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人遭落魄愈怀旧友 谁临绝境不恋故丘
兰窗侠影
第三十六回 人遭落魄愈怀旧友 谁临绝境不恋故丘
杨信与众人下了竹楼，都藏在楼下偷偷笑着听楼上房间的动静。王九却独自走入那竹林深处，找到一处山石，盘腿坐下，静静地呆在那里，闭目冥思，整整一晚。
次日一早，待众人酒醒起床，王九便与众人告别。
剑南见他去意已决，便也不再勉强，将金缑剑交给他道：“九哥，带着它，山高水长，情义不断！不论何时何地，记得这里有一帮生死兄弟！”王九双手接过剑，放入怀中，抱着剑南的肩头，忍泪点头。
三公主在王九的行囊中，叠放两套自己亲手缝制的衣裳，避开众人牵着王九的衣袖，对他说：“九哥，你去找她吧，她一定也在找你！”王九终于忍不住落泪，点头道：“放心吧！我会找到她的！妹妹自己也要保重身体！”
杨信等人与王九相处已久，真正离别时，也都依依不舍，一直送到竹亭，方才挥手目送王九离开。
剑南陪着王九从英灵洞出来，来到铁掌帮的山寨。王九请剑南带他来到寨前埋葬枣红马赤风的山坡。王九和剑南在那个土堆前，静默了片刻。王九蹲下身，将土堆上的青草拔下来，摆放在地上，站起身来，仰天长啸——
王九转身下山，剑南还要再送。王九再三止住他，他也只好停步，在一处山石上，看着王九渐渐离去。剑南对着他消失的方向，长啸一声，声音在山谷里回荡！王九听了，心中充满暖意，也转身回应，长啸悠扬，如同龙吟——
剑南回到山寨，交代铁掌帮五旗旗主，吩咐下去，让帮众在暗中保护和帮助王九。
王九下山，第二日便来到洞庭湖边涂老爹家中。涂老爹还算健旺，老妈的风湿病越发严重，不能干活了。当年儿媳腹中的胎儿，是个男孩，如今已经长到四岁多了。涂旺今年退伍了，正好也在家中。见到王九，这一家人都还能认出他来。正是中午，一家人热情地把王九引进堂屋里，忙前忙后，盛饭备酒，邀王九上桌吃饭。
涂老爹抱着酒坛给王九筛酒：“这可是今年新酿的谷酒，您尝尝，这味道真不带吹牛！”
“谢谢老爹！”王九一饮而尽，“好酒！”
老爹一看他这豪爽劲头，越发高兴，给他又筛满一碗酒：“这才是懂酒的人！”
王九一边喝酒，一边向涂旺问起鄂州军营的情况。涂旺愤愤骂道：“提起军营真的是没好话，那姓袁的狗官，屁也不懂，只晓得整人，今天这个，明天那个！还克扣底下士兵的粮饷！要不是几个老成人压着，大家早反了！我是沤不得这口窝囊气，拍屁股走人了！”
王九问起关于辛次膺的音讯，涂旺惊讶道：“你还没找到他呀！”
王九说曾在大名府查找辛次膺，涂旺一听，拍着大腿说道：“我的个老弟呀，大明湖，不是大名府，山东那个大明湖，不是河北那个大名府！”
王九恍然大悟！原来是涂旺的湖南方言，府湖不分，王九没听清楚，一字之差，相隔千里！
下午，辞别涂老爹一家，老爹殷勤地灌了一葫芦谷酒，装作生气，硬逼着王九带在路上解暑。待王九收下，老爹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方露出近乎妩媚的笑容。王九谢过老爹一家，沿着青草湖，往北而行。
时值盛夏，湖面上莲叶田田，荷花婷婷；湖堤上杨柳依依，芳草萋萋。王九敞开衣襟，凉风吹拂。走了一个时辰，酒劲上来了，王九脚步越来越飘，看到前面山坡有一个凉亭，他便踉踉跄跄走进去，瘫软在亭中，沉沉睡去。睡梦中，依稀听见有人在高吟诗句：
午夜君山玩月回，西邻小圃碧莲开。
天香风露苍华冷，云在青霄鹤未来。
王九起身看时，只见夜月清辉下，一位白衣道士身背长剑，手持拂尘，衣袂飘飘，恍若乘风。王九一见他这风范气度，便认出他是自己最为崇拜的仙人——纯阳真人吕洞宾！
“好诗！”王九赞叹不已，向仙人拜道，“真人，弟子王九有礼了！”
“王少侠，不敢当！”神仙笑着指向王九身边的酒葫芦，说道，“既是有缘在此相会，何不共饮一场！”
“只是少了两个酒碗！”王九刚有此念，便见吕仙人一伸手，凭空变出两只酒碗。
“极妙！”王九将酒斟满，与神仙觥筹交错，开怀畅饮，颇为投缘！
“神仙，请收王九作弟子，我想要跟您学修仙！”王九乘着酒兴，作揖说道。
“好呀！少侠确实有些慧根！”吕神仙笑问，“只是你现在尘缘未了，仙缘尚浅也！”
“请仙师教诲明示！”
“修仙是极苦极难之事！”吕真人说道。
“我不怕苦，不畏难！”
“修仙，当有慧剑斩断尘缘！”吕神仙笑着问道，“一断贪嗔，二断爱欲，三断烦恼！少侠自问，能做到吗？”
是啊，纵然可以将功名利禄抛掷，但家仇国恨岂能抛却，岳帅与夫人的知遇之恩和重托，更兼宇文虚中和高士谈的悲壮牺牲，这些事情没有完结，岂能就此撒手不管？纵然可以将爱欲私情看破，但英妹情深意重岂可看淡，心中岂能不牵挂思念？真正斩断尘缘？只怕是断了这口气，心中还不能忘怀！
吕神仙慧眼仿佛看穿了王九的内心世界，他笑道：“少侠，你我今夜有缘于此相会，吕某就教你一些内丹修炼之术，如何？”
王九大喜，连忙要拜吕真人为师。吕洞宾抬手一示意，王九却怎么也拜不下去。真人笑道：“少侠不必行此礼，我先教你炼丹之术，你勤加练习，便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不会有什么坏处。至于最后，少侠能练到什么境界，能否成仙证果，就看你的造化了！”
吕神仙教王九在亭边巨石上，打坐静修，指点他说道：“不用梯媒向外求，还丹只在体中收。莫言大道人难得，自是功夫不到头。修炼之时，当心如止水，收摄身心，神凝气聚。很好！少侠颇有宿慧灵性，近日又得缑仙姑吐纳运气之法，黄芽已萌也！”
吕真人一边从旁指导，一边将口诀教与王九，逐句逐字，详细讲解。王九得到神仙指点，心领神会，将口诀铭记于心。
三清宫殿隐昆巅，日月光浮起紫烟。
池沼泓泓翻玉液，楼台叠叠运灵泉。
青龙乘火铅为汞，白虎腾波汞作铅。
欲得坎男求匹偶，须凭离女结因缘。
黄婆设尽千般计，金鼎开成一朵莲。
列女擎乌当左畔，将军戴兔镇西边。
黑龟却伏红炉下，朱雀还栖华阁前。
然后澄神窥见影，三周功就驾云輧。
练习一会儿，吕真人仙指在王九眼睛上一拂，说道：“少侠，你现在闭上眼睛用意念看向自己的丹田！”
王九凝神内视，惊喜地发现，丹田深处，真的有一点嫩黄色的苗芽，仿佛黄豆初萌时的样子，但分明又是液体，晶莹透亮，在颤巍巍地轻轻荡动！又仿佛是火苗，在静静地燃烧！王九以前也修习内功，只感觉丹田中有一股天罡真气，却未曾有如此神奇有形有色的实体！
吕仙人对王九说道：“是的，这就是黄芽，也叫真火。胎息丹田涌真火，老氏自此号婴儿。黄芽修炼久了，就会变成婴儿，也叫元婴，在静定的时候，元婴就会自然出现。火候九年都经过，留形住世不知春。此时，容貌便不会衰老。元婴修炼到了火候，就是阳神。阳神团团圆圆，形如宝珠，光辉璀璨，明亮无比。这阳神宝珠，可以从头顶天门处出入人体。忽尔天门顶中破，真人出现大神通。如此，便是仙丹炼成了，可以长生不死，逍遥自在！”
“长生不死！”王九心想，“英妹不在，纵使我长生不死，也只是愧悔不已，又有何逍遥自在可言？”
谁知，刚有此念，便见那真火飘摇一下，消失无踪了。
吕神仙在旁边叹息道：“少侠终归尘缘未尽，心结未解！少侠，此时心乱，尚无大碍，黄芽还可以复萌。但日后元婴成型，炼丹之时，切记切记，不可妄动杂念，以免走火入魔，前功尽弃！”
王九突然想到，吕神仙既然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我何不问他如今英妹的生死下落？
刚想开口，吕真人洞察人心，已经先问道：“少侠果真愿意为了尘缘，不求长生？”
王九脱口说道：“英妹待我情深意重，如果能够让她平安无事，我宁愿不求长生！即便是要折换我二十年阳寿，也心甘情愿！”
吕神仙叹道：“既是如此，吕某也不多言了，再送少侠几句话，你所想要知道的，都在其中了，天机不可泄漏，世事皆可推知，少侠且自己慢慢琢磨吧！”
勘破红尘蜕此身，有缘方可渡迷津。
烟云变幻爱和恨，山海遨游仙与神。
止恶兴仁皆证道，摒虚去妄可全真。
他年功满丹成日，来度南山活死人。
朗朗高吟声中，便见到吕真人变作一团灿烂的珠光，飞升而去！
王九怅然若失，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哥！真的是你呀！”
王九被人惊醒，睁眼一看，巧了，居然在这里遇见那个顽童小兄弟！
王九见他蹦蹦跳跳的，想必蛇毒尽除了！王九问他时，果然，那顽童连连比划，不停说道：“好了！早好了！哥，你看，你教我的武功！怎么样！哥，你看，怎么样！”
“好！好！”王九见他恢复如初，武功更是突飞猛进，心中甚为欣慰！
王九又回想起当年为了救他，和英妹去神龙架洗草沟寻那七叶一枝花的往事，不禁感伤！
王九见他武艺进步，而自己武功尽失，又有些沮丧！突然，又记起昨夜吕洞宾所教炼内丹的心法，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梦，还是真的遇到神仙了？
王九盘腿静坐，照着吕真人所教的心法，试着运气，丹田中还真是有了一些真气。而且那黄芽又萌发了，可以看见它在丹田中颤动。
王九收功敛气，心中大喜！
此时才发现，这亭子上有一块匾额，上书“吕仙亭”三字！
旁边坡上石级尽头，有一座道观，正是“吕仙观”。王九心中越发认定，昨夜不是做梦，的的确确是遇到吕神仙了！
王九和那顽童来到“吕仙观”中。王九一看吕真人的塑像，栩栩如生，与昨夜所遇见的神仙无异。王九连忙虔诚地上前三叩九拜。那顽童问道：“哥，这是谁啊？”王九答道：“这就是我师父！”那顽童赶紧在王九身边跪下，对着吕真人的塑像行叩拜大礼道：“师父，你既然是我哥的师父，那也就是我师父，我给您磕头了！”
兄弟二人从“吕仙观”出来，便一直往北而行。因为王九记得吕神仙说过“天机不可泄露，世事皆可推知”。英妹如果脱险生还，按照常理推测，她回到家乡鄂州的可能性最大。所以，还是要先去鹦鹉洲林家别院去看看！王九想到这一点，叩谢吕真人的点拨，默默在心中祈求神仙保佑英妹平安无恙！
那顽童少年也随着王九同行，两人相互切磋相互启发，均有收益。那顽童见王九修炼内丹，开始也缠着他要学，但终归是玩心太重，无法收心，练了几回，没有收效，便也就自己不感兴趣了。王九则一路上，时时揣摩练习，发现内丹修炼对于自己恢复功力有极大的帮助。而功力日渐恢复，对于王九提升自信心更有帮助！虽然功力才恢复不到原来的一成，但身处绝境的王九看到了黎明的曙光，信心和勇气倍增！“驾轻车，就熟路！”王九心中知道，自己原本对于武术招式烂熟于胸，只需内力不断增强，将来不仅可以恢复到原来的状况，而且会有一个质的飞跃！
两人日夜兼程，倒也不慢。真到达鹦鹉洲时，王九却情怯了。到了林家别院，却不敢上前去敲门。正在犹豫之时，院中那条老黑狗听见人声，汪汪吠叫起来。那顽童上前敲门，来开门的正是老家丁祥叔。
祥叔看了两人好一阵，才想起来，对王九说道：“王，王少侠！”
王九忙说道：“是的，祥叔，是我！”
老家丁把二人带进客厅坐下，端茶来与二人喝。王九怯怯地问道：“林老员外今日没在家吗？”
祥叔叹气说道：“王少侠，您二位还不知道吧，那年你们走后，没多久，我们家少爷不知何故就离家出走，音讯全无，这么多年也没回过家。我们家老爷嘴上说是不管他，随他去，其实心里哪里割舍得下！这不，说是出去云游散心，还不是去寻我们家少爷去了，一年到头在外面，难得在家几天！”
王九暗想：“难道英妹当年离家时，林老员外不知她和我一起去了金国？如今英妹生死不明，我更加无法向林老员外交代了。只能待我找到英妹，再来向林老员外谢罪吧！如果英妹真有不测，我也就心死了，伺候林老员外终老之后，再去地下陪英妹吧！”
因此，王九无法开口告诉祥叔真实情况，只坐了一阵，便和那顽童一起告辞了。
在渡口等船时，暮色苍苍，烟水茫茫，王九回头看看林家别院，物似人非，更添伤感！
“英妹究竟在何方呢？”王九在心中向吕神仙祈求指点。他将神仙最后说的那番话，仔细琢磨。
“他年功满丹成日，来度南山活死人。南山？我老家终南山不是正好简称南山吗？莫非吕神仙的意思是要我回终南山养好伤，待到功力恢复，再去寻找英妹？活死人？英妹究竟是死是活呢？”
王九再一想，自己功力未复，也确实需要找一处清净山林，修习内功。故乡，一山一水皆烂熟于胸，自是最佳选择。
而且，关中当年尚有一帮侠义之士在暗中结社抗金。宇文虚中先生那次问及义军，显然对于这种抱团起义之举的认可，远胜于行刺之事。现在王九想起来，更加敬佩宇文虚中的远见卓识，益发愧悔交加。
王九又想起行刺之事，宇文虚中临起事之前，感到金帝完颜亶已经察觉。他说与王九等人听时，王九还鲁莽地出言讥讽，逼他孤注一掷！现在看来，宇文虚中的敏锐直觉，是完全正确的！所谓捷径，其实往往是死路！而看似艰难的死路，却可能是正确的道路！
王九打定主意回终南山。那少年顽童无事，便也跟随他沿着汉水溯江而上，经汉中，越秦岭，往关中而去。
王九虽然明白了行刺金帝是颜亮的阴谋，但心中一直还有一个疑团，颜亮颜褒兄弟怎么是金人？颜亮怎么会是金帝，他怎么要王九行刺自己？颜亮为什么在最后关头又让王九快走？
王九心想：“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颜亮，让他当面讲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右丞相有心勘龙印 黄袍人无敌打马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