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是夜里,万物寂寥,苏盛安坐于梳妆台前借着烛火读信,看过后却是眉头紧锁,赶忙将信烧掉。
她转头告诉个小丫鬟:“告知仆人明日备下轿子,令国公府杜小姐邀我共游流山寺赏桃花,明儿个清早我亲自同母亲说。”
苏盛安自小被捧在手心长大,向来有求必应,更何况是同好友出游,夫人连想都没想便一口应下。
她抵达流山寺时,杜月矜已在禅房同住持品茗对弈,捐了不少香火钱,住持却对她微笑道:“施主心有杂念,恐非如此就能弥补。”
杜月矜轻轻挑眉,但还是淡笑道:“住持整日修习佛法,何出此言?本小姐虽未生得一副菩萨心肠,可也行过许多善事。”
住持轻轻摇了摇头,手中的棋子落下,脸上依旧挂着浅笑,“施主年纪尚小,日后便可明白贫僧的意思。”
杜月矜蹙起眉头,只觉得这老者着实不识抬举,一盘棋还未下完,她就起身同苏盛安告辞。
出了禅房,苏盛安便开口道:“月矜,方才你不该如此。”
“姐姐是何意?”杜月矜问她,“姐姐也认为我做错了?”
苏盛安沉下脸,拉着她走到僻静处,低声道:“且不论你方才失态,就论你那日为何要将温璧推下水?”
杜月矜闻言扯了扯唇角,“姐姐,她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丫头,你还护着她?”
虽然苏盛安对温璧并不喜欢,但也谈不上有多厌烦。眼下温璧是她的妹妹,便是相府的人,她让外人欺负了,不就是让相府蒙羞?
“什么叫来历不明的丫头?”苏盛安脸色不大好看,“她是相府嫡亲的女儿,我为何不护着她?”
杜月矜盯着她看了会儿,面上笑意渐渐变淡,“从外头接回来的,不过养在丞相夫人膝下,便成了嫡出的?姐姐,你才是真正的嫡女,哪里是她能相比的?人家的婚约,可是太后娘娘亲下的懿旨呢。”
杜月矜不懂这其中猫腻,但苏盛安却是心中门儿清,若不是温璧,那么嫁到平昌王府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的,便会是她,因此温璧的婚事即便有太后的懿旨,她也绝不艳羡。
可这些话,苏盛安无论如何都不会同她说。
“殿下凤表龙姿,温璧貌美可人,二人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有太后娘娘的赐婚,更是锦上添花。我这个身为长姐的,只有跟着高兴的份儿”,苏盛安神色淡然,“你日后旁的心思收一收,那一回往她酒杯中下了药的事,别以为我不知。”
杜月矜从未觉得自己行错了事,把温璧当作消遣就是天经地义,她就不信苏盛安心中对突然出现的温璧没有半点厌烦。
着实是虚伪至极。
杜月矜忙换了上一副笑面,讨好道:“姐姐,我知错了,可真是没有下一回了。”
苏盛安睨了她一眼,“如此便好,我这几日身子不适,便先走一步,这桃花,你自个儿赏玩吧。”
杜月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眸色深沉,对苏盛安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讨厌至极。
苏盛安一走,杜月矜也没了赏桃花的心思,便乘轿子回了府。
还没到令国公府,就能听见一片嘈杂吵吵嚷嚷,杜月矜将将在苏盛安那儿吃了瘪,本就气不顺,眼下更是被吵得心烦。
“外头在做什么?吵得本小姐头痛!”杜月矜咬着下唇,指使身边丫鬟道:“你去下面瞧瞧,若是还不消停,本小姐就不下轿子了!”
丫鬟唯唯诺诺下去询问,才知令国公府名下的粮油铺子出了岔子,那家仆也未说清楚,面色急切。
丫鬟只好硬着头皮到轿子上,好话说尽才将杜月矜哄下了轿子。门口闹事的人还在大声叫嚷着,见到府中大小姐露了面,就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抓着她的手臂嚷道:“你们家的粮吃死了人!缘何不给我们一个交代!”
一旁的侍卫家仆忙上前去拦,杜月矜皱着眉低声骂了一句:“真晦气。”
不过半个时辰,外头渐渐静了下来,只是接下来几日,府外总是不太平,不是粮油铺子的事,便是脂粉铺子的事,来人胆大,毫不畏惧令国公府的权势。
令国公府的事传遍朝堂,令国公也觉察到此事不对劲。虽然之前也出现过如此这般的问题,但百姓往往不敢高声,只能打落牙齿肚里吞。
散了早朝,令国公上了马车要回府时,外头来人报道:“大人,平昌王殿下请您到如意楼一叙。”
令国公皱起眉头,心道他未曾招惹过这尊大佛,但也只能应道:“我知晓了,这便往如意楼去。”
到了如意楼中,有人将他引至一楼雅阁,里头焚着上佳檀香,薄纱美人图屏风后人影影绰绰,他走了进去,行礼道:“见过殿下,不知殿下寻臣来所为何事?”
沈瑜瞥了他眼,轻轻抬了抬下颌,淡声道:“令国公乃朝中肱骨,此礼本王倒是受不得了。”
令国公忙道:“礼数可是少不得的。”
沈瑜抿了口茶,垂眸笑了笑道:“近几日听闻令国公府不太平,陛下心中也跟着挂念着。”
令国公答道:“府下商铺无数,许是手下人失责,出了这样多的事,臣已着手调查整改……”
沈瑜轻嗤一声,“你还是不要在本王面前说这些……毕竟若不是本王听见了些风言风语,本王竟不知令国公欺压百姓,叫他们有苦难言。”
令国公抿了抿唇,不得已压低声音服软道:“此实乃无意之举,是臣失责了。”
沈瑜扯了扯唇角,“无意之举?那令嫒那日将相府二小姐推下水,是否亦是无意之举?”
令国公只知晓那日温璧落水之事,却并不知这事还与杜月矜有关,忙为女儿解释道:“殿下,小女虽不懂事,但并不会做出这种出格害人之举,还请殿下明察。”
“令国公不相信本王?”沈瑜眸色阴沉。
“不敢,不敢”,令国公忙道,“臣这就让小女给二小姐赔礼认罪。”
“不必”,沈瑜唇边绽开了笑容,笑意却不及眼底,“不必寻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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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国公府大小姐大病了一场,皇上仁慈,特派御医来为她医治,总算神智清醒过来,只是身子自此落下了病根儿,一见凉就咳个不停。
夫人为此心疼得很,只道是好好的一个姑娘家落下了病,日后议亲都难。
四月中旬,恰逢太后娘娘生辰,王亲臣工携家眷入宫共庆,温璧自然要跟着一并去,却并不见杜月矜的影子。
席间她饮了些酒,一旁丫鬟替她斟酒时不小心打翻酒杯,酒液浸湿她衣裳前襟。
殿前失仪乃大罪,好在今日太后心情不错,特许由丫鬟带着她到旁殿去换身衣裳。
一出了含元殿,外头都静悄悄的,温璧拿着衣裳进了旁边的宫殿更衣,丫鬟守在门外。
宫中处处讲究,就连没有人住着的屋子中也焚着浅香,沁人心脾,她站在屏风后脱下上衣,春衫薄,她里头也仅仅穿了件杏黄色肚兜,细细的两根带子绕过颈间,衬得愈发香肌玉骨,雪肤白腻。
夜间有些凉意,她缩着肩膀要穿上衣裳时,忽然一块冰凉的布料兜头罩在她身上。温璧没想过这屋中还有旁人,登时被吓得就要大叫出声,却猛地叫一人捂住了嘴巴。
“别叫”,沈瑜声音低低哑哑的,身上那股檀香味混着酒香直往她鼻息间窜。
温璧心跳隆隆,眼睛被布料遮住,眼前看不清楚,只有隐约光芒,由此她能更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她渐渐安静下来,沈瑜自然也松了手。
“你在这儿做什么?”沈瑜问她,目光落在她被桌布遮盖住的肩头。
温璧攥了攥手心,低声答道:“臣女衣裳脏了,娘娘特许来这儿更衣,无意冒犯殿下。”
这座旁殿本就是先帝赐给沈瑜用作夏日避暑,此事宫中人皆知晓,更何况是太后娘娘。沈瑜挑起眉,似乎清楚了太后的心思。
屋子中一时间静默下来,她低下眼,被这事惹得害羞又难堪,“臣女要穿衣裳,还请殿下回避。”
沈瑜笑了声,“这地儿是先帝赐给本王的,本王缘何回避?”
他是刻意存了心思逗弄她,就想看她气鼓鼓的娇俏模样。
温璧轻咬下唇,也不惧他,回嘴道:“那臣女就这么出去,左右臣女日后要嫁给您,您若是不嫌丢人,臣女就这么做。”
她说完这番话,慌里慌张地作势要往外走,却又看不清路,磕磕碰碰撞到椅子桌子,等着沈瑜叫她回去。
谁知温璧都摸到了门上雕花花纹,也没见人来拦她。她又羞又气,心中骂他不是好人,赌气去推门,那细细的手腕被温热的手掌攥在了手里。
“本王让你出去了?”沈瑜拽着她的手腕往内室去,嗓音低沉如陈年佳酿,一听就要醉。
她抿着唇,不答话。
“嗯?怎么不说话?”他笑着问她。
“没有”,她闷声答道。
“不就是换个衣裳,本王到屏风后头,不多看一眼”,沈瑜低声道。
温璧瓮声瓮气地应下,待脚步声渐远,她愤愤地掀开罩在她身上的布料,忙将衣裳穿好,连带着一点醉意都消失殆尽。
她走出屏风,向沈瑜道了声谢,犹豫了一番才问他:“杜月矜的事……是您做的吗?”
“杜月矜什么事?”他低下眼看着她漂亮的眉眼。
温璧舔了舔干涩的唇,“她生了重病……”
沈瑜摇头否认道:“本王并不知此事。”
他哪里敢告诉她实情?是告诉她他让杜月矜浸在冷水中整整一日一夜?还是告诉她杜月矜被坚硬冰块折磨得险些丢掉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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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守着的丫鬟已不见人影,温璧跟着沈瑜一并回到席间,却闻太后笑道:“阿璧怎么去得那么久?”
温璧稍怔,总不能告诉太后方才旁殿中发生的事,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更衣后去看了看池中鱼,散散酒气,不想耽误了时候。”
“原是如此”,太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再开口。
毕竟温璧不知,前几日太后嫌池中鲤鱼颜色不够鲜妍,特于寺庙放生,眼下还未填补心仪鱼苗。
沈瑜抬眸看向太后,微微勾唇,太后跟着笑了笑,看似和睦和善,实则个中较量只有他们心中自己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