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余氏勉强弯了弯唇角,自知自己理亏,低声道:“家中犬子做出这般事,是我没有教好,昨日已罚他杖责,还请夫人消消气。”
夫人微微挑眉,抿了口茶,“我自然可消气,但盛安日后该如何面见旁人?”
余氏见她不依不饶,索性也不作那副可怜模样,声音平淡,“夫人,相府同尚书府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闹得如此不愉快,于你于我,皆非好事。”
夫人轻嗤了一声,“哦?难不成相府还怕你不成?”
她话说得露|骨,刺耳得很,余氏笑了笑道:“夫人总得给太后娘娘几分薄面吧,这门亲事是她老人家的意思,虽结果不妙,但总不能因为这事而令两家结下梁子。”
“结下梁子,可就不好了”,余氏放下手中茶盏,意有所指。
夫人自然不让她,勾唇道:“好不好,走着瞧便是了。”
余氏见她如铁腕豆一样油盐不进,毫无转圜余地,就只能咬着牙根起身离去。
本是来求和,可却闹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苏相夫人此生只苏盛安一个嫡女,是放在心上疼,恐怕日后得叫尚书大人于朝堂政务之上多多留心,万不能留下把柄……
第二日余氏便进了宫面见太后,她在外间候了一个时辰,才见衡萩从内室走出,向她行了一礼道:“奴婢见过夫人,娘娘今日头痛发作,无法见夫人了。”
余氏抿了抿唇,目光落在那黛绿纱帐,也不知太后究竟是真的凤体欠安,还是不想见她。
她垂首道:“那臣妾便不打扰娘娘歇息,待娘娘见强,臣妾再来探望娘娘。”
“夫人慢走”,衡萩道。
待见不到余氏的影子,衡萩才进内室,她口中头痛发作的太后正逗着怀里的白猫。
“娘娘,令国公夫人已离去”,衡萩低声道。
太后掩着唇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蠢东西,哀家要她何用?”
衡萩道:“如此恐怕相府不会善罢甘休,二者相争,恐不利于娘娘……”
太后笑出了声,眼底却不见笑意,“该舍便舍,待温璧嫁进王府,一切都明朗。”
衡萩犹豫,“娘娘不怕苏二小姐二心?”
太后抚摸着猫儿柔软的毛,想起那个寡言怯懦的姑娘,她轻轻扯了扯唇,丝毫不在意,“她?她可不敢。那丫头,胆子小得很。”
一小丫鬟自外间进里室,行了一礼后道:“娘娘,陛下下了朝,往这儿来了。”
太后应了一声,便听见外头宫人纷纷请安行礼,衡萩出去将皇上引进室内。
沈澈还未过弱冠之年,眉眼清隽,身量颀长,但总叫人觉得虚弱,太后让他坐在小榻上,热切道:“这几日是越发热了,你畏热,难为还来看母后。”
沈澈笑道:“昨夜得了只夜明珠,足有巴掌大小,赶着送给母后闲时把玩。”
边上的小太监跪下,将夜明珠捧给太后过目,太后不过扫了一眼,微笑道:“陛下有心了。”
沈澈应了一声,听太后继续道:“往年这个时候,也该到行宫避暑去,不知陛下今岁如何打算?”
沈澈答道:“兀突国使者来访求和,今岁恐怕无法去,母后若是嫌暑热,不如携得力宫人一并去行宫避暑。”
太后闻言微顿了下,既而抬眸看向沈澈,意味不明地勾唇道:“陛下政务繁忙,哀家无论如何也不能自个儿去享乐,自然得陪着陛下。”
沈澈弯了弯唇,虽心中知晓太后不愿撒手朝中政务,但还是恭谨道:“母后体谅儿臣,实乃儿臣之幸。”
“陛下登基已久,后宫空虚,哀家翻了翻彤史,也不见陛下召幸过哪位妃嫔”,太后慢声道,“宫中至今无皇嗣出生,只怕根基不稳。”
此事被搬到台面上来说,于沈澈而言之余难堪,他漆黑的眸子看着太后,又垂眸轻咳了几声,“儿臣身子虚弱,处理政务已耗尽心血,实无精力再想旁的。”
太后笑了笑,“太医院那些人,哀家看是该换一换了。”
“母后所言甚是”,沈澈道。
沈澈离开后,太后沉思许久,轻声呢喃着:“长公主膝下稚子聪颖……”
衡萩奉上热茶,只装作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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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靖成死后三日,官府至城西捉拿嫌犯刘大铁,官员来相府说明此事时,温璧便坐在夫人身边听着。
“于靖成曾于狱中与刘大铁发生口角,刘大铁于半月前出狱,至打铁铺购置了一把匕首,待自狱卒那儿得知于靖成那夜出狱后,便潜至客栈将于靖成杀害。如今刘大铁已被关押牢中,三日后问斩。”
“什么口角?”温璧捏紧手帕,颤声问他。
官员答道:“刘大铁瞧不起读书人,于靖成对此不满,二人一直不大对付。”
这是个天衣无缝的答案,温璧挑不出一丁点错处,可心中却中觉得不对劲,也许是因为在京城中呆了许久,见过许多事,让她本能地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她只得低下眼,艰涩道:“原是如此……”
官员走了后,夫人开口道:“你哥哥的尸体明日入棺,届时便派人手将你哥哥送回清乐县,总归要落叶归根。”
温璧心中苦涩,不敢去想姑母要恸哭成什么样,“母亲费心了。”
夫人没应话,反而道:“宫中递来消息,婚期定在八月初三这日,过几日王府便会送来聘礼。你得跟着嬷嬷好好学着规矩,不能因着这事而失了分寸。”
温璧点头应下,又听夫人道:“你这段日子倒是听话,如此母亲也不必让那四人日日守着你那院子,况且你也不好多接触外男,恐落人闲话。”
她心念一动,但还是压着情绪低声道:“多谢母亲。”
“明日月矜欲在檀园办场曲水流觞,请帖已递来,你长姐不得不去,你也得跟着,好照应她,不能叫她落了脸面”,夫人道。
温璧道:“母亲安心便是,阿璧定会照顾好长姐。”
翌日温璧起了个大早,梳洗后便到府门口上了马车,苏盛安正闭眼假寐。
这些日子她消减不少,整个人看着也没什么精神,那点胭脂色也遮不住她面容的疲倦。
温璧不敢多言,一路上两人也不曾说过一句话。
待到了檀园,才见里头苍翠一片,丫鬟引她们入竹林中,中有条湍湍溪流,两侧至蒲团,闺阁小姐便都坐在上头,言笑宴宴。
温璧老远便瞧见着一身杏黄色的杜月矜,她身子似是强健了不少,神采奕奕。杜月矜见她俩来了,忙上前招呼道:“盛安姐姐来了,这几日可好?”
苏盛安浅笑道:“劳妹妹惦念着,姐姐自然是好的。”
杜月矜神色担忧,轻轻叹了口气,“那便好,只是听闻那日出了这事姐姐便病倒了,想来是坊间传闻,信不得的。”
温璧侧目去看苏盛安,见她面上浅笑不变,也跟着放下了心。
杜月矜如此做属实是刻意的,专挑人痛处戳,丝毫不手软。
“自然”,苏盛安道,“那等人如何值得本小姐伤心伤肺?”
杜月矜笑了笑,“如此甚好。”
两人找了空位坐好,虽说是要作诗,但贵女们更偏爱闲谈,没一会儿便一起进那闭月楼中躲避暑热。
一群舞女来献舞,其中一个身姿尤其妖娆妩媚,温璧看得入迷,忽闻身边女子窃窃私语道:“这舞我倒是没见过的,可真是稀奇。”
“自然,听闻十几年前坊中一舞姬创作此舞,名声大噪,许多舞女因着身段不足而无法完成呢。”
那女子感叹:“如今能见到,也是难得之喜。估摸也只有陆姑娘能跳,不怪她讨男子喜爱。”
陆姑娘?温璧思索了一番,想起来她就是如意楼那位一年也不露几次面的舞姬。
楼中丝竹声美妙,歌舞伎貌美,四角放着冰鉴,舒适而清凉。温璧起身欲去更衣,楼中服侍的丫鬟引她至楼外的一间屋子,没想到她更衣后,门却被锁上。
“有人吗?”她喊道,外头并无回应。
那小丫鬟应当是锁上门就离去了。
除了杜月矜,温璧再想不到第二个人能做出此事,更何况这楼中都是杜月矜的人。
温璧走向窗前,窗户小而窄,她用发间钗子捅破窗户纸,费力掰开木制雕饰,将累赘外衣脱下,只余抹胸,所幸她身量纤细,爬出去倒也不费力气,只是白嫩的皮肤上难免被磕出青紫的印记。
出去后又翻过了堵墙,墙的那一侧却是别有洞天。
温璧茫然地往前走了几步,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林间阴凉的风吹得她身上起了层鸡皮,就在她不知所措之时,忽然见到个熟悉面孔。
“臣女见过殿下”,她行礼道,手中的外衣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她面色晕红仿若红霞,一直蔓延至耳后。
沈瑜视线落在她身上又移开,轻嗤笑话她,“倒也不必穿得如此清凉。”
上次见到他,还是哥哥遇害那夜,哄她不要哭的时候温柔似水,眼下又成了那副模样,不嘲讽人就缺点儿什么似的。
温璧面色更红,手忙脚乱去穿外裳,却不想越着急越出错,腰封怎么系也系不好,他在一旁看着,墨眸如点漆,深遂好看,此时染着笑意,开口笑她:“本王竟不知要娶的王妃连衣裳都穿不好。”
她瞪起了眼,正要驳斥他,对上他那双眼眸时,却又软了下来,低下眼的模样有点委屈,“方才臣女自那小窗爬出来,衣裳累赘,这才脱下。”
小姑娘雪肤香肌,眉眼清丽,微微皱着眉时眸色楚楚可怜,论谁见了不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