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温璧陪夫人又闲话了会儿便带着玉柳回了怜知堂。玉柳这几日定是不好过,原本生得一张讨喜的圆脸,眼下却成了尖下巴。
落梅在她身边侍候着,温璧也不好同玉柳多言。只等着夜间,玉柳磨磨蹭蹭先送走了下去歇息的落梅,又蹿进了房中。
温璧拉着她的手,问她:“你这几日过得如何?”
玉柳答道:“吃喝倒是未曾短过,只是处处拘束,时不时挨几句骂,惹人心焦。”
温璧垂眸低声道:“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你到此处受苦。”
玉柳摇头,神色认真,“小姐可不能这么说,若不是因为小姐一句话,奴婢眼下不知漂泊何处。小姐是奴婢的恩人,奴婢自当照顾好小姐。”
她心中不是滋味,熄灭床前烛火,压低了声音,“于夫人房中,可听到什么消息?”
玉柳想了想,跟着低声道:“奴婢未曾近过夫人身,倒是听旁的丫鬟议论过您。”
温璧问:“议论我什么?”
“说您模样同夫人没一处相像”,玉柳迟疑道,“奴婢也这么觉得。”
温璧黛眉微蹙,沉吟了几分,便让她也退下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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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后的几日里,温璧挑了枚成色上好的玉石,仔细用刻刀纂刻出梅的形状,碍于许久未曾碰过,握着刀的手难免生疏,不过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还有两日即是除夕,一早上常宁便送来了还温热着的点心。
她行礼道:“小姐,此为城北李记的点心,口味上佳,大人下朝后特特为您买的。”
温璧稍怔,身后的玉柳替她收下,而后她轻声道:“不知父亲眼下在何处?”
“大人正在夫人房中叙话”,常宁垂首道。
温璧点头,“待我用过早膳,便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常宁应了一声便离开。
她轻轻呼了口气,回眸去看那桌上的点心。
也不知这位只见过一面的父亲,究竟如何……
温璧用过早膳便同玉柳一并去了夫人房中,苏相与夫人正坐在小榻上闲话,见她来了,叫一丫鬟搬来个绣墩给她。
还未等温璧开口,便听夫人道:“你来的可正是时候。养父母的事,已有眉目。”
温璧闻言,微微瞪大了眸子,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声音颤抖,“母亲,可是真的?”
夫人答道:“母亲骗你作甚,你父亲也是昨夜听到的消息。你们县上有个姓刘的屠夫,家中长子还未婚配,曾登门向你养父母提亲娶你。你养父母不允,一来其长子生性暴躁且嗜酒,二来其家中家底并不殷实。”
“几番如此后,屠夫便起了杀心,于夜间在你养父母的酒杯中放了奎宁”,夫人继续道。
温璧轻轻蹙起眉头。
一个粗心大意的屠夫,哪会有这等心计?再者言,那屠夫又是如何进入她家中不被发现的?还有那几颗香附子,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动了动嘴唇,禁不住问道:“母亲,屠夫是如何进入我家的?”
夫人笑了笑,“还未曾审讯,今早才押往京城,估摸还要六七日。”
既然不曾审讯,那么他们又是如何知晓那酒中被下了奎宁?温璧抬眸看向夫人与苏相,见两人面色如常,倒不像是在说胡话……
“有些许细节之处,还要押往京城后再审,毕竟于县中,有诸多不便”,苏相淡声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温璧慢慢垂眸,低声应道:“多谢父亲政务繁忙还要在这事上费心费力。”
“无碍,是父亲该做的”,苏相道。
夫人适时笑了几声,“再过两日便是除夕,今岁皇上开恩,请王公大臣入宫同乐,你父亲自然也在列中,到时候带你入宫瞧瞧。”
温璧抿了抿唇,“母亲,女儿生于乡野之间,不懂礼数,怕冲撞了贵人们。”
夫人道:“无碍,你只需跟着母亲便是。再者言,你未回府时,太后娘娘便挂念着,想见见你。”
她不过是臣子的女儿,太后娘娘缘何要挂念着她?
她垂首应下,没再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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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那日,温璧起了个大早抄写佛经,将将翻开书页,有张泛黄了的纸掉了出来。温璧捡起展开来看,是幅美人图,画中人身段绝妙,只可惜看不清面容,许是时间过了太久,才渐渐变得模糊。
她本想将画重新夹进佛经中,可又鬼使神差地自己收好。
晌午时,常宁来唤她到膳厅用午膳,相府中只有一位妾室,是长子苏君徊的母亲,生得一副好面容,几人坐下用膳时,她便在苏相身旁立着服侍,不见半点不情愿。
虽是除夕,但用膳时依旧无人开口,显得有几分冷清。待用过膳,夫人才开口笑道:“君绪昨夜修书一封,快马加鞭明日便能赶回来。”
“二公子孝顺,冬日里天寒地冻,不过是为了早早回家见夫人罢了”,李姨娘笑道。
此话听着便舒心,夫人展颜一笑,不语。
夕阳斜下,相府上备下马车赴宫宴。
皇宫肃穆,固若金汤,没有人语声,并不见除夕中一丝喜庆之意,朱红色宫墙高耸,在外头只能瞧见尖尖屋檐。
宫人们垂首步履匆匆却又整齐,无人敢多嘴多舌。待到了含元殿,有宫人引他们入座,殿旁有乐师奏乐,不过一会儿,便听宫人高声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殿中乌压压地跪了一地,温璧跟着跪下,高呼万岁千岁。随着一声“平身”,众人才起身入座。
皇帝居于大殿之上,沉声道:“今日乃除夕之日,请诸爱卿入宫同庆,不必多拘束。”
臣子纷纷应和,乐舞方起,又闻太后道:“前几日听闻相府寻回流落在外的幼女,过来叫哀家瞧瞧。”
温璧闻言,连忙起身于殿中垂首跪下,“臣女拜见太后娘娘。”
“来,到近前来”,太后笑道。
温璧起身,知晓四周目光皆落在她的身上,她抿了抿唇,走至太后身边。
太后约莫四十上下,面容保养得当,乌发间不见一丝白发,一双丹凤眼颇具威严,叫人不敢冒犯。
太后拉过她的手,叫一旁的宫人搬来椅子,又置了一副碗筷。
与朝中太后同席,此乃莫大的殊荣,温璧又如何不知?
她忙跪下谢恩,听闻太后笑道:“起来吧。”
温璧落座,太后问她:“你唤作什么?”
温璧答道:“臣女单字一个璧,玉璧的璧。”
太后低声呢喃几句,眯眼笑道:“可是个好名字,哀家那处有只玉如意,通体通透,触手生温,如此看倒同你相配。”
温璧受宠若惊,忙又起身跪下,“如意贵重,臣女受用不起。”
太后垂眸看她,笑道:“快起来,哀家赏给你,你便受得起。”
她心中惶惶,轻轻应了一声,“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你今年多大?”太后问她。
“臣女十六”,她答道。
“你长姐前几日定了亲事,眼下便该为你议亲”,太后慈爱地摸了摸她的鬓发,“你这孩子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哀家见你甚合眼缘,可得为你掌掌眼。”
温璧心一沉,太后如此说,话里话外是要亲自处置她的婚事。
养父母之事毫无头绪,她尚在孝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一旦成了亲,整日拘于后宅之中,她还如何查明真相?
温璧咬了咬下唇,低声道:“臣女还想多陪伴父母。”
太后道:“你这孩子倒是有孝心,但也不能因着这个耽误了自己。”
温璧只得道:“太后娘娘所言极是。”
玉盘珍馐,她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一旁太后问皇帝:“陛下,不知平昌王眼下正在何处?”
“平昌王偶感风寒,告病于家中休养”,皇帝答道。
太后点头,“原是如此。”
这是温璧入京来,第二次听闻平昌王的名号。她抿了口果酒,蓦地想起那日梅园中那鹅黄衫子姑娘所说的话。
“前日进宫,听太后娘娘提起了平昌王的婚事,也不知是哪家小姐,能有这般福气。”
温璧心中不安,却无法显露出来,只好垂眸敛下眸中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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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毕,温璧跟着上了相府的马车,夫人笑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太后娘娘对小辈如此亲厚。”
“太后娘娘慈善”,温璧道。
夫人问她:“娘娘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温璧道:“娘娘问了女儿名字年纪后,便提起为女儿议亲之事,还赏了女儿一只玉如意。”
夫人笑了笑,“这可是你天大的福气。”
她却心底叹息,犯起了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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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璧守岁至夜半,同府中亲眷拜年后,方才睡下,才将将打了个盹儿,便听到外头嘈杂,她睡得有些迷糊,被落梅唤醒。
“二小姐,二公子回府,几位哥儿姐儿都在夫人房中叙话呢。”
她揉了揉眼睛,定定地看着一处,记起自己入府时,却不见亲人踪迹,如此相较,一眼便能看出孰轻孰重。
待到了夫人房中,只见一少年,身着红袍,眉目俊秀,唇红齿白,他朝温璧露齿一笑道:“这位便是妹妹了吧。”
他笑容温和,不似这相府中其他人那般皮笑肉不笑,温璧心中一动,也跟着露出了笑脸,“阿璧见过兄长,祝兄长来岁诸事顺意平安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