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岁月稠
等她再大几岁,长到了四五岁可以胡乱跑步的时候,她才意外得知她的父母为什么把她当男孩养了。
她出生时正好来了个得道高僧,说是可以算命运知天数。
宁都昌闲着也是闲着,便让他算算什么时候能够添个儿子。
高僧手指一掐,信口道:“男孩女孩都是一双一双生的,上一个生了女孩下一个就还是女孩,同理上一个生了男孩下一个就还是男孩;只要先将这胎女孩当男孩养,那么下一胎就能招一个男孩子过来了。”
连生了七个女孩的宁都昌,对此言论深信不疑,连连点头,当即回去便要将这女孩当男孩养。为了做戏做全套,除了他和妻子另加几个接生婆几个已经出嫁的女儿知道以外,其余的一概不知。
得知是这样的理由,林彩晨一时间心中不知道该怎么说,实在是让她无力吐槽。
封建社会的重男轻女封建迷信真的是一应俱全,不是一个两个这样,而是全体社会皆是如此。
而真的当她长到四五岁的时候,她那生了七个孩子的娘亲因为身体原因,不适宜再生育小孩,他的知府父亲便纳了一个年轻的小妾,关键是这个小妾的人选还是她那娘去亲自挑选的。
这实在是让她看得目瞪口呆,只是这些震惊也只是她一个人的震惊。她的几个姐姐们对此表示理解,并相当欢迎姨娘的到来。
到了六岁时,林彩晨便开始上起了学堂,教的无非是启蒙文章,三字经急就章之类,更深一点便是千字文。
就在她长到六岁半之时,姨娘生了一个男孩子,养在她母亲的膝下,起名为宁玄结。
当家中终于来了一个男孩的时候,她以为她不必再扮作男装了,却不想他的父亲仍是让她着男装,仍是让她继续上学堂。
这天她便碰巧在门外听到了自家父亲和母亲之间的谈话。
按照他父亲对她母亲的说法是,他想试试女儿的不同培养方法。宁都昌生了七个女孩,前六个都培养得乖顺可爱,善女工懂琴棋,这一个女儿大概也是人生中最后一个女儿,他想换个方式养。想将她从小当作男孩养,等长大了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未来和心性。
林彩晨门外听着这些话,得知继续让她上学堂时,心中既是惊讶也是喜悦,自然也有几分吐槽,敢情您当这是在游戏里练小号呢?
“女孩家当男孩子养,读那么多书,这不好吧?”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王氏,犹豫了一下,觉得不太可行。
“怎么不好了,多读书开眼界,对思想和未来都有好处,其实我一直都认为女人也应该和男人一样多读书,若是咱们女儿以后成了个李清照那般的文学大家,那我以后也说不定还能在历史上被提上一笔。”
“老爷净会说笑……”
后面这几句话,却是让站在门外的林彩晨听得微愣,让她第一次对她的父亲改变了看法,打破了她脑海里的一个固有印象,好似一副破旧的图案上添了一抹新的亮色。
……
当启蒙学完后,夫子便给她带了一本《诗经》让她背诵学习。
夫子姓甄,名甄玉存,是个秀才,看起来约三十五六的模样,下巴蓄着一小缕青青的公羊胡子,一读起书来便一手捋着胡须皱着川字眉。
待她问及诗经里写的是什么意思时,他便开始含糊其辞地解释起来,林彩晨听着他瞎扯,也觉得怪有意思的,她心中其实也明白《诗经》这种反映了周王朝五百年间社会面貌风俗的作品,一个明朝人又怎么能够理解,更何况还是学了半吊子的。
夫子虽然学术一般,却是写得一手好字,声称正是因为这一手好字,举人老爷看到了啧啧称赞,也是相当地喜欢他,把自家女儿也许配给他做妻子。
林彩晨的字也写得不差,但是用毛笔字只能说得上是工整,没有歪胳膊断腿,看起来不丑。
想到一个工整的字体,还有这种威力加持,林彩晨索性便一心和他学起书法来。
待她长到了十岁去书院读书的时候,她的弟弟也有五岁,开始了启蒙学习,甄夫子便改教起宁玄结。
而她最小的一个姐姐宁泷也有十六岁,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
前世的林彩晨喜欢写日记,这一世的她也同样如此,只是她的日记不记三样东西,分别是当天的心情、前世的东西、自认是秘密的事。她仅仅记载当天发生的重要事情,没有则不记。
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可不理解日记这种东西,难不保不会被人翻阅到,只要一想到有人看自己的日记,还是带了情绪带了秘密的日记,那感觉简直可比当众处刑。
于是更多的时候,日记本更像是一个备忘录一般的存在。
待她长到了十五岁的时候,她的日记本也换了四五本了,只是这四五本几乎每一张纸便会记四五天的内容,很少有一天记日记会超出五十来字。
而当她第一次写超过五十来字的日记,却是改变她此后命运的一篇。
——万历四十三年九月三十号,天大雨,气温凉。
七日前,父亲宁都昌乘船出游,不幸船沉而殁,皇帝下令彻查死因,却不曾想揪出了一条贪污受贿的线索。
经锦衣卫调查表示,家父作为主犯,受贿两千万两白银。
明法典——枉法赃,八十两绞。受贿两千万两,皇帝当即下令夷三族,父族、母族、妻族,甚至包括上上下下的家奴家仆。
父亲向来居行勤俭,丫鬟婢女亦是如此,家风向来以节约为荣。父亲为官多年却仍是两袖清风,家中田地账本并无添置,行为处事光明磊落。
此案疑点重重,断案草率,父亲是被冤枉的,真正的贪污受贿者仍是逍遥法外。
当她写完了这篇日记时,整个破旧的屋子里便只有她一个人,昏黄的羊脂灯光芒摇曳。
屋外狂风呼啸,不多时又是倾盆大雨锤砸而下,砸在屋顶的茅草上发出噼啪声响,漏了一个洞的屋顶像是没拧紧的水龙头淅沥沥的向下滴着水,将本就凹凸不平的泥地浸湿。
透骨的寒意袭来,令她不禁裹紧了衣服,蜷缩着蹲坐在了一方寒塌上。
一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满是白色的封字条,凄厉的喊叫声不绝于耳。
她想寻求真相,她想还她父亲一个真相,她想复仇。
整个家族近七百多人,尽数惨遭厄运,只她被一个十六岁的家仆顶替了身份,从而活着逃了出来。毕竟众所周知,宁家大少爷是个男孩子,那些个锦衣卫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换了女装,伺机逃脱了追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