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过了年初八,休沐毕,饶是温璧久居深宅之中,也不难听到些风言风语。
潼州知州方士期贪污行贿,霸占一方水土坑害百姓,年前被押往京城大牢,于牢中书写血书一封,意欲将污水泼在平昌王殿下身上,而后咬舌自尽。
昨日于朝堂之上,方士期之兄方士明由平昌王押进大殿,方士明将方士期与吏部尚书互通的文书呈给皇帝,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眼下吏部尚书已被关押地牢中,听从审讯。
也不知是否是巧合,苏相这几日比年前那段日子还要繁忙,直到那日同苏君绪一同品尝茶点时,温璧才知晓,原来吏部尚书同武恩侯府来往密切,恐怕要受牵连。
皇上仁慈,只将尚书处以死刑,涉事官员共十六名,武恩侯虽与尚书关系尚可,但并无参与此事的证据,总算洗清。
处刑那日,集市中沸沸扬扬,宫中予那名遭方士期压迫的乞儿良田百亩,并派遣马车侍卫护送回家乡潼州。
时至正月十五,京城中又是一派热闹景象,洗刷几日前笼罩在京城之上的压抑。谭云递来请帖,邀苏盛安与温璧共赏花灯。
晚间用了膳,温璧同苏盛安乘马车至城西花灯会。花灯形象各异,温璧最喜欢挂在最上面的兔子灯,身旁的两位却并无赏灯的心思,要去一旁的茶馆叙话,温璧只得跟着去。
热茶上了桌,温璧抿了口茶,听苏盛安道:“这几日,舅父可还安好?”
谭云笑答道:“父亲病了一场,太后娘娘派御医来为父亲医治。托太后娘娘的福,如今已经全好了。”
苏盛安跟着勾起唇角道:“那便好,母亲这几日挂怀,总是念叨着。”
谭云道:“倒是惹姑母忧心了。”
二人虽是表姐妹,但叙话时不见亲密,倒总是恭维,温璧只听了这么几句便开始神游,不禁开始思索武恩侯同太后之间的关系。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王公贵族对武恩侯避之不及,太后却在此时派来御医,倒是有趣……
叙过了话,三人到街上游玩。温璧再次凑到那兔子灯前,这才知道原来这花灯并非用钱买的,而是要猜灯谜来换。
苏盛安与谭云对此并不感兴趣,到隔壁摊子让手艺人帮忙捏糖人。
温璧挤到人群前,问老者:“那最上面的兔子灯,是何谜面?”
老者笑道:“这谜面简简单单,只有四个字,嫦娥下凡。”
温璧皱眉深思,忽闻人群中有道女声,“是月季,这位老人家,我说的可对?”
老者面上笑意更浓,取下兔子灯递给那位女子,“姑娘猜对了,这灯便送给你。”
温璧抿了抿唇,垂眸敛下眸中低落,抬脚要去找苏盛安,却被那女子叫住。她身材高挑,眉目温柔含情,戴着鹅黄面纱,笑着将手中的兔子灯送给温璧,“见姑娘喜欢,便想帮帮姑娘罢了。”
温璧抬眸道谢:“多谢姑娘,只是这谜底本就是姑娘猜中的,这花灯就合该是你的。”
陆念柔笑着摇头道:“本就是要送给姑娘的,姑娘还是莫推脱才是。”
温璧心中一热,扬唇道:“谢谢姑娘,我叫温璧,玉璧的璧。敢问姑娘名讳?”
“我姓陆,叫陆念柔,叫我阿柔便是”,陆念柔答道,“你若是无聊,可以到如意楼来寻我,到了报我名字就好。”
温璧点头应下,陆念柔离开后,她便去寻苏盛安,一同上了马车回府。
于暗处,陆念柔笑着行礼道:“殿下,兔子灯已经送给温小姐了。”
男人沉吟几分,只应了一声,眸色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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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元节起到二月初,温璧再没出门。冬日里天冷,她也跟着疲懒,有时苏君绪唤她一并到郊外游玩,她都不曾去。
转眼到了二月中旬,温璧晨起将将梳妆完毕,就见到落梅匆匆跑了进来,神色喜悦,“小姐,宫中下了懿旨,您快去接旨吧。”
温璧蹙起眉头,跟着落梅走到前厅,只见府中上上下下皆到齐等着接旨,其中立着名内侍,唇角扬着,看着便是有喜事要宣。
只是于她而言,能有什么好事呢?
温璧提起裙角跪下,“臣女接旨。”
内侍尖声道:“苏氏有女阿璧,贤良淑德,审慎端方,特赐婚于平昌王,不日完婚。钦此。”
温璧呆愣愣地跪在地上,头脑已是乱作一团,血液仿若自脚底倒流,令她呼吸困难。
怎么会这样呢?她轻轻呢喃着。
那内侍见她这副模样,以为她是欣喜过了头,笑着提醒道:“二小姐快起身领旨吧。”
有一刻,温璧真的想抗旨不从,可养父母的死断了线索,至今不明不白,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去死。
压在她心上的那颗石头越来越重,她似乎只能屈从适应忍受,再无他法。
温璧面如白纸,起身时身形踉跄,颤着手低声道:“谢太后娘娘恩典。”
身后乌压压一片跟着起了身,夫人喜笑颜开,嘴唇要咧到耳根后,常宁忙着给内侍好处。
温璧立在人群中央,耳边轰鸣,什么也听不清楚。
送走了内侍,夫人拉着温璧进了房,眯眸笑道:“你这丫头,可真是有福气。”
温璧抬眸,目光直白,“母亲,阿璧不想嫁人。”
夫人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笑出了声,“你莫不是高兴傻了?此等良配,你为何不想嫁?”
沈瑜征战在外,杀戮重,性情冷,毫无怜悯万物之心,于娇弱女子而言,如何算得上是良配?更何况温璧因着之前的事对他避之不及。
“殿下玉树兰芝,阿璧却生长于乡野之间,实难相配”,温璧低垂眉眼,哑声答道。
夫人哼笑了一声,“相府的女儿,如何配不得?再者言,此次成婚,并非简单姻亲相结,你可明白?”
并非姻亲?温璧攥紧了手中的绣帕,抬眸不解地看向夫人。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已陷入了一个又一个漩涡中,毫无抽身之法。
“平昌王自昌林一战,手握重兵,朝中无人敢与之制衡,宫中主子忌惮,便想着你嫁过去了,多多留意他的去向,若是有了谋反之心,宫中也好早做准备。”
说得好听点,是多多留心,说得直白点,是想让她去做奸细。
温璧摇头,眼神失望,“母亲,阿璧蠢笨,恐难受命。”
“你如何这么说自己?明明是个事事剔透的好孩子”,夫人淡淡笑道。
夫人似乎一直戴着假面免对她。
温璧低下眼,知晓只能自己自谋出路。
如若沈瑜同皇室针锋相对,许是知晓此次赐婚中的个中猫腻,如此想来,或许沈瑜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她自夫人房中离开,直接抬脚去了苏君绪的住处,言明想要同沈瑜见一面之意。
苏君绪闻言皱眉沉吟,抬眼问她:“同殿下成婚,你便是王妃,衣食无忧,后半辈子定顺遂安康,旁人都求之不得,你为何避如蛇蝎。”
温璧不曾隐瞒,垂眸道:“养父母的死尚未明了,阿璧若是嫁进内宅,便是永远也无法得知真相。再者言,平昌王殿下杀戮深重,阿璧信奉佛祖,心中自是恐惧……”
苏君绪笑了笑,“你就未曾想过,让殿下帮你一把?”
“殿下如何能帮我?”温璧摇了摇头,“不过是赐婚凑到一起罢了。”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宫中旨意已下,欲变之实属不易,你若是执意要见,那我这就去修书,问问殿下何时方便。”
她应了一声,眸中隐有水光,“多谢兄长。”
苏君绪失笑,“同兄长不必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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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晌午用了午膳,苏君绪带着温璧去了如意楼,只让她一人进了一楼那间雅阁。
屋中焚着好闻的檀香,沈瑜倚在小榻上,小炕桌上摆着酒壶,他冷白的面庞上泛着点点红晕,柔和了他冷硬的面颊。
“臣女见过殿下”,温璧行礼道。
“不必拘礼”,沈瑜神色淡淡,不见醉态,“你来寻本王有何事?”
温璧抿了抿唇,轻轻吐了口气,“昨日宫中传来懿旨,将臣女赐婚于殿下。臣女心中私以为自己与殿下乃云泥之别,无法相配,想必殿下也是这么想的。”
沈瑜掀了掀眼皮,懒散道:“的确。”
她怔愣了一瞬,没想到男人不知恭维委婉为何物,温璧咬了咬下唇,垂眸道:“既如此,殿下不如请太后娘娘收回懿旨。”
男人轻嗤了一声,叫她名字,“温璧。”
她抬眸应了一声。
“你是想让本王抗旨吗?”沈瑜勾着唇角问她。
温璧涨红了一张俏脸,“未曾,殿下误解了。”
他挑着眉抿了口酒,没再看她,“那就好。”
“只是,臣女有一事相求”,温璧抿了抿唇道。
“何事?”沈瑜问她。
“臣女入京前,曾在清乐县逗留,养父母仁慈,将臣女抚养长大,只是去年年底时双双出了意外而去,其中必有端倪”,温璧低声道,手指微微蜷起在身侧。
“父母本答应臣女彻查此事,缉拿嫌犯屠夫,前段时间入牢询问却查无此人……”温璧喃喃道,低下眼敛去眉眼中情绪。
沈瑜“嗯”了一声,撑着脑袋似笑非笑问她:“本王为何要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