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过金蟾,夜路难
“画得这般快?”
书生收笔抬头,却发现女侠已经凑过来,正低头看着画卷啧啧称奇:“画得还挺不错,再添些神韵只怕它都要从纸上跑出来了。”
“担心将它的样子忘了,画得快了些。”书生接过方苗儿手中砚台,一边收拾,一边向女侠解释道:“我是一个游者,游历山川,便想着将所见精怪妖物记录下来。画画一来是兴趣使然,一来也可为往后游历者提供些见闻知识,对这等害人妖物也多些防备。”
女侠点点头,笑道:“我亦欲游遍西铮北幽玉轸汜南,锄强扶弱,结识天下豪侠。只是不擅辨别方向,不知游者先生是否愿意同行?”
书生有些惊讶于女侠如此直接邀他同行,但是对于女侠的邀请,书生没有当即答应下来,只是笑着回了句:“再议。”随后将目光投向向这边走来的中年人。
中年人身着麻衣,五尺见高,身形枯瘦,面容严正。腰间挂着短刀短斧凿子,看着像是个工匠。而他身后背着一个木匣,匣上写了个“寿”字,让人一下便猜到了他是做什么活计的了。
见到此人,方苗儿明显有些畏惧,后退了一步,却还是低头行礼:“谭师傅好。”
中年人点了点头,笑道:“是小苗儿啊,这么晚了还不回去,老方在家该着急了。”中年人虽面相严肃看着不易亲近,但笑起来却十分和蔼,方苗儿心中的那点畏惧明显消失地无影无踪。
“哦?你们认识?”书生问道。
方苗儿点了点头:“谭师傅是县城里做寿材的,整个县的人都认识他。”
中年人笑着向书生和女侠说道:“做这等生意,倒也不能算作出名。”随后向两人拱了拱手:“老夫姓谭,在这金蟾县的做的寿材生意。今日外出寻木材,就地做了这么个东西便要背回城,不曾想看见这妖物,金蟾县少儿易折,多半是与这等妖物有关。如今多谢二位护住小苗儿又除此恶獠,这便割下这畜生的头颅,送去县官府后请二位去喝酒。不知二位高姓大名?”
书生向谭师傅回礼,说到:“鄙姓第二,名春秋。欲往东边北幽国,路上偶遇了这小苗儿,见天色渐晚,此地又荒凉,便想着送上一程。”
女侠则潇洒抱拳道:“姓赵,赵辞,也是要去北幽。”
谭师傅手朝前方一指,道:“我们这金蟾县,便是西铮的边陲县城了,再往东穿过云间道就是北幽。我们县周边有个说法,叫‘过金蟾,夜路难’。说的是我们金蟾县夜间时有妖物出没,如今夜已至,不如二位随我去县城下榻?小苗儿家也在县城里,正好顺路送回去。”
随后谭师傅朝两人再次行礼:“老方年过三十才得此一女,我替他再次谢过二位了。”方苗儿也跟着一块儿向两人行礼。第二春秋和赵辞连忙扶起二人,随后两人对视一眼,都表示愿意跟着一同前往金蟾县休息。
赵辞看着老者身后的寿材,开口道:“这东西可不轻,里面那颗狼首也应该很有分量,谭师傅,我帮您背吧。”
谭师傅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第二春秋则开口道:“先前谭师傅干净利落割下莫回首的头颅,其中应该不止有锻体境的手法。”
谭师傅点了点头,道:“我是修念境修士,只可惜看多了世人生死,难以迈过克己之境,此生应该是止步于克己了。”
第二春秋点头道:“原来是奠匠。”在修行界,一些特殊的群体会有独特的称呼,比如做棺材的修士,会被称为奠匠,同样的还有指牵师、开山工、饲徒等,这些修士本事诡谲,各有特点。
方苗儿听不懂他们交谈的内容,她看着奠匠背着的寿材,问:“谭师傅,您出去找木材,却做好了这副寿材回来,是不是又·······”
奠匠脸上原本的微笑散去,他点了点头:“县城李员外的小儿子,不知你见过没有,比你还小三岁,挺机灵的一个孩子,听说昨天夜里不知为何跑去城外遭遇了妖物,今日晌午才被发现。”奠匠微微叹息:“记得他家里仆从时常带着他去斜对面陈记铺子里买莲花酥,说没了就没了。”
“哦,不知是何等妖物所害?”第二春秋问。
奠匠指了指自己的脖颈:“这里被咬了一口,连着周边肩膀肋骨都被咬去了半截。被发现时早没了气息。”随后他一巴掌拍在自己身后的寿材上,恨恨道:“多半是被这畜生唤了名去。”
第二春秋沉默不语,赵辞却瞥见方苗儿脸色惨白,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便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小苗儿,是害怕了吗?我们不再说这些便是。”
“不是的!不是的!”方苗儿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哽咽道:“我,我认识那个人,他是书院的学生,我不敢去找书院的大人。就是他,就是他说他识字,能十文钱一个字教我写自己的名字!”
虽说两个少年连朋友都算不上,但前些日子还认识的人,在只言片语间便得知了死讯,这让心思单纯的小姑娘难以接受,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抹都抹不干净。
赵辞轻轻将方苗儿拉入怀中,第二春秋则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默默地从包裹中拿出一张白丝绢,挥笔写下“方苗儿”三个字,随后轻轻吹了口气。赵辞和奠匠同时看向第二春秋,这一口气吹过去,不光吹干了墨水,只怕将来小姑娘无论怎么洗,都洗不去这三个字了。
第二春秋将丝绢递给方苗儿,柔声道:“没事,先前说了我能教你写,这三个字就是你的名字,天色太晚,别看太久伤了眼睛,我明天再教你如何运笔。至于那个夭折的少年······”第二春秋看了一眼寿材,继续道:“你看,这头莫回首都让我们杀了,邪祟自当得到诛灭。”
方苗儿用力点了点头,她没有立刻收下丝绢,只是抬起手臂狠狠抹了眼睛,开口说:“嗯,我们也早些去县城吧,天色暗了,大家着了露水可不好。第二哥哥,我帮你收拾吧”
随后泪眼朦胧方苗儿用衣襟擦了擦手,小心接过丝绢,塞到了自己怀里。接着帮着第二春秋一块收拾笔砚。
四人随即结伴同行,此地距县城尚有七八里路,但三人皆非凡生,一心赶路之下速度自然远超常人。赵辞没了竹笠倒也没了半点先前大侠潇洒孤高的气场,她背着方苗儿和她装满野菜的竹篓,脚力竟丝毫不比第二春秋和奠匠慢。
不消片刻,四人已经来到了金蟾县县城大门处。
此刻夜幕已至,金蟾县大门口却是灯火通明,门口还站了数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停下脚步的奠匠向第二春秋和赵辞解释道:“金蟾县乃边境县城,虽然近期云间道封堵,北幽国与这边的往来近乎断了,但这十几年来幼童遭遇意外频发,因此守卫颇多。”
第二春秋与赵辞点头表示知晓,赵辞放下方苗儿,四人走向城门口。
看到有人夜间要入城,几个守卫都警惕地看去,只是一看见奠匠,几人的神色明显缓和了下来。
“谭师傅,这么晚才回来啊,您这背的是······”看到奠匠过来,一个守卫熟络地打招呼,只是看到奠匠背着的木匣子后,守卫的声音明显低沉了下来:“又是哪家的孩子出了事?”
奠匠笑着拍了拍身后的寿材,道:“这次不是哪家的孩子,是个害人的妖物,多亏这两位少侠对付了这妖物,不然这小娃儿只怕是要被这妖物害了去。近些年金蟾县幼童易折多半是这妖物搞得鬼!”
几个守卫惊讶之余,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表情,看来这些年金蟾县受妖物毒害地不浅。一个年长的守卫出来向第二春秋和赵辞抱拳行礼:“我乃此处守卫什长,本县遭妖物荼毒十余年,多谢两位侠士仗义除妖。只是这妖物是否便是害死诸多幼童的凶手还需仔细辨别,还请两位侠士和谭师傅与我一同前往县衙详议此事,另外,两位远道而来,也需去县衙登载明细。”
第二春秋点头回礼,随后道:“应该的,只是除去此妖却与我无关,是赵女侠与谭师傅的功劳。我们先将这小苗儿送回家便一起去县衙,如何?”
守卫什长自然没有反对,嘱咐了一番其余守卫后,带着这四人一同进入县城。
方苗儿的家离城门不远,原先她们一家都是住在城外村庄,只是金蟾县妖物出没频繁,幼童易折,便举家搬进了县城,虽然日子更清贫了些,却总好过在村庄担惊受怕,方苗儿还在村庄的二叔家,今年便遭了横祸。
一行人将方苗儿送回家里,奠匠有意回避了一下,若是他第一个出现在她父母面前,身后还背着个寿材,只怕方苗儿的父母当即就要崩溃。
此时见到方苗儿平安归来,其父母紧绷的心弦总算松了下来,两人一边埋怨着方苗儿独自外出又这么晚才回来,一边向第二春秋与赵辞致谢,方家虽贫,礼数却还周到。
千恩万谢之下,一行人总算离开了方家,第二春秋与方苗儿约好了明日到她家教她写字,小姑娘心性单纯,当即喜笑颜开,与第二春秋挥手作别。
一如春野幼苗破瑞雪,展枝抽芽盼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