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边城伏龙的韩遂
平州关外
自从上次矹突之战后,数月内并无新的战事,冬季大漠寒冷,故而双方都在休养生息,以备开春。
如今已是正月十五,本来是阖家团圆的时候,只是边关总得有人驻守。
高昌对西突厥的战事连年不利,很多边关将士已经多年没能回到家乡看望亲人,所以边关并没有什么喜悦的气氛,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衰草和荒漠戈壁。
“钱老哥,最近家里来信了嘛?娃子开春该去学塾了吧?”
一个面容黝黑,约莫三、四十岁的魁梧汉子把开山斧靠在烽燧的砖墙边,抵着墙根蹲下,顺便又往嘴里灌了几口酒,往旁边一递。
酒是高昌四大名酒之一的泥瓶烧。说它是名酒,并不是说它有多好喝,多醇香。而是因为这酒是专供军卒甲士饮用,在酒肆里没得卖,有钱有势的也不喝这种辣嗓子的低劣酒水。
这酒没别的,用的是泥巴烧制而成的瓶子装满,木头塞子封口,就是够劲,就是管够。只要你在军中,每人每天都发放一壶,要是你不喝,那也可以存着折换成铜钱。
不过这酒本来就廉价,折算后也值不了几个铜板,说不定还会被克扣一点。
话说回来,当兵的哪有几人不饮酒,所以一般没人乐意用它换铜板。
旁边那老卒接过魁梧汉子递过来的泥瓶烧,颤颤巍巍又小心翼翼地把酒凑到嘴边嘬了几小口,心满意足地又把酒还给了魁梧汉子
老卒声音沙哑地说道:“唉,已经三四个月没收到家书了,这是我跟孩他娘说的,家里不容易,老大在战场上落下了残疾,干不了重活,饭都快吃不上嘴了。老二又添了个闺女,也难啊。
一封家书来往要耗费好几两银子,这都够他们七八口人两个月的饭菜钱了,所以我想着就不写家书了,能省点是点,以后好给老大娶个媳妇,给老二家的娃上学堂。
若是将这把老骨头丢在了边关,还得麻烦韩都尉把咱的抚恤银子寄回去。”
说话的是个五十多岁,面容枯槁的老人,制式的军服和铠甲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因为缺了几颗门牙,说起话来还有点含糊不清。
韩都尉摆了摆手,笑道:“钱老哥说的什么话,咱们都多少年交情了,别想太多。”
姓钱的老卒笑着点头,不知道如何作答,所以他也只是抬头望着天空中那缥缈的几朵云。
不多时,韩遂喝完最后一口泥瓶烧,把空酒壶往烽燧外面一扔。啪的一声,泥瓶乍破,激起一丝尘土。
“钱老哥,我回伏龙城了,你保重身体,虽然咱这里不是什么要紧的去处,但也是边关,你们这是离咱伏龙城最近的烽燧,尤其是注意敦吴城那边烽燧的狼烟。
万一有什么情况,我们也好提前准备。对了,那几个小子呢?”
韩都尉边走下烽燧,边问道。
姓钱的老卒,因为职责所在,不能离开,便目送韩都尉。听到询问,忙开口道“他们都去烽燧外面检查砖墙了,有些地方破损得厉害,修完就能回来。”
听到回答,韩都尉满意地笑了“这帮臭小子不差。对了,钱老哥,接着,是你这俩月的泥瓶烧的酒钱。”
说完,把一小块布包起来的东西扔上了烽燧,里面是几颗小的不能再小的银子和一些铜板。
烽燧上的钱姓老卒接到后,也不打开数数,就直接揣进了怀里,缺了门牙的嘴咧来笑了。
“走了。”韩遂翻身上马,鞭子往马屁股上一甩,便向着离外围烽燧三十里的伏龙城而去。刚刚检看的是归属伏龙城的数个烽燧之一,也是离伏龙城最近的,距城不过三十里。
二三十里路程,骑马不长时间便能到。等临近城门,韩遂缓缓放慢骏马的奔跑速度,扭头看着西边的日头,再望着不远处的伏龙城,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悲凉。
想他自幼习武,少时从军立功,数年间便升任校尉。后来不愿与军中的那些蛀虫一起克扣士卒军饷,被排挤构陷,贬为都尉,分到这平州边关最东北的伏龙。
有些新兵羡慕得紧,说这伏龙城两边是大漠,背后靠着流沙,西边又有敦吴城,只要敦吴不失守,几乎打不到。再说这座小城,啥也没有,突厥骑兵来此有何用处。真正是想战死都难,安安心心拿军饷就得了。
韩遂在马上苦笑,伸手想去拿壶泥瓶烧,才想起来在烽燧就喝完了,只得脚勾着马镫,仰躺在马背上,看着泛黄的天空。
没有仗打,就没有军功,那就意味着他要一直待在这。他已经在这伏龙虚耗四年光景,以后还要在这边关小城待多久,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骏马跟随韩遂日久,认得回城的路,也就慢慢驮着韩遂往那个连突厥鞑子都不屑来抢的小城。
“韩都尉,你看,有一队骑兵往我们这来了,约莫三百骑,看不清旗帜。”城头上的守城士卒对着韩遂喊道。
韩遂听到之后,立马从马背上坐直,向着从西边纵马而来的一队人马望去。“看样子是从敦吴城那边来的,但是铠甲和军旗不像,也没得到公文说有骑兵来伏龙城。”
韩遂心里琢磨的同时,向城头喊道“校尉现在不在城中,甭管来的是谁,都给我做好准备,听我命令。”
“是。”城头士卒将命令传递下去,整个城就像活了一般,滚木、礌石、弓弩都在极快的时间内排布整齐,城头旌旗猎猎作响。
韩遂勒马转向那一队骑兵,等到相距一里左右,终于看清了那队骑兵的先头数骑手中的旗帜,中间一杆黑底黄龙旗,旁边一杆副旗,上书“项”字。
韩遂从马匹右侧的鸟翅环上,取下长柄开山斧,提在手中,静静等待那队骑兵逼近,城门后面也涌出数百步卒,挺枪持盾,抬出鹿角拒马,排列整齐站在韩遂马后。
等到两军相距一箭之地时,那队剽悍的骑兵都勒住马头,为首一骑当先而出,披一身银铠,面白无须。沙场征战光是白净面皮这点可跟绝大部分军伍士卒截然不同,若是换上青衫,估计和学堂里的夫子也差不离了。
“对面可是韩遂韩都尉?在下武陵郡王麾下,都尉项云。”项云手持龙吟枪在马上抱拳。
“正是韩某,项都尉此行是有军务?只是未曾得到行文。”虽然已经看到了黑底黄龙旗,但是韩遂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在下奉郡王军令,巡视边关各城军备情况,并且有命令要传达给韩都尉。来人,将文书递过去。”项云吩咐道。
后面一名骑兵翻身下马,捧着军令走去。韩遂身后也有一名士卒收刀回鞘,走到两军中间接过,回来奉与韩遂。
韩遂接过文书,看了封皮印信,并无可疑。细细看了两遍,眉头紧锁,对着项云说道“郡王要裁撤边关老卒,他们一辈子都在军中,抛头颅,洒热血,除了打仗戍边,其他的什么都不懂,可能家里好几口人都靠着微薄的军饷撑着过活,这些人又当如何?”
“韩都尉,军令如山,你现在该做的就是把命令吩咐下去,五十岁以上,都尉官职以下的老卒全部遣返回乡。”
银白铠甲的项云将枪尖抬高几寸,语气已经加重了些许。
韩遂不为所动,他纵马向前道“韩某绝不敢抗命,只是在下必须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及安置方法,否则不会清退任何老卒,因为他们是袍泽,是手足,是生生死死的兄弟。”
话音未落,城头后身后传来一阵呼喝。
“军令必须立刻执行,若是你阻拦,那我就只能把你擒住,交与郡王发落。你们在此掠阵。”项云对三百铁骑说道。
“既然如此,韩某讨教,你们也不许出阵。”韩遂也同样吩咐自己的下属。
两边说完,便各自擎枪提斧纵马往垓心而来,一箭之地,两马相向奔来,电光火石后韩、项两人便缠斗在一处。一个使长斧,纵横捭阖,开山裂石,一个用枪,神出鬼没,寒光森森。座下马滴溜溜围绕,你来我往,转眼已经三十合以上。
再看项云并无疲态,枪法愈加凌厉刁钻,那条枪使得滴水不漏,水泼不进。韩遂这边虽然并无惧意,只是气力渐渐不足,只有招架之力,并无还手之能。
就在一瞬间,韩遂拨开枪尖后,回身稍慢,被项云逮住机会,在马上使个铁板桥,倒转枪身,用枪纂往韩遂肋下一戳,韩遂翻身落马,开山斧甩在一边。韩遂刚爬起来,项云提马进前,龙吟枪抵住韩遂胸甲。
韩遂将头盔扔在一旁,仰面对着项云喊道“韩某技不如人,要杀要剐,随便。”
“哈哈,不愧是边境上有名的开山斧韩遂,这几年功夫没落下,脾气也没变,就你这样也难怪给人拾掇排挤到伏龙这样的小城。
行了,立马跟我去抚宁,这边交与校尉接管,至于你说的安置老卒的问题,郡王已经做好一切考量,他们以后的生活不会有问题。”银盔银甲的项云对都尉韩遂笑着说道。
见韩遂没有挪步的意思,项云无奈,拿出郡王的安置计划,抛给了韩遂,韩遂看着频频点头,抬起留着山羊胡的黝黑脸庞,憨憨地说道“早听说郡王爱兵如子,嘿嘿。项都尉早拿出来,也就不用打这一场了。”
“那可不行,不然怎么能试出来韩都尉这几年窝在伏龙,武艺还在不在呢?”项云揶揄道,不过眼中也尽是英雄相惜。
“不过项都尉果然枪法了得,佩服佩服。”
“韩都尉也不差,毕竟能用几十斤的大斧抡几十回合,项云我自认做不到。”
项云,韩遂二人相视大笑,并马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