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授剑
道玄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夜晚。
竹林悠悠空寂然，竹本是高洁之物，但在这幽幽的夜里，却多了一份阴寒。
道玄跟在自己师父背后，亦步亦趋，仿佛他们要去的不是约定好的竹屋，而是无尽的深渊。
他抬起手，借着月光又看了一眼手上的请帖，这是今天早上那个叫巧儿的姑娘送来的，请帖上的字很少，只有八个。
“月圆之夜，竹林一叙。”字体依旧是那么惊涛骇浪，扣人心弦。
具体是哪里的竹林，请帖里没有说，也不必说。在青州城里只要提到竹林，只有松风岗上的那一片，青竹先生隐居的那一片。
道玄拿着请帖的手不住得颤抖，六月份的竹林绝对谈不上热，但也和冷不沾一点边。他颤抖的原因也不是觉得冷或者害怕，只是肌肉在单纯的抖动，以缓解这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压力。
是的，从踏入这竹林时开始，道玄就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和他的师父前些日子在三月商会里释放出压力的感觉是一样的。只不过不同的是，他师父那次仅仅是局限于一个房间，而这次，则是整片竹林。
周围安静的有些过分了，自打进入竹林，道玄除了他和他师父的脚步声外，别的什么声音都没听到。竹林最是幽静，但幽静并也不代表什么声音都没有。道玄记得在龙虎山上，这个时候的晚上就可以出来抓蛐蛐了，可是这里连个蛐蛐的叫声也听不见。
也许动物们已经感知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气氛，早就逃走了。
“师父”道玄的语气中充满了恐惧。
天行道人听到道玄的声音，立刻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目光投在三棵孤零零的枯竹上，竹杆足有碗口粗细，在皎洁月光下反射着乌褐色的光泽，杆上的竹叶大都已经凋零，只剩下寥寥几片在风中摇曳。枯竹的后面是个亭子，造型古朴，亭顶的飞檐在这黑夜里就像展翅的雄鹰，亭柱朱漆凋落，木匾上两个黯淡无光的墨字《竹亭》。
比起亭子，更令他在意的是亭子立着一双冰肌玉骨的赤足，就那么裸露在微风中，白衣胜雪，一席面纱遮住了容颜，面纱的存在不觉让人有些遗憾，又觉得理应如此，不然这月光也要为之失色。
“王瑾小姐？”道玄的脑海中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貌若天仙的姐姐，但是随即又觉得不对，因为面前之人透漏出来的气息，和那王瑾小姐完完全全判若两人。
天行道人踏前一步，道：“这位姑娘，我师徒二人收到青竹先生的请帖前来拜会，恳请姑娘为我师徒二人指明道路”。
“二位就在此停下吧，无需再往前。”女人的声音比冰还冷。
天行道人见状，连忙示意道玄闪到一边去，然后道：“这位姑娘，我师徒二人此行绝无恶意，还请姑娘放行。”
女人没有回答，而是伸出右手呈握剑状，顿时周围的竹叶飞舞起来，聚集到女人的手中，化作一把剑的形状。女人扭动皓腕轻轻一震，竹叶纷纷落下，露出一把橙色的长剑。那剑长约三尺，剑身内波光流转，剑身外一丝丝气流层层叠叠，在这皎洁的月光下，显得如梦似幻。
“聚气成型！”天行道人一眼就认出了女子手里的剑是不是真的剑，而是内力凝聚后的产物。天下能达到这种境界的，据他所知只有他师兄天通道人一人。实在是没想到在这竹林内，他见到了第二个。
“你到底是什么人？”天行道人的话还没来的及出口，就看见女人的剑向着他刺了过来。
那是极为普通的一剑，普通到他在龙虎山上每天都要监督道玄刺出几万次，普通到若是平时他有几百种方法能挡下或避开这平平无奇的一剑。
但此刻他却做不到，因为这一剑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以他的眼力都没有看清。这一剑是什么时候到自己眼前的。面对着近在咫尺的剑锋，天行道人甚至能感受到剑尖上的气流划过自己皮肤。
人在危机的时候总是能爆发出意想不到的潜力，天行道人几乎是本能的蹲下身子，以一个十分滑稽的姿势躲开了这避无可避的一剑。
女人见一剑不中，也没再追击，而是负剑疾退，整个人如同平移一样回到了之前站立的地方。
天行道人艰难的起身，刚才那一剑如果不是他急中生智，此刻头颅就已经被贯穿了。
“第二剑。”那女子的语气依旧冰冷。
女子单手高举起长剑，就那么站在原地，缓缓地朝着天行道人劈了下来。
又是平平无奇的一招，而且两人之间的距离足足有十丈开外，正常来说那剑是怎么也够不到他的。但那是正常情况，经历了刚才那闪电般的一剑后，天行道人完全不敢轻视这慢吞吞的一剑。
这一剑真的很慢很慢，慢到连在一旁看着的道玄都怀疑是不是蜗牛爬的都比这一剑快。
而直面这一剑的天行道人此刻的想法却恰恰相反，这慢吞吞的一剑比之前那闪电般的一剑给他的压力还要大。
随着剑尖在空中慢慢的划过，天行道人觉得最开始是那剑，后来是女人身下的亭子，然后是周围的竹林，等到剑尖指向自己的额头时，他感觉整座山都被这一剑所牵动，朝着自己压了过来。天行道人双手举起手中的拂尘，调动内力输入其中，以拂尘为剑，死死的抵挡着这如山岳般沉重的一剑，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鬓角颗颗滴落，抵挡这一剑，已经用上了他所有的气力。
双方僵持了大概半刻钟，只听到噗的一声，天行道人再也抵挡不住，口里吐出一口血箭，直射在那竹亭牌匾上，把墨色的字染成了暗红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师父！”见自己的师父吐血，道玄连忙想要上前。
“回去！”天行道人厉声制止了徒弟的行动，“站在那里，好好看。”
道玄闻言只好停住脚步，眼里含着泪，死死地咬紧牙关。
“第三剑。”女人刚说完这句话，便消失在了师徒二人面前。
天行道人调动起全部的内力感知周围，却没有发现任何女人的踪迹。奇怪，那个女人去哪了？他不敢放松警惕，仔细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周围有竹林，有亭子，还有天上的明月。
天上的明月！突然，天行道人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起来，为什么那轮明月看上去正在变大，难道是？
来不及等天行道人多想，就只见一轮巨大的月光吞没了他的身影。
“师父！！”道玄再也顾不得师父的呵斥，飞身向着那轮月光扑了上去，可当他的身体即将触碰到那轮月光时，却被一股巨大的斥力弹开好远。
月光中，天行道人又一次感受到了当初在书肆门前的感觉，无数的剑气化作一道道月光，将他团团包围，拂尘已经完全跟不上剑气的速度，他干脆扔掉拂尘，以指为剑，在空中不断地比划起来，每划一次，就有一道剑气从指尖射出，但即使如此，还是无法抵御这漫天的月光。
抵挡这一阵后，天行道人自觉不敌，只好苦笑一声停下动作，任由那漫天月光进入他的身体。
和想象中身体被剑气撕裂的感觉不同，在月光中，天行道人感到格外的宁静。那一道道化作月光的剑气从他的皮肤飞进他的经脉，在他的体内肆意流淌，但是却没有造成任何破坏，仿佛只是在自己体内闲逛一样。
月光散去，天行道人呆呆的站在原地。他很不理解，自己明明中了那月光般的一剑，现在身体却没有任何不适，反而感觉自己全身的经脉变得通畅无比，就像那月光把自己体内的滞塞都粉碎了一样。
“道长觉得如何？”冰冷的再次声音响起，女人的身影又出现在亭子里，谁也不知道她刚才是怎么消失，又是怎么出现的。
天行道人试着运行了一下内力，发觉自己竟然多年无法突破的瓶颈此刻居然有了突破的迹象，而且经脉通达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年轻了二十岁一样。
“多谢姑娘，请受贫道一拜。”说罢，天行道人就在道玄目瞪口呆的眼神中向着那白衣女子跪拜行礼。
“道长请起，现在你二人可以去见青竹先生了。”白衣女子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却并没有让开道路。
道玄刚想上前，就被他师父用手制止道：“不必了，如果贫道猜的没错的话，姑娘应该就是那位青竹先生，对吧。”
道玄的嘴巴张的更大了，自己师父不会是被那一剑给劈傻了吧，那王瑾小姐不是说过青竹先生是她的父亲吗？而眼前这个白衣女子明显和那王瑾小姐差不多岁数，怎么就成了青竹先生？
道玄一肚子疑问正要发作，却突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小道长，还是我来为你解惑吧。”
道玄寻着声音望去，只见来人正是那位自称王瑾的神仙姐姐。
黄剑轻飘飘的走到那白衣女子身边，说道：“二姐，你这伪装不行啊，怎么这么快就被人家瞧出了破绽。”
二姐？这又是怎么回事，道玄的脑袋彻底无法思考了。
“还是贫道先说吧。”天行道人摸了摸徒弟的头，然后道：“说到底，是因为这位姑娘根本就没有打算隐藏身份。刚才的第三剑，和那三愚书肆牌匾里的剑法一模一样。王瑾小姐说过，那牌匾是青竹先生亲自书写的，所以结论就不难猜了，面前的这位姑娘，就是青竹先生本人。”
只见那白衣女子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天行道人的猜测。
见天行道人已经猜到了自家二姐的身份，黄剑也不再隐瞒，一个闪身飘到道玄身边道：“小道长，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王瑾，也没有什么青竹先生，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我姐妹二人为了方便行动而演的戏。”
道玄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
“不过这等不入流的手段骗骗其他人也就算了，对于道长这等修道之人，我姐妹二人商量了一下，还是以诚相待比较好。你说对吧，二姐。”黄剑回头看着自己那冰山美人打扮的二姐说道，她这个二姐正经起来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
“嗯。”橙剑沉浸在扮演冰山美人的事情中无可自拔。
“姑娘剑法通神，贫道望尘莫及，今日姑娘的三剑让贫道受益匪浅，他日姑娘若有所需，贫道定全力相助。”天行道人心情很是激动，除了橙剑帮他彻底打通经脉，让他的功力能更上一层楼之外，更重要的是橙剑的那三剑为他展示了剑法的三种极致。这意味着在以后的剑道上，他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而不是像之前一样摸着石头过河，这对于任何一个练剑之人，都是莫大的恩惠。
听了天行道人的话，橙剑却摇了摇头，道：“道长莫怪，我这三剑，并不是给道长看的，而是给那位小道长。”说罢，便转头看向正怯生生站着的道玄。“这位小道长的资质绝佳，只可惜没有名师指点，今日三剑算是我送给小道长的礼物，希望小道长不要辜负了你师父的一番苦心。”
道玄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立刻快步上前拜道：“小道道玄，多谢姐姐指点迷津，授业之恩此生难报，日后若有什么事情还请姐姐尽管驱使。”
橙剑没有搭理，而是转过身摆了摆手道：“记住，今日之事不要向任何一人提起。”说罢，便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夜色中。
黄剑也对着师徒二人躬身一礼道：“二位，小女子也就不奉陪了，咱们有缘再会。”
等到道玄扶着天行道人下山后，橙剑才从竹林深处缓缓走了出来。
“这回过瘾了吧，二姐。”黄剑没好气的看着一脸奸计得逞的橙剑。
“那是必须的，怎么样三妹，刚才二姐的表现如何，是不是和师父讲的故事里一模一样。”橙剑满脸的兴奋，全然没有刚才那冰山美人的模样。
“行了吧二姐，咱们不是商量好只出一剑吗，怎么把三剑都用出去了，你就不怕自己的绝技都被那小道士学了去？”黄剑无奈的叹气，她这个二姐喜欢乱加戏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哎，那不是气氛到了吗，而且谁说我把绝技都亮出来了。”橙剑举起两只玉手在黄剑面前晃了晃。
“哦~~，二姐你的心眼儿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