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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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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室内没开灯,光线昏暗到像镀了层朦胧的雾。空气里飘散开一股腐朽木板的味道,隔壁盥洗室生锈的龙头还在滴水。

    江寻悦枕靠在藤椅上,刚从噩梦里醒来,她的瞳眸有些失焦。她喘着气,平复狂颤的心跳,煞白的脸色渐渐恢复红润。

    敲门声再次响起,江寻悦抬头望向紧闭的房门。怀中的黑猫懒散地坐起,细细地叫了声,灵敏地从她的大腿上跃下。

    门外传来男声:“悦姐你在吗?我给你送饭来!”

    江寻悦倏然坐起,右手臂因为枕久血液不通,在她起身的瞬间麻意四起。后背被冷汗侵蚀,湿漉的内搭粘在肌肤上,透来萧瑟的凉意。

    习惯性地摸到手机,她唤醒屏幕,密密麻麻的微信消息和未接电话弹出,正中间的日期时间高亮显示——

    2019年2月4日,除夕。

    江寻悦没有处理消息,而是站起身甩甩胳膊,给张佑宇开门,意示他随意进。

    男人将将二十岁出头,留着淡绿色的寸头,断眉上打耳钉。上身着一件绣满夸张街头元素的棒球服,内搭卫衣。他一手提着类似外卖的食盒,一手和上载满风雪的雨伞,带着一身潮湿冷气步入室内。

    随着这一开门,室内的光线也亮堂些。张佑宇把伞搁置在楼道,走进室内。

    江寻悦一把关上门,背贴着发霉的木门,视线打量他。

    张佑宇把饭菜搁置在书桌上,摸摸饭盒还有温度,黑猫熟稔地爬上桌板,沿着他的臂膀攀缘,趴在他的肩头。

    他掸掸衣料上的雪,说:“悦姐你跟我回去过年多好……明天咱们再一块给大哥和阿姨拜年。”

    男人提到“大哥和阿姨”时,她整颗心像被剜了一刀,噩梦里的场景鲜活起来。

    察觉到她的异样,张佑宇自知说错话,自罚性地咬一口舌头。

    他打开盒饭的塑料盖:“悦姐,吃点东西吧。”

    江寻悦不露声色,视线落在有些寒碜的菜饭上。

    张佑宇家境贫寒,念完初中就辍学打工,浑浑噩噩过了三年。直到16年年底,江寻悦接管父亲江茂远在霖城南区一带的娱乐产业后,收留他当小弟,从此江寻悦身后跟了个小尾巴。

    走到哪跟到哪,保镖兼保姆,逢年过节江寻悦来老屋小住的时候,张佑宇就给她端茶送水喂饭。平日里他还要给那只名叫“小仙贝”的黑猫铲屎。

    江寻悦扫了眼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并且毫无过年时节该有的大鱼大肉的饭菜,径直走到窗边,撂下一句话:“没胃口,不想吃。”

    张佑宇知道她的脾气,这时候硬让她吃只会适得其反,只得作罢,把塑料袋扎紧说:“那我放微波炉里……”

    视线转一圈,这破旧的小屋别说微波炉这种先进的家电产品了,就连唯一的老旧家电产品——积攒厚厚一层灰的电视机,也是坏的。

    江寻悦侧过身,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立出一个根咬在齿间:“放被子里温着吧。”

    张佑宇把饭盒塞进被子,一层不够,他又把藤椅上江寻悦方才打盹时盖的毛毯抽过,捆在饭盒上。

    江寻悦合上烟盒盖,没摸到口袋里的打火机,下巴微抬看向张佑宇。

    他领会,摸到口袋里的打火机,主动上前。小仙贝顺势跃到面前的窗台上,优雅地缩成一团。

    江寻悦比他矮一个头,慵懒随意地倚靠在窗台。老屋的窗台还是原始的那种合页式,窗台沿因为年岁之久水泥块裂开,稀碎地粘在她的毛衣外套上。

    江寻悦的大波浪长发披散在胸前。她的眉眼生得有韵味,眼乌子是通亮的黑,眼尾上扬,摄人心魄,眉毛也很英气。高挺的鼻梁下,鼻头小巧,唇瓣抹着复古红梨色的口红,不笑的时候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冷艳,拒人千里却又夺人视线。

    起码现在的张佑宇是紧张的,尽管给她点火的举动他已经做过无数次,但是他们现在的姿势实在是过于暧昧……

    他屏着气靠近她,俯身按下打火机。颤巍的火焰和她的红唇是这间老屋里唯一鲜艳的色彩,都离他极近。

    “咚!咚!”窗外对面好几声响动,张佑宇的动作也随及一颤。

    江寻悦眯眼,见他半天点不着火,不耐地皱眉。她夹着烟吹一口气,火焰瞬间像海草一样扭曲,擦着张佑宇的指甲盖烧过,他吓得一顿松手。

    “想啥呢?”江寻悦斥责他,取走他手心里的打火机。

    她这才想起小仙贝在,顿然没有了抽烟的念头。出鞘的烟没有再插回的道理,江寻悦将那只烟折弯丢弃在地上,打火机撂在窗台的角落。

    她刮他一眼,转身扯开窗帘。

    从她噩梦惊醒后到现在,对面街道的那户人家一直在吵,叽叽喳喳的,一会方言一会普通话,吵得她头疼,甚至还有乒乒乓乓用木棒敲门砸门的声响。

    江寻悦寻找喧嚣的源头,看见对面那户人家的大门外围满人,他们抄着木婚铁棒上门讨债:

    “裴健豪!还钱!你就算搬家了我们也照样找得到!”

    “还钱!老赖!看不起病就别看了!我们才不想陪你一起耗着!”

    “不还钱你这年都别想好过!”

    ……

    纷扬的雪花飞舞,天地一片白茫。

    任凭那些人如何推门和敲打,户宅里丝毫没有动静,甚至让江寻悦觉得那户人家根本没住人。

    这里十五年前还是南区的市中心,后来整改,南区经济中心转移。这一块的地价渐渐不值钱,有钱人都搬走了,人走茶凉,原本空旷的住宅区更荒凉,只有一些空巢老人还独留在这里。近年来倒是会有一些外来务工人员搬过来住,倒使得这一带混乱起来。

    这间老屋里有着妈妈和哥哥生活过的痕迹,江寻悦舍不得变卖,就留了下来,逢年过节时会回来住一段,或者平日里回来打扫打扫卫生。

    元旦她回来住时还好好的对面没人,怎么今天这么吵闹?

    张佑宇解释道:“悦姐你还不知道吧,最近小区里搬来好几户人家,都是西区的拆迁户,没地住了就临时租了这里的房。姐你对面那户是一月底搬过来的。”

    “哦。”江寻悦撑着下巴眺望,染着红色美甲的手指点在脸颊上,“拆迁政府不是给钱的嘛,这户怎么还有人上门要债?”

    “谁知道呢。”张佑宇上前,撩开另一半窗帘,假装张望,实则视线全飘在江寻悦这边。

    阴雪天的柔光打在她的脸上,冷白皮的肌肤比那窗外的雪还要白,而她指甲上那抹艳丽的红更添一股妖冶。

    张佑宇收回手,窗帘耷下。他退开几步道:“悦姐你要是嫌吵,要不要我找人处理一下?”

    确实,凭她江寻悦在霖城南区的势力,电话打过去,别说是遣散这几个聒噪的讨债人了,就算让对面那户人家直接搬走也是一句话的事。

    江寻悦直起身,对张佑宇摆手:“乌烟瘴气扰耳根。”

    张佑宇直接在通讯录里翻号码拨通出去。

    对面那户确实有人住,江寻悦刚刚看见对面二楼的窗户闪过一道人影,那道人影随后在楼梯间的窗户闪过。

    他下了楼。

    等他走到一楼,江寻悦才透过窗户看清他一些——是个约莫十八岁的少年,瘦瘦高高,穿着一件纯黑的短袖。薄薄的一层棉制布料,贴合着他胸口肌肉的轮廓。少年的短发凌厉,大概是刚洗过头,湿漉地下垂。

    对面一楼的厨房间还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面对外头众人的声势浩大,她显然束手无措,神色慌张。

    那少年搀扶住老奶奶,安抚地拍打她的后背,让她坐着好好休息。自己却在原地犹豫许久,终于打开屋门,独自迎接外面的疾风骤雪。

    江寻悦看到这,倒是来了些劲,她眯眯美眸,再度撑在窗台上俯视。

    从她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见少年的侧颜,轮廓俊美到无可挑剔。他的桃花眼清澈明亮,鼻梁高挺耸立,唇线紧抿绷直,下颌线条锋利冷冽。

    遥遥望去,就让她移不开眼。

    -

    讨债的人见屋门打开,个个伸长脖子,活生生像一排大鹅。他们手里的棍棒铁器高举,你挤我我挤你地怼在大铁门外。

    裴炻捏着拳出门,顿然招来一顿逼问。

    那群人又开始循环方才的说辞,“还钱!还钱!”吼得面红耳赤,相较于大门外的人多势众,十八岁的少年独自站在雪地里,显得形单影只。

    可他的脊背挺得是那样直,任凭风雪浇灌在身上,纹丝不动,铮铮铁骨。

    那些人骂得有多久,少年就穿着短袖站在雪地里有多久。等到他们喊累了发觉眼前这人不是裴健豪,是他的儿子裴炻,又开始嘀嘀咕咕:

    “裴健豪呢?让他儿子出来算什么?”

    “父债子偿!管他是儿子是爹,只要是姓裴的,就得还钱!”

    此话一出,一群人附和,他们顿时又开始新一轮抄家伙呐喊。

    “钱会还!”

    一直安静的少年忽然爆发,洪亮的声音融入雪天,让在场的众人都怔愣片刻,“能不能再给点时间……”

    很明显,后一句的气势瞬间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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