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荀彧来访（中）
荀谌和荀彧一直是家族内的竞争关系，二人素来不睦，兄弟俩也都心知肚明对方的心思，就是压过彼此一头。这点很像袁术和袁绍之间的竞争。虽然不至于兵戎相见，但是彼此不顺眼，也总是言语上会有争论。
荀彧迟迟不说正事，荀谌便开始激他说实情。
“兄长一路前来辛苦了。想必是曹司空的日子不好过吧？不然也不至于竟然派出当朝的尚书令大人来出使邺城了！袁术的大军算起来应该已经兵临许昌城下了。”荀谌表面上敬酒，实则是把话题引向许昌之危局。
不想荀彧的反应却异常的轻松：“四弟啊，无妨无妨的。此乃天子之烦恼，却并非吾等烦恼啊。”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十分惊讶荀彧的反应——打到家门口了还能如此淡定？
“兄长所说天子的烦恼并非汝的烦恼是何意？众所周知，兄长是拥护汉室的忠臣，为何天子忧烦兄长却若无其事？”荀谌对荀彧的话表示质疑。
“唉，四弟有所不知，何况你我已经分别数年不见了，为兄也是改变良多啊。”荀彧这时唏嘘道，“吾初入仕途之时的确是以复兴汉室为己任。然而劳心劳力这么多年，吾已经看清形势，汉室大厦即将倾倒，民生凋敝，诸侯四起，战乱不休。这个时代的天命已经不在汉室了！所以吾也看开了，不但吾看开了，曹司空也看开了。”
“看开什么了？”荀谌都被说得懵圈了，他想不到今天哥哥怎么变成这么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他现在仍然记忆犹新，数年前上一次见到哥哥时，荀彧还是自信满满，侃侃而谈，诉说曹操之雄才伟略，汉室之救命稻草，怎么今天这个调调就变了？这可不像荀彧的风格！
袁尚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荀彧表演。
荀彧回答道：“曹司空与我已经看清了形势，既然已经有了新帝，汉天子不妨禅让之，把九五之尊传给有天命之人。这样也可以免去诸多的纷争，更是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几十万将士不必战死，亿兆百姓也有和平之日。”
此言一出，宴会之上立刻炸了锅！甘宁、贾诩都是窃窃私语，觉得不可思议。
就连对政事向来谨慎不说话的曹宪都不禁追问荀彧，“难道父亲大人要和汉天子投降伪帝不成？！”
荀彧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曹宪，随后说道：“臣不敢欺瞒大小姐，曹司空的确曾对吾讲过此话，不但如此，也与几位夏侯将军宗亲们讲过。”
曹宪不禁面露悲愤之色，道：“父亲这是老麦昏聩了吗？身为一方诸侯，手握十几万甲兵，上有天子下有黎民，如何讲得这般颓废之言？！”
袁尚闻言并不插话，让荀彧继续演，而且袁尚隐约猜到荀彧的心思了。
荀彧这边偷瞄了袁尚一眼，发现袁尚神色如常，“曹操打算投降”如此劲爆的消息不亚于平地惊雷，但是袁尚竟然纹丝不动，还真有点“胸中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的风范了。
荀彧也是神色依旧，心平气和的向曹宪解释道：“大小姐不可妄自菲薄曹司空，其实曹司空这是大人大量，以天下黎民百姓和九州社稷为考虑，避免血流成河，成就一统的天人之策！”
“此话怎样？面对伪帝不战而降，难道曹司空不觉得羞耻吗？”荀谌斥道。
荀彧见到荀谌有些生气，心中反而很高兴，倒是袁尚还是依旧饮酒吃菜，且吃得津津有味。
荀彧解释道：“四弟此言差矣！新帝在淮南寿春登基，且已经联合徐州吕布和江东孙策，声势滔天，有小半个中国已经在其掌握之中，他已然是民心之所向。曹司空若再献出淮北和兖州、青州的土地，新帝就掌控一半的天下土地和子民了。到时只要曹司空为旧帝讨个封赏，让他在一个小小的封地里当个富贵家翁，也算给汉室皇嗣一个好结果好去处。总比让人派兵擒杀的好吧？这样曹司空，包括汉廷过往的官员，也能重新投靠到新帝麾下效命，其实是无妨的。给谁当臣子不是当呢？听闻新帝宅心仁厚，宽待臣子，且天下未平，新帝需要曹司空和吾等有用之人来平定四方安抚内政。必不会苛待我等投降归顺之人的！”
荀谌鼻子一哼，没想到自己的兄长经过这些年竟然变成一个失去理想，无所谓尊严之人，把投降伪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官爵和权力竟然不惜如此做！
“既然如此，兄长和曹司空都要做新帝之臣子了，那曹司空劳烦兄长大老远的跑到冀州做什么？不是应该拿着降表去见新帝邀宠吗？”荀谌的话很难听，明摆着是讽刺荀彧。
但是荀彧权当听不懂，而且有更为骇人听闻的话讲出了口！
他言道：“曹司空派遣吾来此自然是大有裨益的！如果两军阵前投降，会显得没有诚意，让新帝认为是吾辈贪生怕死而投降归顺。因此曹司空专门让我来邺城，为的是向新帝表明忠心且贡献一份大礼的。
曹司空恳请汉廷大将军袁绍，一并投降归顺新帝！”
此言一出，大唐之内是鸦雀无声！
曹宪惊恐的看着荀彧，眼前的人竟然变得如此陌生和恐怖！
荀谌呆坐当场，当真是呆若木鸡了！
甘宁一脸的嫌恶，把头扭向一旁，好像多听一句就会脏了自己耳朵一般！
贾诩则轻轻捻须，斜着眼看荀彧，若有所思。
唯有袁尚神色如常，不但如此，他拿着一块烤狗肉吃得很香，狗肉这种东西是大补的，壮阳补腰身，看来今晚袁尚又要好好“整治”一下曹宪或者黄月英了。
荀谌用了半晌才把表情管理好，他忽然觉得以自己这个兄长为耻了，他不配和自己是竞争关系了！
荀谌嗤之以鼻的继续问道：“曹司空和兄长想卖主求荣，干嘛还要拉着我河北袁氏？！”
“哎呀，这不都是曹司空和我的一片好心嘛！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众所周知，新帝和汉廷大将军是亲兄弟！（同父异母）此事三公子最为清楚不过了！
新帝所居淮南为袁氏一族的祖地，河北袁氏乃是淮南袁氏的旁支！大将军与新帝乃是血浓于水的兄弟！无论怎样，袁氏一族已经称帝，大将军压根就不叫投降和归顺，乃是应该叫做认祖归宗！届时大将军自然可以身居庙堂，功在朝廷，说不定还能被封为藩王！如此一来北方三州加上新帝中原之地，还有曹司空掌握的淮北和兖州青州，天下大半部分尽归新帝袁氏！
天下一统，指日可待！而且不费一兵一卒！不必血流成河！
曹司空和大将军是姻亲亲家，更是三公子的岳丈！且三公子本身就是新帝的侄子，数月前三公子出使淮南时，新帝不还想在登基之时册封三公子为高官吗？
荀彧也有私念，自己的四弟在冀州大将军麾下，吾则在曹司空麾下，若是一同归顺新帝，我们兄弟也能同朝为臣，公私皆可成全啊！
如此一来，袁氏和曹氏，包括我颍川荀氏，大家一团和气，效忠新帝，天下一统，海晏河清，岂不是社稷之幸？百姓之幸？”
荀彧讲完这段话，让众人是哭笑不得，却又忧心忡忡，曹操若真的投降袁术，两家合兵合地，加上吕布和孙策，只怕这天下是无人能挡了！
这时贾诩看向袁尚，表示有话想说。
袁尚借着吃狗肉的间隙点点头，示意他说话。
贾诩这时笑着以开玩笑的口吻问道：“若是我们大将军不投降不归顺呢？曹司空和荀令君该当如何？不会反过头来替新帝来讨伐河北吧？”
此话听着像是玩笑话，实则是切中问题的关键！曹操会不会在投降后与袁术合兵攻打冀州？
荀彧看了贾诩一眼，没有立即回答贾诩的话而是转而说起贾诩起来：“曹司空许久没有见到文和先生，可以说是忧心忡忡，不想文和先生话也不说一声便在袁三公子府上做起幕僚来了！当真是响当当的人物啊，不然怎么会有武有吕布，谋有文和的说法呢！”
众人都能听出荀彧这是在讥讽贾诩，把贾诩和三姓家奴的吕布相比，说他是反复小人，背主之人。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尴尬，这个事情别人也无法替贾诩说什么的，毕竟他就是这么做的。
然而贾诩可不是吃素的，斗嘴他可是不输任何人的。
贾诩闻言，不怒反笑：“荀彧兄说笑了，既然曹公都可以换个天子去礼拜，那么贾诩换个主公去辅佐也是合情合理的。恐怕武有吕布，谋有文和这句话即将加一句了，政有曹公！吾虽然在曹公麾下效力不久，但是吾可是深得曹公精髓的！”
不得不说贾诩一来脸皮够厚，二来才思敏捷！你荀彧不是讥讽我改换门庭吗？我就把曹操搬出来！他堂堂一代司空一方诸侯，都能换个天子去伺候，我贾诩这种小人物只不过换个主公真的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袁尚闻言不禁噗嗤笑出声来，甘宁也哈哈大笑起来。倒是曹宪显得十分尴尬，这贾诩拿自己的父亲为自己开脱着实让她有些气恼，然而夫君袁尚的表现让她也不敢发作。
曹宪在袁家过得如履薄冰，她晓得袁尚其实一直在监视自己，而且袁尚虽然经常和自己同房但是从来不说知心话，反倒是袁尚和丑妻黄月英每每聊得十分投机！说明袁尚一直在提防自己，其实也是一直在防范曹氏一族。她只是一个作为政治联姻的棋子罢了。
曹宪见状，知道自己的父亲有被调侃却不能发作，只得黑着脸对袁尚说身体不适，提前离开宴席了。
而袁尚这时给了曹宪身边的一个婢女眼色，很显然这个婢女是袁尚安插在曹宪身边的眼线，袁尚要婢女在荀彧到访期间严密监视曹宪！人的表情有时候比说话传递的内容更多，婢女立刻心领神会的随曹宪去了。
荀彧被贾诩这么一反驳也有些不悦，他没想到贾诩竟然这般狂妄，为自己开脱竟然还敢拉着旧主调侃。
贾诩人精一样的存在，岂会乱说话，其实贾诩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可以忍下这口气，不顶撞荀彧和调侃曹操的。但是袁尚这个新主公一点不比曹操好对付，自己只有和旧主曹操划清界限，才能打消袁尚的怀疑。毕竟袁尚对自己的投靠一直心怀芥蒂，担心贾诩是诈降！所以今天贾诩就故意这么没礼貌的说话，向袁尚表明忠心。
一场宴席，是每个人的舞台，各有各的演技。
此时袁尚止住笑容，对荀彧说道：“荀令君不必介怀，文和先生素来爱说笑，请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过我倒是想顺着文和先生所讲问一下荀令君。若是我河北袁氏不归顺新帝，曹司空和荀令君将会做如何打算？”
荀彧嫌恶的瞥了一眼贾诩，继而对袁尚说道：“无论河北袁氏是否归顺新帝，曹司空和吾都将归顺新帝。毕竟我许昌之兵绝非新帝大军的敌手，若是强行开战，我军势必寡不敌众。因此不如顺应天意，早早归顺。至于归顺新帝之后，吾等自然听命于新帝，新帝所指便是刀锋所向！”
这句话就是变相告诉袁尚，一旦曹操投降袁术后，袁术让打谁，曹操就打谁！
谈及战争话题，气势上一定不能怂！即便打不过，嘴上也不能输。甘宁听了荀彧的话不禁冷笑！
袁尚知道甘宁心中不服气，正好让他打压一下荀彧有关袁术大军不可战胜的话题。因此袁尚故意问道：“兴霸兄为何发笑啊？”
“禀三公子，甘宁发笑不为别的，只为淮南名将只有一个纪灵，竟然就可以把曹司空吓得归顺！而吾家主公麾下名将无数，更有三公子这等运筹帷幄之人。曹司空若是想投降，不如投降我们主公啊！”甘宁本就是水匪出身，一身的匪气，此话一出带着一种盗匪的挑衅！
袁尚则看向荀彧的表情，他的双眼似乎能看透荀彧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