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令夫人
宁采臣被她拉着一起朝民居飞去，只不过一两个呼吸，便抵达了院子，步寒棠见她俩这么快就跟了过来，心中也没有过多惊讶，毕竟只要练过武的，步伐都会很快。
步寒棠当下将手中的剑拔了出来，做出防御保护的姿态。
屋子里的声音混乱的很，男女哭喊与笑声掺杂在一起，这样的声音径直让人想到了那般丑恶的行径。时不待人，步寒棠没有多做耽搁，皱着眉头几步上前，一脚踹开了屋门。
屋内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画面也与他所想的截然不同。
场间三个大汉状如死尸一般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双眼紧闭，面色灰沉死寂，面颊消瘦凹陷，满是皱纹，仿佛八十老翁一般，与那壮硕年轻的身形极不相符，只有那尚有些微微起伏的胸廓表示他们还活着，他们还没死，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形态又能活多久。
屋内正中央放有一张醒目的木板床，木板床由几个矮柜和一块破旧的房门板草草搭建而成，木板床上正坐着一个面容娇美的白衣女子。
女子正掐抱着一个一脸恐惧的男人，男人脸色已经有些苍白，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男人见有人进来了，失神的眸子，多了几分光彩，机械般的转了转头颅，发出些许微弱的嚎叫：“大侠救命……救命……她不是人是……”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女人扭断了脖子，栽倒在了一旁。
步寒棠没想到入目所及的竟会是这样的画面，一时间没忍住，当即扶着门框便开始呕了起来。
宁采臣何时见过这样的凄厉景象，顿觉头皮发麻，心中也有些胆寒，一双手将聂小倩的手臂抱的紧紧，有些不敢直视眼前的场景。
那女鬼的模样她很熟悉，正是那日出现在他屋子里的女鬼林韵。
许是同小倩在一起待久了，她差点都快要忘记了女鬼的可怕之处，那日她同那林韵待了那样久，甚至同坐了一条板凳，想到这里宁采臣便忍不住心中后怕起来。
不去看那林韵，她的视线自然而然的便看向了那倒地的三个男人，宁采臣眉头紧锁，拽了拽小倩的衣袖：“小倩，这些人还能活多少天？”
聂小倩像是安抚一般，单手抱住了她的腰肢，另只手执了一条白练，拦住了意图逃走的林韵，随即瞥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尸体：“这种被吸了太多阳气的，估计还能活一百天。”
“还能活一百天？”步寒棠听着聂小倩的话，心中有些难以置信，袖管擦了擦嘴角，直起腰来，重新打量了一眼那正坐在木板床上修理长指甲的林韵。
到底什么样的人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杀人呢？他能想到的也不是人。
意识到眼前那清秀的女人是鬼怪后，步寒棠心头有些震惊，却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燃起了一股兴奋感。
步寒棠一直苦于没有可以放开手脚发挥全部实力的对手，眼下见这女鬼在此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不正是一个好对手么？
步寒棠双眼放光，仿佛找到了宝贝一般，激动的上前踏了一步：“女鬼，杀人偿命，今日正是老天爷让我来替天行道的。”
宁采臣看着他热血沸腾中二十足的样子，忍不住扶额叹息。他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到结局了，一个纯物理攻击的对付魔法伤害的，这基本没得打，毕竟还自带免伤呢。
林韵颇有些不高兴，吸阳气的时候被突然打断的感觉让她很是不爽，虽对着步寒棠说话，眸子却瞥了一眼聂小倩，见她站在一旁似乎并不打算多管闲事的样子，当下咬了咬牙，话语也狠了几分：“小崽子，勿要管你姑奶奶的美事。”
步寒棠听罢当即与林韵斗在了一处，刀光剑影，衣袂翻飞，不一会便从屋内斗到了屋外。
聂小倩拉着她找了张长板凳在走廊上坐了下来，俨然是一幅吃瓜看戏的样子。
步寒棠武功高强，林韵的每次进攻都被他躲避了去，可是却也没有办法伤到她，毕竟物理进攻根本就没办法伤到这种已经没有实体的存在了。
眼看步寒棠体力逐渐下降，越来越向下风，宁采臣拉了拉聂小倩的手，示意她去帮一帮，小倩会意，当即飞身过去，没几下便用手中的白练将林韵捆了个结结实实。
步寒棠见聂小倩竟有这般降服鬼怪的好身手，一时间连粗气都忘了喘，眸子里满是敬佩。
“聂小倩这次我又没伤你的男人，你插手管我做什么？”林韵奋力挣扎着。
聂小倩牵着白练，回到凳子上坐着：“可你马上要伤宁公子的朋友了。”
“你也看见了是他先动的手，我只是自卫而已。”林韵见挣脱不了，语气也软了下来，“好姐姐，你放了我吧，我下次遇见了他肯定绕道走，有多远走多远。”
“嗯……”对聂小倩而言，林韵构不成威胁，也不想下手杀她，既然她保证了不再侵犯，她便打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将她放了。
步寒棠见聂小倩神色有些动摇，忙道：“聂女侠，这女鬼害人太多，放了以后会有更多的人遭殃的。”
林韵见他这样说，不禁有些着急：“小倩姐姐，我只是想吸点阳气稳住魂魄，若是没有阳气，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我只是想在魂飞魄散之前见我心上人最后一面罢了。”
听到魂飞魄散四个字，宁采臣下意识握紧了聂小倩的手：“为什么你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
“不瞒公子，奴家……死后尸骨无存，没有坟冢，魂魄没有归处，若不吸些阳气做支撑，不久便会魂飞魄散。”
聂小倩见她仍是紧紧握着自己的手，随即反握住了她的手，解释补充道：“只有不愿去投胎转世，也没有坟冢可归的魂魄，才会很快魂飞魄散的。”
“你离世有多久了？”
“奴家离去世那年有二十三载了。”
“既然他与你是青梅竹马，你们应该年纪相差不大，那他这时候估计也是人到中年了，又或者已经抱上了孙子，你对他的印象估计也还停留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即便真的见了面，你还能认得出来他吗？他还能记得你吗”
宁采臣想劝她去投胎转世，好过这般倔强的在人间游荡，一路走下双手沾满鲜血犯着杀生恶行，终日在思念与罪恶中徘徊。
林韵听着她的这番话，慌乱的直摇头，泪水顺着眼角直直滑落在下颌角，形容可怜：“我记得他，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都记得他，我都能认出来。”
“你用这样久的时间和心力，就为了见一眼已经年过半百步履瞒珊的男人，值得吗？为什么不能将他放在回忆里，让这份回忆一直美好下去，随后潇洒的与过去的旧日子说再见呢？”
林韵沉默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我做不到潇洒，我只想再见他一面，只要见了他一眼，知道他安好，我就去投胎。”
这天南地北，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人该有多难，更何况她又根本离不开这座郭北县，她的心愿又该怎么满足呢？
宁采臣该说的都说完了，见她仍旧如此倔强，也没了言语，只能作罢了。
聂小倩松开了白练，林韵见此，连忙挣脱开捆绑，迅速的飞离了这里。
步寒棠见林韵飞走，连忙喊聂小倩将她捉回来，小倩却是无动于衷。
“聂女侠，你放她做什么？她这一走，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了。”
“那是她的事情，与我无关。我没有权力去管她的闲事。”
“怎么没有权力，她要去吸阳气等于去杀人，我们自然要去阻止她！”
“她只是为了稳住魂魄才会去吸阳气，就好像老虎为了饱腹去捕猎一样，都是为了生存，我干嘛要去阻止她。”
“……你！”步寒棠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逻辑，一时间竟找不到话语来反驳回去，想说些什么，可道理转在心里，却又偏偏有些词穷，说不出来，一时间闷在心里不上不下，难受的紧。
当下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宁采臣，咬了咬：“令夫人的想法在下不敢苟同。”
聂小倩这番话逻辑上没有问题，却忽略了善恶是非，一个本就该回归地府投胎转世的魂魄，是不该留恋人间的，更不该为了一个渺茫没有意义的执念去不断制造杀戮，不断的杀害普通人。
老虎有留在人间的资格，可是鬼魂早就失去了留在人间的资格了。
“林韵离不开郭北县的，只要在郭北县，我们就还能再捉到她。现在她一次吸食了四个人的阳气，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去作恶了。我妻子的玉佩还没有找到，明晚上我们继续在灯笼铺会合吧，到时候不管她有没有继续作恶，遇见了，都将她抓回来，也绝了她的任意妄为。”
步寒棠见宁采臣这样说，心中这才放心了些，双手抱拳道：“那好，就这样说定了。”
见步寒棠走了，宁采臣这才拉着聂小倩的手，往家中走去。
聂小倩一路偷偷看着宁采臣，有些心虚，可是如果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放了林韵。
“宁公子，你没有生气吧？”
“没生气，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放她，这不怪你。”
“可是我没理解步寒棠为什么非要那女鬼……魂飞魄散，一丝情理也没有。”
“之前你问我，善恶是非是什么，现在这里就涉及到了善恶是非。步寒棠不是没有情理，他只是一个理智的看客，在他看来去地府投胎才是林韵的去处，为了强留人间去害人是很不该的一件事情。”
聂小倩犹豫了一下，牵着宁采臣的手紧了紧：“那宁公子怎么看呢？”
“我和步寒棠看法一样，在我看来她为了强留人间去吸人阳气就是恶，是在做坏事。”
“可是她看起来明明那么可怜……”
宁采臣默了一下，抿了抿唇：“小倩，她那是自私，她只为了一己私欲，一己执念。她的可怜只是她自己咎由自取的。她若潇洒一点，克制一点，早早去投胎，又何苦等这二十多年，又何必要害死这么多人？”
小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没有再吭声了，偎依在宁采臣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了她的腰，她有些莫名的害怕，因为她想到了她自己。
她虽不是自己想要强留在这人世间，可却也帮姥姥害过人，她抬眸看了看宁采臣，心中有些害怕，万一……万一她知道了这些，知道了她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她会不会突然翻脸，要同她断情绝义？
会不会“潇洒”又“克制”的再也不见她了？
“你怎么突然抱我抱得这样紧，还有点路才能到家呢。”见聂小倩突然紧紧抱住了自己，宁采臣不得不停下了脚步，虽这样说着，却也抱住了她的腰肢。
这里离住宅还有些距离，大约也就几百米的样子，聂小倩勾了勾嘴角，强自笑了笑，双眸带了水光，在月光下熠熠如星辰大海，话语带了几分撒娇：“你能不能像那天晚上一样，抱着我回去？”
宁采臣看着她撒娇的样子，颇有些受用，忍不住勾起嘴角，弯下腰来，将她横抱起来。
不过这次抱着她的时候，那种感觉便与第一次这样抱她很不一样了。
第一次公主抱的具体感觉她全然忘记了，只记得那时候她只想要把她快快的抱回去，只想将她抵在墙上吻着。
现在娇玉满怀，嗅着淡淡的香气，宁采臣心头只觉得多了些温馨与安宁。
自从被抄家后，她便开始一路颠沛流离，一直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日子过得分外艰苦，心中也没有真正的归宿，也再没有了温馨和安宁可言；复仇雪冤是唯一支撑她走下去的动力。
现在她再次拥有了这份安宁温馨的感觉，她有些不想放手了。
聂小倩现在正是显了身形的状态，模拟了与身形相符合的体重，并不算多重，可一直抱着走下去，也会有些累人。
宁采臣却不在意，仍是抱着她慢慢的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