晓得温州中学年级五十名啥水平,低声补充到,“就是,没意外的话浙大稳了。”
陈闻语歪过头看着陈闻行,说:“闻行,苟富贵勿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