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访客
碧空无云明辉蒸山岳,孤峰独照晗影分钟晷。却是尘嚣阳气盛,人间晌午时。
祈京的某处私宅内,庞丘远斥退了所有仆从,将自己的身躯扔进了那张陪伴了他三十余年的太师椅内。
“吱噶~”这张默默无闻了三十年的名贵椅子发出了一声细微的惨叫,似乎是对它兢兢业业三十余年的生涯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抗争。
庞丘远没有注意到椅子的声响,在他坐下的那一刻,便猛然涌出了一身汗水,打湿了他的衣衫。
庞丘远长出了一口气,这一个上午总算熬过去了。
这本来就该是他们计划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只是在执行的过程中,多了太多意外,结果却更意外地朝着他们想要的方向行进着。
汗透重衣的庞丘远打了一个冷颤,精神却重新一振。他擦去额角汗水,伸手拎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
一声长叹随凉水饮下,一线穿喉凉心脾。庞丘远眯着眼睛躺坐在椅子上,此刻国律司的下属们应该都在忙碌之中,他这个管事的反而有了空隙。
这短短一个上午发生了太多事,先是难得展露獠牙的皇帝在凌晨的突然召见,原本城府极深的龙远图暴怒入宫却被皇帝杀死,国吏司程长君一如既往是个废物,祈京守备司的事进展顺利,国政司唐千秋目光有些敏锐了但他躲避的态度倒是在意料之中,自己用来以退为进的皇榜上的手段似乎反而不重要了。
庞丘远长舒了一口气:很乱,但是乱中有序,不过,是不是进展得有些快了?
“咚咚咚!”
庞丘远猛然从椅子上坐起,沉声道:“谁?谁在敲门?!”
鸦雀无声,一道灵念自太师椅扩散到整栋屋子,整个府宅,直至府宅外的街道。
府宅外,一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如醉汉一般跌跌撞撞而行,最终不知是被什么绊了一跤,整个人趴到府宅大门上,咚咚咚地以头撞门。府宅门房看不过去,出声斥责却不得回应,便卷起袖子准备将这小子拖走,几番生拉硬拽之下却毫无反应。
“哪来的如此年轻的修士?”独坐偏屋内的庞丘远奇道,随后他即刻高声道:“来人!去门口将那年轻人请入客舍休息!”
庞府外,两个门房动了粗,却丝毫奈何不了那醉酒一般的年轻人,只是在拉扯中将他背着的书箱打翻在地,哗啦啦地落出好几本书,那年轻人总算有了反应,却是蹲下将其中一本书塞进了怀中,口中念念有词,说的却是两个门房听不懂的内容。
“哪来的醉猫?还敢来庞大人这边背什么国家大事!”一个门房怒火上心头,抄起一把靠着墙壁的笤帚便要去打那自顾自背书的年轻人。
“不得无礼!”一声断喝阻止了门房的举动,却是庞府的管家匆匆赶来道:“你们在做什么?!老爷吩咐,请这位,呃,公子!进客舍休息。”
得亏这位管家来得及时,两个门房脸色忿忿,一个将笤帚一个将路边捡来的砖石扔到地上,一言不发地盯着管家将那衣着破烂的年轻人扶进了庞府内。
待管家走远,一个门房冲地上吐了口唾沫,盯着两人的背影低声骂了声:“什么东西,他亲爹来了也没这么殷勤!”
另一个门房则一脚将那年轻人遗落下的书箱踏破,随手指了个看热闹的路人道:“去去去!庞大人门前也是你们这些人能待的?赶紧给老子把这些东西一并弄走!”
路人畏惧庞家权势,忙点头哈腰将那破烂的书箱以及书籍杂物一并收拾走,那两个门房仍觉得难解心中无名业火,一个朝着府内,一个向着府外骂了半天,路过百姓见到这个阵仗,也不敢上前相劝,只好绕路而行。
却说庞府内的偏房中,庞丘远收回灵念,区区一个跳过锻体初入克己的年轻人,虽然可贵却也不值得他全程盯着,好生拉拢一番即可,若拉拢不了就将他除了吧。
“咚咚咚!”
庞丘远皱起眉头。
难不成是那年轻人换了个地方继续以头撞门?那他莫非真是个疯子?不对,这动静还是来自于府门外!
一阵脚步声匆匆而过,听这声音庞丘远便知是自家那位管家去看动静了,庞丘远也不耗费那精神去亲自查看,只是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不久,管家轻轻敲响房门,道:“大人,国吏司程大人来访。”
国吏司龙远图虽死,那五个掌吏可都是有本事的人程长君搞不定也是正常的,此刻应该是找自己来商议了。
庞丘远从太师椅上起身,打开房门,却见面如土色的程长君带着一个以面罩遮面的侍卫等在了门口,庞丘远当即将两人迎进了屋,并吩咐管家莫要打扰他们。
随后,庞丘远举目扫了一遍房门外,确认没人窥探之后,才猛然关上房门,转身低声道:“你这时候怎么敢出来的!你现在已经死了!死人怎么可以这样堂而皇之地走过来?!”
那侍卫取下面罩,那面容赫然是已然遇刺的祈京守备司御司!
“我这怎么样都不算堂而皇之吧,倒是庞大人你,你家两个门房是不是仗势欺人惯了?逮着我们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臭骂,你瞧瞧程大人,被骂地差点都要给人家当街跪下了。”
庞丘远皱起眉头道:“我家的下人我都叮嘱了三十年,各个都是待人以善,怎会做仗势欺人之举?倒是程长君,堂堂国吏司御司怎能如此胆小怕事!”
“哈!庞大人!”那程长君噗通一声就给庞丘远跪下了,涕泗横流道:“要不咱还是算了吧庞大人,这事不对啊,您给吩咐的事进展太顺利了,是不是国师大人故意留给我们的空子啊?!到时候国师大人秋后算账……”
已然遇刺的祈京守备司御司一脚将程长君踢翻在地道:“你说说,就这样子我能不跟着?到时候路上遇着个跟江山长得像的人我都怕他把一切都都出来!”
庞丘远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也好,守备司那边的事你就别管了,你帮着程长君把国吏司的人控制好。”
那守备司御司仔细盯着庞丘远道:“老庞啊,国吏司现在一切顺利,我来就是想问问你,我们只是要借玉轸的名义把江山搞下去是吧,老兄弟你可别真给我搞出几个玉轸的杀手来,之前戏春会上有玉轸杀手的事我可是听说了的,江山那会可就在那!”
庞丘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只是个意外,是卫国司守备失职让玉轸杀手渗透进来了,老哥你还不了解我嘛,江山待人不惠,又独占社稷除掉他是当务之急,但我也不会让玉轸有可乘之机的。”
“有你这句话便足矣。”守备司御司点了点头,随后又踢了一脚还在抹眼泪的程长君,骂道:“别哭了!像什么样子,你不能当众在庞府待太久,赶紧擦干眼泪走。庞大人,我们走了,保重!”
他向着庞丘远重重抱拳,随后拖着程长君转身离开。庞丘远将他们送到了府宅外,确认没什么人在周边乱看,这才转身回府。
庞丘远摩挲着太师椅的俯首,暗忖道:程长君确实是个隐患,但如果不是知晓他性情软弱,又抓住了他的软肋,也不可能裹挟他加入进来。此人不堪大用,大不了大事开始之前先除掉他好了。
“咚咚咚!”
这次又是谁?
庞丘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却是家中管家敲了敲门,道:“大人,禁军鹰……不是,祈京守备司参使嵇大人来访!”
庞丘远缓缓坐下,道:“知道了,你带嵇大人进来就是。”
管家推门而入,带着嵇汪铭走进了屋,随后躬身退下给两人关好了门。
“庞大人。”
嵇汪铭躬身行礼,庞丘远连忙起身还礼道:“嵇大人客气了,您是陛下的亲叔叔,该称皇叔,是我该给您行礼才对。”
那嵇汪铭叹了口气,道:“什么皇叔,可不敢,上一个自称皇叔的全家被杀,只能找了个远房庶出顶下了本该世袭的侯爵之位。不聊这个了,庞大人,你家那两个门房该换了,方才差点与我带的人打将起来。”
庞丘远皱起了眉头,难不成他们每天仗势欺人?可是……
“庞大人,守备司的事已经安排地差不多了,每日城中布防会有一段时间是我们的人。只是那陈铁衣确实是个麻烦,要不然……”嵇汪铭打断了庞丘远的思绪。
“不可!”庞丘远不等他说完便否定了他的想法,道:“陈铁衣是锻体境悍将,当年能在柳韶瑾手下活着回来的家伙可不是好对付的,不然我们也不用煞费苦心还安排一手遇刺假死了。只是这次是否过于顺利了?朝会之上竟然无一人质疑。”
“江山不在,那帮只会听他的话办事的人还能有什么本事?”
“也是。”庞丘远点了点头,道:“我知你看不惯江山的人,但这一次你需稳住陈铁衣,大事之前不可令其心生警惕。”
“知道了。”
两人又小声聊了片刻,庞丘远送走嵇汪铭,才刚回屋关上门,便又听得“咚咚咚!”的声响。
“还有完没完了?!”饶是心性稳健的庞丘远都不由得骂道。
“庞大人何必动怒,是将成国师,心绪不宁所致?”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庞丘远的目光霎时间变得锐利无比。
他低声道:“是你?事情准备地怎么样?”
“一切都已妥当,北玄江畔也安排了足够的人手。”
“妥当?”庞丘远冷哼了一声,道:“那前些日子,先在云间道旁招惹嵇煜,又在戏春会上当着江山的面被人杀了个干净又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了,为了一个空穴来风的柳家后人的传言你们都敢去暗杀天下琴一了,便是真的又如何,柳韶瑾为你们鞠躬尽瘁,你们就连他的后人都不放过?”
门外的声音沉默了下来,庞丘远也没有开门的打算。
片刻之后门外的声音道:“江山对你们北幽也是如此。”
庞丘远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该不会是专门来跟我说这个的吧?”
“哼!那便聊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