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悬崖
江寻悦本以为他们的下一次见面会在考前的小长假，却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现在是午休后的大课间，江寻悦拄着拐杖爬上楼，教学楼还算安静，偶尔会有睡醒的学生出来打水。
德育处在教学楼的正中间，江寻悦作为曾经德育处的常客，对这里倒是一点也不陌生。
门虚掩着，隐隐约约能听到有中年男人的说话声。
江寻悦走进了些，透过窗户看见了裴炻的背影，他弯着腰，伏在桌子上正在写着什么，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女生，他们互相背对着。
她在门口等了一会，主任邀请她去隔壁的会议室休息，还亲自给她泡了杯茶。
德育处主任先是跟她说起了裴炻带手机的事情，江寻悦听完后才恍然原来是因为这个才让她来学校的。
女人抿了口茶水，想了个说辞：“裴炻带手机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有什么事情可以方便联系嘛。而且裴炻的自制力我知道的，他肯定不会沉迷的。”
“不是沉不沉迷的问题。”主任推了推眼镜，“学校规定了不能带手机，就是不能带，这是规矩。我们也不是针对哪个同学，每个同学的自制力不同，就算裴炻能忍住不玩，那我们也不能保证他的室友看到带手机的这种行为不去效仿。”
江寻悦听了一半头皮就开始发麻，又抿了口茶点头：“您说得对，回头我肯定好好教育他。”
“那他的手机我能帮他拿回来吗？”江寻悦趁着主任又要长篇大论前转移话题。
德育主任果然顺着她的话拒绝：“手机得暂时留在我们这里，不过等高考结束后会还给他的，我们会妥善保管的。”
江寻悦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现在一心只想着快点把人领回去。
这种手机被收的事肯定得有个通报批评的处分，按照惯例裴炻要被领回家反省一天。
裴炻还有半个月就要高考了，江寻悦一点也不想他因为这些事情影响情绪，落下功课，早点反省完早点送回来，在家反省的时候顺便再刷几套卷子。
江寻悦把茶杯端放回会议桌上，起身扶好拐杖，就差去办公室接人了。
主任还立在门口，露出几分凝重的神色，让江寻悦不用忙着起身。
女人的心悬空了一拍，她皱了下眉，很快意识到主任的欲言又止，放下拐杖问：“裴炻还惹什么事了吗？”
德育处主任看了看表：“女方的家长还没到，那我先跟裴炻家长你说一下情况吧。”
江寻悦敏锐的直觉让她瞬间抖了个机灵，她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果然，下一秒，主任开口：“昨天晚上晚自习结束，我们德育处的值班老师看到裴炻和一个女同学在食堂二楼的楼梯口处抱在了一起。”
江寻悦感觉刹那间如芒刺背，整个人就像被雷击中，她瞪大眼眸：“什么？”
主任对于早恋学生的家长听到孩子早恋的反应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声音平静地继续解释：“他们这种行为就是属于男女生交往过密，班主任在开学初的班会上就屡次强调过的，男女生交往要注意尺度，但是裴炻还是明知故犯。而且根据其他同学反映，裴炻和那个女同学是面对面坐着吃夜宵的，他们吃完夜宵一起下的楼……”
主任后面的话江寻悦一字一句都听不下去了，她只觉得胸腔里有一把火在燃烧，火焰在炸裂，直冲颅顶。
哪怕是听到裴炻做出打架、抽烟、喝酒这类违反校纪校规的事情，江寻悦都可以接受，但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裴炻会谈恋爱！
要是换在平时，她火气也不会这么旺，坏就坏在两天前送他来学校的车上，江寻悦问他要不要抱一下。
裴炻婉拒了。
而现在，现实告诉她，裴炻第二天就跟别的女生抱在一起了！
抱在一起了！
还被老师抓住了！
叫家长把她叫来了！
这就跟烧红的烙铁烫在她脸上一样疼！
江寻悦脑海中浮现的是少年数月前说过的那句“我只抱女朋友”，气得她整个人往后仰，后背狠狠地靠在椅背上。
好啊，好得很！
背着她谈恋爱了，翅膀长硬了。
德育处主任能理解家长的怒意，他安抚江寻悦的时候，门口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女人打扮得雍容华贵，气质非凡，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磨下过于显现的痕迹。
她望了眼会议室的里面，和江寻悦的视线撞上。
江寻悦忽然脑子空了一秒，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等她回过神来时那中年女人已经怯生生地询问主任：“老师你好，我是夏颖的家长，夏颖刚刚打电话回家里要我们来一趟，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夏颖？
江寻悦捕捉到关键的信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主任让夏颖的家长也到会议室里小坐，她在江寻悦旁边坐下时还诧异地多看一眼江寻悦。
德育处主任又把刚刚和江寻悦说过的重新和夏颖的家长复述一遍，只不过是以夏颖的视角，“裴炻”变成了没有透露姓名的“一个男同学”。
主任去隔壁把人领过来，夏颖的家长就和江寻悦面面相觑，互相对对方的身份了解，两人脸上都挂上尴尬的笑。
半分钟后，裴炻和夏颖一前一后地走进来，主任把会议室的大门带上。
铁门关上的那刻，室内暗了下来，江寻悦望着笔直地站在两米外的裴炻，忽然感觉他和她之间的那扇大门也一并关了起来。
她长吁一口气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胸环绕着，眸光冷漠地注视着少年。
裴炻和夏颖挨着站一块，男生比女生高一个头，再加之两个人的颜值都很高，倒真给江寻悦一种俊男靓女很般配的感觉。
少年逆光而站，宽阔的身影挡住了窗外的光线，他攥着拳头，目光紧紧地锁定江寻悦这头，满目震惊。
相较之下，夏颖就显得毫不畏惧，本就是明媚张扬的年纪，她立于裴炻身侧，下巴微抬，带着一种挑衅的味道看着对面。
江寻悦知道，不是在看她。
果然，夏颖的家长气得猛地站立，随着她起身的这个举动，会议室的椅子在地上拖拉，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大提琴的弦颤，给室内的平添一股厚重的气氛。
中年女人急匆匆地逼近裴炻和夏颖，带着狂怒的一巴掌甩下，女人整张脸涨得通红，嘴唇都因为愤怒在颤抖。她上气不接下气，战栗的声线里夹杂着难以置信：“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怎么可以！”
江寻悦的整颗心骤然揪紧，她登时从位置上站起，怒目圆睁。
因为中年女人打的人是裴炻。
清脆的巴掌声仿佛还在空气里回荡，少年的半张脸瞬间绯红。
裴炻垂下眸，碎发的阴影埋没了他的神情，他咬着唇忍耐疼痛，下颌线条紧收。
夏颖往裴炻的身后缩了缩，唯一未变的是她眸光里的嘲讽和冷漠，似乎中年女人的震怒在她眼里只是一场闹剧。
中年女人还想再做什么的时候，德育处主任及时制止。
她收手，目光却宛如刀刃狠狠地刮着裴炻，却又饱含痛心和失望。
中年女人整理情绪，抚好凌乱的发。
教导主任在旁边疏导，讲了些学校的处理方法以及家长们的正确做法。
江寻悦拄着拐杖闷声不吭地行至中年女人的身侧，目光锐利地瞪着她。
在她看来，夏颖家长原本那一巴掌是想给夏颖的，但是夏颖躲在了裴炻的身后，所以裴炻平白无故地挨对方家长一顿打。
江寻悦向来护短，她舍不得裴炻被人欺负。
凭什么？
江寻悦扬手就是一记耳光想扇回去，却在下一刻被人制止。
裴炻一把擒住她的腕，他黑曜石般澄澈的双眼头一次带着些怒意凝视她。
江寻悦条件反射地抽了抽手，却被他攥得死死的。
她这才发觉，裴炻的手臂那么有力量，将她桎梏得牢牢的。
男女生力气有着悬殊差距，江寻悦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很快，裴炻就松开了她，视线也从她身上移开。
江寻悦转了转手腕，心却沉了下去。
等到德育处主任都交代完，让家长们把各自孩子领回家时，江寻悦拄着拐杖夺门而出。
裴炻的目光追逐着江寻悦，却在抬步之前又转身看了眼夏颖的家长，冷着声撂下一句“我和夏颖什么都没有”。
而后，他冲出会议室，去追寻江寻悦。
江寻悦脚上有伤，本来是走不快的，却硬撑着疾步而行。
她踩着台阶而下，走得很艰难，又带着一股怒意。
在听到身后少年紧随的脚步，她心里那股怒意越烧越旺，拐杖戳得地面噔噔响，在寂静的教学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
楼梯的最后一个台阶，她踩空了。
拐杖直直地从地面滑出去，连带着她整个人也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裴炻刚拐过拐角，就看见江寻悦倒在地上，他心口一紧，三步并作两步下楼去搀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滚。”
她冰冷的话语像一把匕首生剖他的心，裴炻浑身一颤。
江寻悦不再看他，固执地从地上爬起，怒意让她感受不到足腕的疼，她瘸着腿迈过倒在地上的拐杖，一步一步前行。
她好心替他出头，他非但不领情，还用那种眼神看她。
江寻悦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少年却再一次擒住她的手腕：“悦悦姐！”
“松手。”江寻悦头也不回，冰冷地命令他。
裴炻没松，将她的手牵得更紧：“那是我妈！”
江寻悦一怔，回头瞪他，而后自嘲一笑。
好啊可以啊，这么快就管夏颖她妈喊妈了！
江寻悦满脑子只有怒火，再也容不下其他：“裴炻！这就是你跟我说的好好读书？你这书读的可真好啊，女朋友和丈母娘都读出来了？”
她狠狠甩开少年的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裴炻上前，蹙起眉梢，眼底盛满着小心翼翼：“我没有和夏颖谈恋爱！我有在好好读书！”
江寻悦冷声一笑，指着教学楼正中间：“那学校今天干嘛找我来？值班老师都看到了！你怎么解释？”
“啊？裴炻！”女人用手指狠狠点着他的胸膛，“你不是只抱女朋友的吗？不就是谈个恋爱吗？你干嘛要让这种方式让我知道！你觉得挺光彩的是吧？”
“我没有！”少年骤然拔高的音量让江寻悦心口一跳，可他随即的沉默又一度让局势陷入死循环。
裴炻几乎想脱口而出是夏颖主动抱的他，但是却猛然回想起了夏颖的告白，他觉得他不该这么做，他不可以把一个喜欢她的女孩推出来当挡箭牌，就算这是事实。
可即使说了，又能怎样？他又该怎么解释夏颖非要在值班老师手电筒照射过来的时候抱他？
裴炻那一瞬间的犹豫无疑让江寻悦彻底失望，女人望着那双和付炎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心里涌出无尽的悲哀。
“我就说呢，这段时间变着法地疏离我。”江寻悦扯出冰冷的笑，她原以为是因为裴叔叔的去世和高考的压力，却没想到：“原来是背着我谈了个女朋友呀。挺好的，女朋友是校花吧？这么好看的女朋友如果今天不出事你打算瞒我到几时？”
裴炻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重，她嘴角的笑深深刺痛了他，他收了收手，放弃辩驳，心底蔓延开苦涩：“你呢？你就没有事隐瞒着我吗？”
江寻悦哼一声，脸上挂着轻蔑的笑：“我有什么好瞒的？罗睿？祝俊泽？张佑宇？”
“付炎。”
少年说出口时平静得可怕。
江寻悦顿住，美眸微睁，眸光锐利地扫向他：“你怎么知道的？”
她的反应让裴炻心如死灰，少年低头，望着她颈间的项链：“备忘录里的日记。”
江寻悦愣住了，随后回忆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给裴炻的那只手机，就是她带到高中去的那只，她每天晚上都会写一些日记存在备忘录里。
这个习惯在一四年五月三十日之后就中断了，江寻悦后来再也没写过日记。
女人漫不经心嗤笑，而今再听到付炎的名字，只不过像一颗石子落入湖泊，掀不起多大的浪：“那又怎样？那是我的过去。我的过去坦坦荡荡，没什么不可以给你看的！”
“那你对我的感情呢？”裴炻抬头，他拧着眉，眸光幽深，却裹挟着一股压迫感，“也坦坦荡荡吗？”
江寻悦嘴角的嗤笑凝固，她忽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那双清澈又有些少年感的桃花眼，她做梦都会想要去偷吻的眼睛，第一次让她不敢直视。
她发现，裴炻根本就不是什么听话温顺的猫，他长着獠牙，只不过在平日里干净清冷的外表下被掩藏得好好的。
而现在，他的锋芒再度尖锐地直逼她，江寻悦感觉身后就是万丈悬崖。
“江寻悦，你喜欢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