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鸳鸯拒婚惹风波
凤姐儿早已换了衣服,因为屋里没有人,就把刚才的话告诉了平儿。平儿也摇头笑道:“据我看来,未必妥当。平常我们背着人说起话来,听他那个主意,未必肯。也只说着瞧罢了。”
凤姐儿道:“太太一定会来这屋里商量。依了她还好,要是不依,白讨个没趣儿,当着你们,岂不脸上不好看?你告诉他们炸些鹌鹑,再配几样菜,预备吃饭。你且别处逛逛去,估量着时间差不多了,你就再来。”平儿听从吩咐,照样传给婆子们,便逍遥自在地在园子里逛起来。
鸳鸯看见邢夫人离开后,知道她一定会去凤姐儿房里商议,还会有人来问她,于是决定躲在这里。于是,她找了琥珀,说道:“老太太要问我,我就说我病了,没吃早饭,往园子里逛逛就来。”琥珀答应了。
鸳鸯便往园子里来各处游玩,没想到正好遇到了平儿。平儿见四周无人,便笑着说:“新姨娘来了?”鸳鸯听了,便红了脸,说道:“怪不得你们串通一气来算计我!等着我和你主子闹去就是了!”
平儿见鸳鸯满脸怒意,后悔自己失言,便拉到枫树底下,坐在一块石头上,把刚才凤姐过去回来,所有的情况、言语、原因、始末都告诉了她。
鸳鸯红了脸,向平儿冷笑道:“我只想我们好!比如袭人、琥珀、素云、紫鹃、彩霞、玉钏、麝月、翠墨,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缕,死了的可人和金钏,去了的茜雪,连上你我:这十来个人,从小儿什么话儿不说?什么事儿不做?这如今因都大了,各自干各自的去了,我心里却仍是照旧:有话有事,并不瞒你们。这话我先放在你心里,且别和二奶奶说: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他三媒六证的娶我去做大老婆,我也不能去!”
平儿正欲开口,忽闻山石背后传来笑声:“好个无颜之女!你竟不惧口舌之辱!”二人闻言,不禁惊愕,急忙起身寻觅山后之人。原来竟是袭人,笑吟吟地走出,问道:“何事?不妨与我分享。”言罢,三人共坐石上。
平儿又将刚才之言述说一遍。袭人听罢,说道:“此言,按理不该由我们说出:这位大老爷,实在卑劣至极!但凡稍有姿色之女子,他皆不能割舍。”平儿道:“你既不愿,我有一法可教。”鸳鸯问:“何法?”平儿笑道:“你只对老太太说,已将你许配给琏二爷,大老爷便无法再有所求。”
鸳鸯啐道:“何等荒谬!你还敢说!前些日子你主子不是如此胡言乱语?谁知今日竟成真了!”袭人笑道:“他二人皆不愿,依我之见,便告知老太太,称已将你许配给宝二爷,大老爷方能死心。”
鸳鸯怒气冲冲,羞愤交加,急切地说道:“这两个可恶的人!真是不得好死!人家有难处,将你们当作正经人,向你们倾诉,希望你们能够给予帮助和排解,可你们不仅不管不顾,还敢嘲笑!你们自以为都能成为姨娘,将来都将成为姨娘!然而在我看来,天下的事情并非都能如愿以偿。你们还是收敛一些吧,别太过得意忘形!”
二人见她心急,急忙陪笑道:“好姐姐!莫要多虑!咱们从小便是亲姊妹一般,只是偶尔在无人之处开个玩笑。你若有什么主意,告诉我们知晓,也好放心。”
鸳鸯道:“何等主意!我只要不去便罢了!”平儿摇头道:“你若不去,未必能安然无事。大老爷的脾气,你是了解的。虽然你是老太太房里的人,此刻不敢对你怎样,但你岂能与老太太相伴一生?终有离开的时候。那时若落入他的手中,恐怕不好了。”
鸳鸯冷笑道:“只要老太太在世一日,我便不离此地;若是老太太归西去了,他还有三年的孝期呢。没有娘才刚去世,他便先娶小老婆!等到过了三年,谁知道又会是怎样的情景呢?那时再说吧。即使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我剪掉头发,做尼姑去!否则,还有一死!一辈子不嫁男人,又有何妨?反而干净利落呢!”
平儿与袭人笑语盈盈:“真是个不知羞耻之徒,越发胡言乱语了!”鸳鸯说道:“事已至此,你们还要怎样?若不信,只管亲眼目睹吧!太太方才说,要去找我的双亲。我看他要去南京寻找了!”
平儿道:“你的父母都在南京看管房产,尚未归来,终究会找到的;如今还有你哥哥嫂子在此。──可惜你是这里的家生女儿,不如我们两个独自留在这里。”
鸳鸯问道:“家生女儿又有何妨?”平儿道:“牛若不喝水,岂能强按其头?我不愿如此,难道他们还能杀害你的双亲不成!”
正说着,忽见彼嫂自那边走来。袭人道:“彼等当时寻觅汝父母不得,想必已与汝嫂言及。”鸳鸯道:“此女,乃是个‘六国贩骆驼’之人!闻此言,岂有不奉承之理!”言谈间,已至近前,彼嫂笑道:“何处未寻得,姑娘竟至此地。尔随我来,我与尔说句话。”平儿与袭人均忙让座。
彼嫂只说:“姑娘们请坐。寻吾家姑娘说句话。”袭人、平儿皆装作不知,笑曰:“何事?如此繁忙!此处正猜谜语,待猜毕再去罢。”鸳鸯道:“何事?尔且言之。”彼嫂笑道:“尔随我来,到那里告知尔,定有好话。”
鸳鸯道:“可是太太与尔所言之话?”彼嫂笑道:“姑娘既已知悉,又何必难为我?速来!我细细告知尔。实乃天大的喜事!”
鸳鸯闻之,立起身来,照其嫂脸上下死劲啐了一口,指着骂道:“尔速夹紧尔口,离此尚早!何等好言?又何喜事?怪哉成日家羡人之丫头为小妻,一家皆恃其横行霸道,一家皆成小妻矣!眼热之余,亦将我送至火坑中!我若得颜面,尔等外头横行霸道,自封舅爷;我若无颜面,败时,尔等缩颈忘八,生死由我!”一面骂,一面哭。平儿与袭人拦阻劝慰。
他嫂子不愿低头,便说道:“无论情愿与否,你至少得说一声,不必绕弯子。有句俗话说得好:‘当着矮人,别说矮话。’姑娘骂我,我不敢回嘴;这二位姑娘又没惹到你,小老婆长、小老婆短的,人家脸上怎么过得去?”
袭人和平儿忙道:“你倒是别这么说。他也没说我们,你可别绕弯子。你听见哪位太太、太爷封了我们做小老婆?况且我们两个也没有爹娘哥哥兄弟在这门子里,仗着我们横行霸道的!他骂的人,由他骂去,我们犯不着多心!”
鸳鸯道:“他见我骂了他,他不好意思了,没法儿掩饰,又拿话挑拨你们两个!幸亏你们两个明白!原是我急了,也没分辨出来,他就抓住这个机会来!”他嫂子自觉无趣,生气地离开了。
鸳鸯气得怒骂,平儿袭人劝他一番方才罢休。平儿好奇地问道:“你究竟藏身何处?我们竟然没有发现你的踪影。”
袭人回答道:“我原本是前往四姑娘的住处探望我们的宝二爷。不料迟了一步,听说他已经回家了,我不禁疑惑为何没有遇见他呢?正打算前往林姑娘的府邸寻找,却遇到了他的随从,说他也未曾去那里。我当时正困惑他是否已经出园子了,恰好你从那边过来。我一闪而过,你也没有注意到。后来他又回来了,我从树后走到山石后面,却看见你们两个正在交谈。真是奇怪,你们四个眼睛居然没有看到我!”
言犹未尽,忽闻身后笑声:“四目未曾见尔,六目亦未尝见我!”三人惊骇,回首一望,汝知何人?乃是宝玉。袭人先笑道:“寻我甚劳!尔在何处?”
宝玉笑道:“自四妹处出,迎面见尔行来,料必是寻我而去,故藏身以戏之。观尔昂首而过,入院复出,逢人便问,我在其中窃笑。待尔至近,欲吓尔一跳。后见尔亦藏匿躲闪,方知亦是欲戏人耳。我探头往前窥视,乃是尔二人,遂绕至尔身后。尔离去,吾亦藏于尔所藏之处。”
平儿笑道:“吾等再往后寻觅可也。或能找出两人,亦未可知。”宝玉笑道:“此间已无他人矣。”
鸳鸯已知此言已被宝玉听闻,便伏在石头上装睡。宝玉推他笑道:“此石寒冷,不如回屋中安眠,岂不美哉?”言罢,拉起鸳鸯,又忙请平儿来家品茗,袭人亦劝鸳鸯离去,鸳鸯方始起身。四人遂往怡红院行去。宝玉已闻得方才之言,心中实为鸳鸯不快,只默默躺卧在床上,任他三人在外间嬉笑。
邢夫人问及鸳鸯之父,凤姐儿答曰:“彼之夫君名唤金彩,夫妻二人皆在南京看守房屋,鲜少归来。彼兄文翔乃老太太之买办,其嫂亦为老太太那边浆洗之主。”
邢夫人命令她的仆人叫来了金文翔的媳妇,向她细细说明。金文翔的媳妇听了,自然很高兴,兴冲冲地去找鸳鸯,期望能一举成功。然而,鸳鸯抢白了她一顿,又被袭人平儿说了几句,羞恼地回来。
金文翔的媳妇便对邢夫人说:“不行,他骂了我一场。”因为凤姐儿在旁边,不敢提平儿,只说:“袭人也帮着骂我,说了许多不知好歹的话,我无法回去见主子。太太和老爷商量再买一个吧。想来那小蹄子也没有这么大福分,我们也没有这么大造化。”
邢夫人听了,说:“又与袭人有什么相干?他们怎么知道呢?”金家的回答:“还有平姑娘。”凤姐儿忙说:“你不该骂他一顿把他赶回来?我一出门,他就跑出去玩了;回家来,连个影子也看不见他!他必定也帮着说了什么!”
金家的说:“平姑娘没有在跟前,远远地看着,倒像是他——可也不真切,只是我瞎猜的。”
凤姐便命人快找了他来,“告诉我家来了,太太也在这里,叫他快着来。”丰儿忙上来回道:“林姑娘打发了人下请字儿,请了三四次,他才去了;奶奶一进门,我就叫他去的。林姑娘说:“告诉奶奶:我烦他有事呢。””凤姐儿听了方罢。
邢夫人无计可施,吃完饭后回到家中,晚上向贾赦倾诉。贾赦想了一会儿,立刻叫来贾琏,说道:“南京的房子还有人看守着,不止一家。立刻叫上金彩来。”
贾琏回答道:“上次南京来的信,说金彩得了痰迷心窍,那边连棺材银子都赏了,不知道现在他是死是活;即使活着,人事不知,叫来也没用。他老婆子又是个聋子。”
贾赦听了,大喝一声,又骂道:“混账!没天理的囚徒!偏偏你这么清楚!还不快离开我这里!”吓得贾琏退出。过一会儿又叫来金文翔。贾琏在外书房等候着,又不敢回家去,又不敢见他父亲,只得听候差遣。
当时,金文翔来了,小么儿们直接带他去了二门。过了四五顿饭的时间,他们才出来离开。贾琏暂时不敢打听,过了一段时间,又打听贾赦已经睡了,才过来。到了晚上,凤姐儿告诉他,他才明白。
鸳鸯一夜未眠,次日,他哥哥回贾母家接他去逛逛。贾母同意了,叫他们回去。鸳鸯不想去,担心贾母会怀疑他,只好勉强答应。他哥哥只好把贾赦的话转告给他,又向他许诺了如何体面和如何当家做姨娘。鸳鸯只咬定牙不愿意。他哥哥没办法,只好回去回复贾赦。
贾赦很生气,说:“我叫你去跟他说,就说我的话:自古‘嫦娥爱少年’,他肯定嫌我老了,大概他看上了少爷们!很可能他对宝玉有意思,或许也有贾琏。如果有这种想法,叫他早点放弃!我要他不来,以后谁敢收留他?这是第一件。第二件事:考虑到老太太疼爱他,将来在外面找个正式的配偶。叫他仔细想想:他能嫁给谁家,也难逃出我的手心!除非他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佩服他!如果不是这样,叫他趁早回心转意,会有很多好处!”
贾赦说完后,金文翔立即应了一声“是”。贾赦说:“你别哄我!明天我还打发你太太过去问鸳鸯。如果你们说了,他不答应,那你们就没有错;如果问他,他再答应,小心你们的脑袋!”金文翔急忙又应了声“是”,然后退出回家,也等不及告诉他女人转述了,自己就说了这话。
把鸳鸯气得无话可说,想了一会儿,便说:“即使我想去,也需要你们先带我回去见老太太。”他哥嫂这才明白过来,都感到非常高兴。他嫂子立刻带他回去见贾母。
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凤姐儿、宝钗等姐妹以及外面几个有头有脸的执事媳妇,正在贾母跟前凑趣。鸳鸯看见后,拉起她嫂子的手,跪在贾母面前,边哭边说,诉说邢夫人如何说,园子里她嫂子怎么说,今天她哥哥又怎么说。她坚决不依,以至于大老爷越发说她迷恋宝玉。
她声称,无论宝玉还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她都不会嫁。她这辈子就是不想结婚!即使老太太逼她,她也不会服从。如果老太太去世,她不会跟着自己的父母或哥哥去。她会自杀或剪发当姑子。如果有人质疑她不是真心,请天地鬼神日头月亮作证。众人看到鸳鸯进来时,她手里拿着一把剪刀,一边说话一边剪头发。众人连忙拉住她,但她已经剪掉了一半的头发。幸运的是她的头发很多,没有被剪透。众人帮她把头发挽起来。
鸳鸯的这一举动让在场的人都感到震惊。贾母看着鸳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知道鸳鸯是个有主见的女子,但她没想到她会如此坚决地拒绝婚姻。
王夫人和薛姨妈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担忧。他们都知道邢夫人的性格,如果鸳鸯真的拒绝了她安排的婚姻,邢夫人肯定会找机会报复。
李纨、凤姐儿和宝钗也都为鸳鸯捏了一把汗。她们都知道鸳鸯的为人,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一旦决定了什么,就很难改变。
鸳鸯剪下的头发被众人挽上后,她再次跪在贾母面前,哭泣道:“老太太,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我真的不能嫁给那个人。我愿意为您做牛做马,但我不想嫁给他。”
贾母叹了口气,她知道鸳鸯的决心已经坚定,再劝也无济于事。她轻轻地摸了摸鸳鸯的头,道:“好吧,既然你这么坚决,我就不逼你了。但你要知道,你这样做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鸳鸯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决绝:“老太太,我知道。但我宁愿选择自己的路,也不想被人牵着走。”
贾母深深地看了鸳鸯一眼,最后点了点头:“好吧,你自己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