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月色满华
夜色笼罩下的密林内,几株古怪丑陋的树木如同活物一般挣扎着挤向新道的尽头。它们的树根似足,一瘸一拐地拔出地面带出土块泥屑,它们的枝杆似手,一边拨开身前的阻碍一边在空中挥舞。这些怪树似乎完全不在意周围的树木曾是它们的同伴,在挣扎前行间将那些怪树挤得七倒八歪。
最终,五株活动的怪树挤开其余树木围在了新道外,却又畏惧地不敢向前,只是战战兢兢地将赵辞团团围住,挥舞着枝杆努力做出吓人的样子。
而赵辞的目光中却全然没有这些怪树,她平视前方,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铁剑。
怪树愈发畏惧,它们的枝杆都在向后倾倒,似乎是想赶快离开赵辞的周围,如脚一般的根却死死地插在了原地。
“看来,他们所说的昨晚那一剑是你所为,估计是眼见着你一剑毁去如此之多的怪树,这些没多少灵智的东西居然对你有了本能的畏惧。”
密林中,有一个声音响起,如夜枭嘶嘶,在林间回荡。
赵辞平举长剑,剑尖稳稳地指向林间某处,道:“藏头露尾,还以言语相欺,你是怎么过的克己那一境?”
那一株株怪树并非妖物,它们与周围的树木一般无二,只是有几缕淡淡的灵念牵上了它们的树冠,扯上了它们的枝杆,调动着它们围在赵辞身边,这才显得如同妖物一般。
赵辞虽不是修士,却也随着第二春秋和青书未行了一路,对于灵念动向感知敏锐,一眼便发现这些树木是被林中之人以古怪手法操控,它们所作出的恐惧的样子也是林中之人刻意为之。
这些怪树,简直就像是被线条操控着的木偶一般。
看来这人不仅身处暗处,还不忘以手段、以言语误导赵辞。
“哈哈哈哈……”密林间忽然发出一阵诡谲的笑声,林间树木皆随之而颤,震落树叶如雨。那夜枭般的声音道:“姑娘当真聪慧至极,可姑娘你这男子样貌与打扮,不也是在藏头露尾吗?姑娘剑气锋锐,气势高广,比青衣更甚,不如来我们墨轩,他日登上花烛定然广受欢迎。”
赵辞一时被那声音动了心神,心中想的却是,第二春秋出的什么破点子,这女扮男装的妆容有个屁用,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她是个女的!
见赵辞沉默,那声音又道:“曾闻赤衣行至云间道旁,为杀手所困,恰为镇南侯嵇煜所救。我墨轩昨日又来了位女扮男装的姑娘,恰巧也姓嵇,还颇懂剑术。不知姑娘你尊姓大名,名中是带了北幽之水,还是带了旁支之火?”
果然,墨轩中有人一直知道语冰被玉轸杀手袭击的事,游园画舫中的袭击并非临时的冲突,看样子江山并未怀疑错,这墨轩八成与那些玉轸杀手也有牵连。
若是第二春秋或是青书未在此,或许会旁敲侧击地问下去,但赵辞不懂此法,又怕打草惊蛇,便不动声色地接上了话题道:
“听闻墨轩中有禅心修士两人,一人绘形体,一人赋灵念,绘纸上魅七彩衣。不知阁下高姓大名呢?”
“哈哈哈哈……”林中再次回荡起那诡谲的笑声,猛然间!那围住赵辞的怪树树枝落下,在半空中扫出一片呼啸的风声,直朝赵辞当头砸去!
赵辞早有准备,刹那间举剑上挑,剑气凝聚剑身如滚滚烈焰,是为举火焚天!
滚滚剑气“焚”去当头树枝,赵辞纵身上前,全然不顾身周的怪树,却是要直冲林间声音处而去!
“哈哈哈哈,不愧是镇南侯府,想来对我墨轩已经调查了有一段时日了,我乃墨轩墨客。镇南侯府中女子可真不算多,有可能能藏着这般本事,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了,姑娘可是姓嵇名澄?”林中声音再次响起,赵辞身前,又有两株怪树拔出根须挥舞着树枝奋力抽下。
赵辞冷哼一声,猛然间止住脚步,躲过身前呼啸而过的树枝的同时,回头便是一剑。
百尺剑气凝聚成剑,随后烟消云散。
赵辞收回长剑,侧身躲过追来的怪树的枝鞭,斜刺里往林间冲去。
新道修建不易,这一剑莫回首下去就毁了。
“嵇姑娘宅心仁厚,对于这些丑陋的树木也不愿施加杀手吗?那便再来几棵如何?”墨客的声音再次响起,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又有两株怪树人立而起,拦在赵辞身前。
“聒噪!”
赵辞脚步不停,浑身剑意流转,一道月刃般的剑气呼啸而出,斩落两根鞭打过来的树枝,随后纵身从两株怪树间穿过,直奔那声音之源而去。
“嵇姑娘好身手,说来,除了你们镇南侯府,似乎还有三位自西铮而来的旅者也助了赤衣一程,不知嵇姑娘可熟悉?”林中,墨客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无论赵辞怎么追赶,始终保持着和她一开始时一样的方向和距离。
赵辞并未答话,继续向声音处奔去,一路上,一株株怪树离开泥土如同一头头妖物一般拦截赵辞,然后在赵辞的利刃之下留下了一地残枝落叶。
但它们毕竟不是妖物,在墨客不刻意使它们表现出恐惧的形态时,这些不知疼痛,不感疲惫的怪树们在被斩落树枝之后依然围追堵截着赵辞。
不过片刻间,赵辞身后就跟了不下二十株怪树。
“不知镇南侯府为何要维护一个区区纸上魅,这样的妖物,要多少,墨轩便可制造多少,就如同这一棵棵丑陋的树一般,只要我灌注灵念,它们就能活过来,难道你还要维护它们不成?更何况,那纸上魅还勾结那三个西铮来者,杀害了绘画出她的荀先生。”
林中,那墨客喋喋不休,似乎是在刻意发出声音引导赵辞追他一般。
赵辞也发现了异样,她止住脚步环顾四周,密林之中漆黑一片,已经分辨不出方位,能看见的,只有头顶那一轮明月。
“不对吧,墨客。”赵辞转身盯着追过来的怪树们,道:“谁杀的荀莫,你当真不知晓?”
赵辞身后又有数株怪树动了起来,一时间,赵辞身边围了二十多株怪树,它们不断向赵辞靠拢,围得不留一丝空隙。
“啊,是了,那帮去游园画舫的所谓君子向来是管不住自己嘴的主。”墨客的声音忽然间又到了此刻赵辞的身前,那是她追击的来路。“借神灵伟力意图将祸水引至我墨轩,这更是白眼狼,不是吗?”
“哼!颠倒黑白。”
赵辞不再言语,被围在中间的她挥剑直冲!
一众怪树一拥而上,铁鞭般的树枝劈头盖脸落下,巨大的身躯几乎不给赵辞留下任何空隙。
赵辞剑舞如风,一剑一剑斩落树枝无数。可那些怪树并非真正的活物,它们全无知觉,哪怕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树干也要用它压向赵辞。
一株又一株的怪树被彻底斩碎,却又有一株又一株的怪树围上前来。
怪树们拼命前拥,将赵辞彻底围堵在不过五六尺方圆的地方,而在怪树外围,越来越多的怪树动了起来,一层又一层地围堵在外,密密麻麻的几乎无穷无尽。
“嵇姑娘莫非要伐尽此间林野?”
墨客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赵辞耳旁,赵辞猛然一剑直刺过去!
“噗!”
一声闷响,赵辞一剑刺入一株巨大怪树的树杆内,直至没柄。
“呼!”风啸之声急响,一道树枝奋力抽来,赵辞来不及抽回长剑,只能弃剑而退。那株被赵辞一剑贯穿的怪树竟然迅速后退,刹那间消失在赵辞视线里。
“哦?便是这寻常铁剑一剑斩开了这一条大道?看来我还是小瞧嵇姑娘了。”密林内,墨客的声音一惊一乍,他又道:“嵇姑娘,我墨轩无意与镇南侯为敌,我来此间不过是想找回我们墨轩的两位彩衣,嵇姑娘若肯离去,我定然将宝剑奉还,并另寻他日登门致歉。”
“动手便动手,你在这唠唠叨叨个没完了。”赵辞手握剑鞘,以剑鞘斩落一片树枝,随后出声喝道。自她来到林中,这墨客便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终于惹得她火上心头。
“哈哈哈哈,年纪大了,总是喜欢与年轻人多说说话的,还请嵇姑娘见谅。其实,我本是个沉默寡言、低调内敛的人。”墨客又一次笑了起来,笑声之中,却隐隐散发出一种诡异的灵念。
刹那间,围堵着赵辞的怪树们蜂拥而上,每一击都裹挟着一道灵念。而赵辞脚下,泥土开始松动,地面开始扭曲,一条条藤蔓悄然间爬行而至,随后如毒蛇般缠向赵辞的脚踝。
“给我滚开!”赵辞一脚跺地,滚滚剑气冲天而起,刹那间将周围三尺内的怪树藤蔓尽数绞碎!
赵辞身边为之一空,唯有月华满地。
周围的怪树藤蔓再次围拢过来,赵辞却抬头看天。
夜空中,明月皎白,日近十五,月色将盈。
赵辞曾见青鸢两次用过同一个剑招,挥剑凝冰刃,如银钩弯月,随后一道接一道,连绵不绝铺天盖地。
这一招虽惊艳,却是因为青衣乃纸上魅之体,灵念虽多,锻体不足,后续对剑也逐渐失去控制,所以只能以量取胜。
那若是将这么多道剑舞凝蓄于一剑之中,又会如何?
赵辞抬头看月,这明月尚未盈满,还缺了一环月牙,我以剑当补之。
可惜青鸢不在。
怪树们一拥而上,赵辞挥剑鞘而起舞,一剑又一剑连绵挥出,逼退一众怪树。
林中,墨客轻咦一声,这不是青衣的寒月剑舞吗?为何没有冰刃飞舞?即便这嵇姑娘不是修士,也该有剑气凝之为刃啊?
怪树围困中,赵辞越舞越快,如同一只翩然起舞的夜蝶。
夜蝶兀自旋转,挥动剑鞘扫退一株又一株的怪树,而夜蝶的速度越来越快,转眼间就化作了一团模糊的人影。
墨客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越来越多的怪树聚集了过来,规模堪比红烛台边的宾客。
终于,在赵辞舞到最快的时候,赵辞手中的剑鞘扫过了一片圆环,她所舞的每一圈,剑鞘扫过的都是这一个位置,分毫不差。
剑鞘所过,赵辞周围凝聚了一环月牙。
月牙散发着淡淡的光华,当真如天上明月一般。
密林间,有个漆黑的人影瞪大眼睛看着那一轮月牙,心想若是将这月华举到天上,是不是就能与天上的月亮共同组成一轮满月了呢?
这刹那间,他只来得及想这些。
无声无息地,月牙扩散,无尽的月华近乎扫过整片密林。
如同时间停滞一般,周围的怪树藤蔓尽数停止了动作,整片密林寂静无声。
“叮。”的一声轻响,那是铁剑坠落的声音。
赵辞以剑鞘拄地,刹那间,周围的怪树藤蔓尽数碎裂成渣,一片一片的怪树们相继化作漫天木屑,偌大一片密林,在这一剑之下被斩出了一片近两百尺直径的白地。
赵辞独立于白地圆心,向北望去,一袭黑衣悄然消失于夜色。
赵辞抬手吸回铁剑,随后收剑入鞘,朝着墨客离去的方向道:“这一剑,名为月色满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