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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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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 迷蒙的月向世人温和地倾泻自己的光芒,院中石板砖的沟壑里存有积水,月亮碰到它, 便碎成了好几瓣。

    月光下, 谭松的满头银发愈加瞩目。

    惊讶的何止周妙宛,他看到这个外孙女,亦是大为震惊。

    在宫外,听闻帝后恩爱时, 谭松是庆幸的。

    虽然他用私心捆住了她, 可若她的日子能过得欢欣,他心中的自责也能少些。

    可眼下的她, 为何瘦了这么多?

    终究是他们牵累了她。

    见谭松目光怔怔,流露出自己从未见过的这般神情,周妙宛眼眶泛酸。

    想来李文演不会给她太多时间, 周妙宛收回飘逸的思绪, 顾不上寒暄,直接冲到了外祖父面前,她问道:“外公……外面的情形你可知?”

    谭松蓦地长叹一声:“如何能不知?”

    周妙宛心在狂跳, 有一个冒犯的问题把她的心口堵得严严实实。

    这个问题或许她不该问,可如果听不到外公亲口回答,她总觉得不踏实,所以哪怕他听了会勃然大怒, 她也要问出口。

    她深吸一口气, 试图压住狂跳的心,问道:“外公, 通敌叛国,是假的, 对吗?”

    听得她问这个问题,谭松确实骇住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最亲的外孙女居然会真的怀疑这一点。

    周妙宛见状,忙找补道:“外公,我并非……只要您说是假的,我才更有底气去……”

    才有底气去面对他。

    谭松的眼睛好像在看她,又好像是透过她在看旁的什么东西。

    沉默许久后,谭松终于说:“哪怕我通敌,你二舅舅谭远行都不可能。”

    这句话的分量实在太重,重到周妙宛呼吸都凝滞了:“为什么?”

    老迈的声音仿佛在这一瞬间穿透了厚重的时间:“那时候,你大舅舅远望,第一次随我去北疆,他那时年纪不大,你二舅舅就更小了,我那时本不愿带他去的。”

    “可他们兄弟俩感情好,远行舍不得哥哥,偷偷把自己藏进了装行李的车上,跟我们一起出发了,我发现后要送他回去,远望说弟弟既有心来,就让他一起吧,这才带上了他。”

    “那年恰逢干旱,粮食收成不好,北襄人来犯,远望用兵如有神助,总能克敌制胜。后来到了年关,北襄来议和,是他们两兄弟一起去的。可谁知北襄竟在议和时设下伏兵……”

    <

    哪怕只是静静听着,周妙宛都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长子的离世始终是烙在谭松心口上的一道疤,府里上下没有人敢提,受疼爱如周妙宛也不了解事情的内情,只知道这个舅舅是死在了战场上。

    谭松的声音已然哽咽,他几乎要说不下去了。

    “为了护下被卷入的平民百姓,远望战死,远行从尸体堆里被发现时,也只剩半口气,被救醒后,七八个汉子都按不住受伤的他……”

    “远行说,是远望为他挡住了穿胸一箭,他才勉强活了下来,他此生誓报兄仇,定要夷平北襄。”

    周妙宛听得一阵恍惚。

    她从小只知,早逝的大舅舅文韬武略样样出众,相比之下,二舅舅在他的光环下就显得不那么起眼了,可谁能想到,原来他背后也有这样的故事?

    谭松眼眶已经红了,他说:“后来我带兵打散了北襄,灭了当时北襄的国君,但他们是游牧部族,随水而居,没过多少年便又卷土重来,重新凝聚成了新的北襄国。远行就告诉我,说兄长的仇,他不会忘记,恳请我给他一个机会,所以……”

    所以,外公才同李文演谋划那许多?身在局中的周妙宛回望过去,一片茫然。

    她说:“所以您才说,二舅舅绝不可能通敌?”

    谭松点头,思绪却好似还沉浸在旧事中。

    听了外祖笃定的回答,周妙宛心中最后一丝疑惑也已经散去。

    是啊,谭家历代无不忠君爱国,若有反意,这李姓人只怕早就坐不稳这胤朝江山了。

    也就是外祖他无意夺权争利,如今才会落得个被圈禁的下场。

    周妙宛满目悲凉,她满怀歉意地说:“我不该不相信您,也不该揭您的伤疤……”

    她还有话尚未说完,而李文演已从砖墙上一跃而下。

    见状,谭松老态龙钟的脸上并无惊讶,岁月蹉跎,他的眼睛是浑浊了,可并不曾失去昔年的锐利,早早就看见了他的身影。

    “老臣,叩见皇上——”

    李文演神情漠然,他姿态倨傲,负手看着这个征战多年的老将军弯下脊背,向他行礼,又看着周妙宛不顾自己的腿伤,急切地去扶他。

    他不知作何感想。

    她对身边所有人都抱有赤诚的真意,连娴妃派来的细作,她都愿施以援手,助她脱逃。

    她只对他硬得下心肠。

    秋风潇洒而过,吹乱了周妙宛的衣

    <襟,她来不及和谭松告别。

    因为猝然间,李文演已将她打横抱起,他一脚踏乱花圃,凌空飞跃过了重重屋檐。檐上休憩的鸟雀被他的脚步惊飞,几声嘲哳的鸟叫飘逸,刺破了漆黑的长夜。

    周妙宛被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时已经离开了地面。她心里发怵,想要抓住什么些什么东西以免摔下去,可是抱着她的人是李文演,她又不想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

    他把她抱起来总不是为了摔死她吧,周妙宛想,于是把手交叠在自己的腹部,没有动。

    她的小动作看得李文演想笑,忽而又听得她张嘴问他话。

    “我外公说的话,可是真的?”

    她会如此问,也确实是李文演没想到的。

    他满含戏谑反问:“你不是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吗?他的乖乖好外孙女,竟也会怀疑他?”

    周妙宛的眼中尽是茫然,天塌下来也不曾垮掉的她此时却备显柔弱:“不论对我有多好,骗过我总是真的啊……我该如何才能再全然相信他?”

    也许她并无旁的意思,也许她有。

    李文演的心突然就跳漏了一拍。

    他刻意不去想前尘过往,硬着声音说:“谭松今日所言,皆是真的。”

    周妙宛心底竟有些庆幸,她庆幸外公没有再骗她。可心底随之而来的是一抹愧疚,原来她也真的有怀疑。

    明亮的月色下,她悄悄地伸出手,攥住了李文演的外衫。

    “那你呢,景行?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所谓通敌,有无你的手笔?”

    她好久没有这么叫过他。

    周妙宛缩在他怀里,望着天边又圆又亮的月亮。

    分明还没到十五,月亮已经这么圆了,那十五的时候,还能赏到圆圆满满的月亮吗?

    等了许久,等到夜风将她的脸都吹红了,她也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她的心,终于也如月一般,沉入了望不尽的宫闱重檐。

    周妙宛在风中失了声,她悄悄地,松了手。

    被她捏皱的那块衣料,怎么也回不到先时的平整。

    李文演感知到她松了手,开口又是气死人不偿命的话:“与其想这些,不如想想,一会儿怎么回报朕。”

    她垂下眼瞳,小声说:“臣妾知道的。”

    ——

    从角门到乾清殿,李文演一路抱着周妙宛,抱得她都有些惶惑了。

    <    前夜她在雨中长跪整夜,他都不曾心软,现下又对她一副精心呵护的模样。

    她总是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回内殿后,李文演直接把她丢到了一旁,让宫人带她去沐浴更衣。

    周妙宛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时候被人伺候,这会让她有一种自己是待宰羔羊的感觉,仿佛洗干净了就要上断头台。

    可眼下她和待宰的羔羊又有什么区别?

    既如此,她并不扭捏,任由宫女服侍她盥洗。

    一通下来,周妙宛感觉自己都已经被花汁子腌入了味,宫女携来簇新的中衣,服侍她穿上。

    她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收敛神色。

    她稳步迈入了帝王的寝殿,抬头便见李文演先她一步更好了衣,正拿着一卷书坐在床尾翻阅。

    周妙宛的脚步停住了,她颤着声说:“夜已深,臣妾服侍您就寝。”

    听她此言,李文演猛然从书中抬头。

    他似笑非笑:“这便是皇后的回报了?”

    她不解地看着他,目光如水澄澈:“这不是您想要的,不强求吗?”

    李文演冷声一笑:“朕非柳下惠,佳人投怀送抱,朕可不会推拒。皇后,你可想好了。”

    他确实不会强求,他只会用手段逼她就范。

    周妙宛没有犹豫的时间,只在下一瞬,丢开了书卷的李文演已然倾身而覆,将她卷入了被衾之中。

    云山雾罩、沉浮转瞬,她分不清何为真实、何为幻觉。

    薄汗笼在周妙宛修长的脖颈,她抬手拨开云雾,从氤氲的热意中坐起身。

    她急切地想要再去沐浴一回。

    正欲转身下床,身后呼吸粗重的男人忽而从后背紧紧圈住了她。

    周妙宛被这个莫名其妙的拥抱禁锢住了,她后背发紧,喉咙也干涩地说不上来话。

    他说:“其实朕想要的,并非如此。”

    她僵住了,不知李文演意欲何为。

    “就当一切没有发生,就当朕……不曾骗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见周妙宛不答,他的声音甚至染上了些喑哑:“只要你点头,所有的事情,朕都会替你解决,你也不必再忧心。”

    即使一切都没有发生……

    多么诱人的条件啊,周妙宛想。

    可膝盖上钻心的疼、和这么久以来未曾好全的旧伤,都在提醒她,不许她沉溺在这吹弹即

    <破的温柔里。

    她的答复和她的声音一样冰冷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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