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竹亭静观山花烂漫 兰窗闲听林鸟啁啾
兰窗侠影
第二十四回 竹亭静观山花烂漫 兰窗闲听林鸟啁啾
三公主和剑南相随而归。河滩地里，众人还在开荒。阿蘅见到两人走下来，远远地挥舞着手里的树枝，叫着“三姐姐！哥哥！”跑了过来，说道：“看，这么多桑叶！够蚕宝宝吃一天了！”
三公主一见到阿蘅的笑脸，心情似乎一下好起来，左手摸摸她的后颈说道：“不要跑！不要疯！让三姐姐看看出汗了没？”
阿蘅看到三公主右手上的兰草，兴奋叫道：“素心兰！真好看！”说着，将手里桑叶交给剑南：“哥哥，快！帮我拿着！我要素心兰！”
剑南接过桑叶，走过去与杨信等人说了几句话。
杨信笑道：“帮主，你和三公主阿蘅先回去！我们再干会儿，中午我再和你细说！”
三人回到竹屋，三公主找了一个竹制花盆，和阿蘅把那株兰花栽在竹花盆里，摆在窗台上，一股清淡的幽香在屋里飘荡着。
阿蘅带着剑南去后屋，换桑叶喂蚕宝宝。三公主见太阳好，忙着去楼前大坪里，将大竹席上的天麻翻晒一遍。厨工杨四正提着竹篮在菜园里摘黄瓜，见到三公主，说道：“咿呀！才看到帮主和你一路回来的，怎么没见到人呢？”
三公主笑道：“和阿蘅在楼上养蚕呢！”
杨四指指篮中，笑道：“等一下，留他在这里吃饭吧，看，今年的新辣椒开张，中午炒腊野猪肉！”
三公主笑道：“你自己和他说吧！我不留他！”
“四叔！好久没有吃过你作的饭菜了！”剑南在楼上早已经听见，此刻正扶着栏杆朝下看着呢。
……
三公主和杨四一起做好午饭，阿蘅跑去竹林边锐声喊：“吃——饭——哒——呢——”。小姑娘看见林边草地上两头小牛在悠闲地摇尾巴吃草，忍不住上前去摸摸它们刚刚冒出的小牛角。小牛和阿蘅熟了，伸出舌头去舔她的手，逗得她咯咯笑着，忘记回家吃饭。直到剑南出来找到她，抱她坐在自己宽宽的肩膀上，和收工的杨信等人乐呵呵地赛跑，一起回家。
三公主见他们一路欢笑回来，忙提水来与众人洗手。阿蘅还在叽叽呱呱绕着剑南说笑不停。三公主追过去用湿汗巾为她洗脸擦手：“好啦！好啦！一天到晚嘴巴没歇气，你哥哥都烦死你了呢！”
阿蘅仰起脸，笑道：“哥哥才不会烦我呢，我是他的诸葛亮，是吗，哥哥！”
剑南点头，笑道：“嗯，阿蘅是赛诸葛！”
三公主帮阿蘅擦了脸，刮了一下她的下巴，笑道：“以后举个白布幌子，写上‘文王八卦’，去鼎州城里摆个地摊，再拿一把油纸折扇摇啊摇，生意一定好得很呢！”
众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饭后，三公主和杨四收拾桌椅。剑南和杨信去屋外竹林中谈事。阿蘅争着要端剩饭到竹林边池塘喂新孵出的一群小鸭子。
剑南与杨信牵着阿蘅回来，三公主正在提壶冲泡大桶凉茶。剑南走过去，要和三公主说话，却见阿蘅在她身后摆手，笑了笑，却改口说道：“三公主，舀杯凉茶给我喝呗？”
三公主笑道：“这里有筒子，自己没手，不会舀吗？”一边却又拿起竹筒，舀了凉茶给剑南喝。
剑南端着凉茶，看着三公主笑着。
三公主被看得不好意思，笑道：“傻样，小心烫了嘴巴！”
剑南喝了一筒，笑道：“好喝！真甜！还要一杯！”
杨信在旁边笑道：“三公主，你给帮主那筒格外加了蜂蜜吧！我们喝了这么多，也没有喝出甜味来！”
……
众人说笑一阵，剑南便告辞回去。
次日，剑南却罕见地没有来桃花峪中。一直到太阳下山，天色全黑了，他也没有出现。
三公主笑着问阿蘅：“小诸葛！今天那两只喜鹊叫了吗？”
阿蘅却毫不在意，边玩边说道：“喜鹊儿今天一早就告诉我了，哥哥今天不会来，三姐姐不用等他啦！”
三公主笑道：“谁管他来不来！”
阿蘅狡狯道：“三姐姐，你就嘴硬吧，阿蘅总会有办法让你亲口承认的！”
又过了一天，剑南还是没有出现。三公主虽是照常忙忙碌碌，却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看杨信和阿蘅若无其事那样子，想要问问剑南的情况，又有点难为情。
又过了两天，剑南仍然没有音讯。三公主越发暗自焦急。
又过了数日，剑南仿佛消失了似的。三公主独自胡乱猜测，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三公主越发紧张焦虑，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头绪，好几次头昏眼花，差点中暑了。心底的事情无人可说，只好独自回屋，安慰自己“没事没事”，静静调息一阵，方才透过气来。
阿蘅这鬼丫头，以前一天到晚“哥哥长哥哥短”念叨个不停，如今却没事人似的，自顾自玩，只关心她那些“蚕宝宝鸭宝宝”，一句话也不提“哥哥”。
正是农忙时节，杨信等人也都披星戴月地干活，似乎浑然不知帮主剑南已经半个月没有出现在桃花峪了。
三公主只好硬起心肠，不去想他。每日早早便起来了，忙忙用各种琐事，填满自己的生活。种菜，锄草，浇花，晒药，和阿蘅一起采桑养蚕，和杨四一起摘菜做饭，总不让自己有一刻闲下来。只是到了夜晚，阿蘅睡着了，三公主便开始思绪如潮，难以成眠。
这一日夜晚，窗外，虫声如雨，蛙鸣不绝。好不容易熬到四更，倦倦入睡，一个奇怪的梦境却又将她惊醒，醒来时，心还在怦怦乱跳。
三公主原本在缑仙洞时生活作息极有规矩，如今全打乱了。既是醒了，便早早起来，熬了薏米粥给众人做早餐，三公主自己却没吃两口。待阿蘅吃过早饭，三公主便和她一起去山上摘栀子花。到了山中，三公主却不着急摘花，觉得气虚体沉，便对阿蘅说道：“走，我们去那个亭子里歇歇！”
亭子在桃花峪南边一处石台上。竹亭离峪中入口不远，是为了方便出入峪中的人避雨而建，以往剑南便经常路过此处。
两姐妹来到竹亭中，都不由自主地赞叹：“真美啊！”
原来此处视野极为开阔，峪中一切，尽收眼中。河边绿草如茵，水蓼开着白花，鸢尾开着蓝花，紫云英开着紫花，野油菜开着黄花，在小河两岸铺展成为五色彩带。河滩地里，秧苗已经成活，带着草帽或者毡笠的人们正在除草。几点白鹭在嫩绿的稻田中间格外醒目。竹林蓊郁如云，各式竹楼的屋顶在绿云中错落有致。山坡上，桃花已经不如前些时日那么多了，树下落红遍地。映山红依然如火在山林中燃烧怒放。荼蘼一丛丛肆意绽开，引逗蜜蜂蝴蝶清早就在花丛中忙忙碌碌。栀子花正是时候，六个洁白的花瓣皆尽力铺展，将它粉甜的花香吐露在晨风中。茑萝用星星点点的小红花缀饰着苍翠的松柏。紫藤纵情地将浅紫色的花朵一长串一长串地悬挂在枝头……
姐妹俩在竹亭中静静看着山花，皆被这旺盛的生机所感，皆被这馥郁的芳香所醉。
“我昨晚梦见他了！”三公主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无头无尾的话来，却又因为记起那个梦中的事情而脸红。
狡猾的阿蘅却故意说道：“梦见谁啊？”
“小诸葛，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三公主笑道。
“哦，你是说哥哥吧！”可恨的阿蘅说了一句，却又指着山坡上一丛灌木说，“三姐姐，快看！金银花！”
三公主只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见到一株盛开的金银花，说道：“这金银花泡凉茶最好了！”
说到这里，便又想起剑南那日喝凉茶的情形，三公主不经意地莞尔一笑。
三公主突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往日，似乎每次三公主想到剑南，剑南都会随时出现。但这次，身后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只有那丛山百合，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沙沙”细碎而单调的声音。
三公主又想起那个荒诞的梦，反复猜想梦中那人离去时那个奇怪的手势，越发怀疑那是一个不好的梦兆。
三公主心中越想越乱，越想越急，眼泪不知不觉就涌出来了，道：“难道真的又……？”
一语未完，三公主被自己的想象吓住，忙抬手掩口。
阿蘅一见她的眼泪，连忙安慰道：“没事没事，哥哥只是出门了！”
三公主觉出自己的可笑处，忙拭去泪水，自嘲地一笑，说道：“阿蘅现在长大了，有事也不跟三姐姐说了！”
阿蘅狡猾辩解道：“三姐姐自己说不管哥哥啊，早知道你这么在意哥哥，我怎么会瞒着你呢？”
三公主笑道：“好啦！小诸葛到底还知道些什么，还不告诉三姐姐吗？”
“阿蘅嘴巴一天到晚不歇气，三姐姐早就厌烦我了吧？”
“不说算了，什么八宝经，稀罕呢！”三公主故意起身要走。
阿蘅哪里还憋得住：“哥哥是去泸溪了！”
三公主回来坐下，阿蘅详细说道：“那天，哥哥来找杨信叔叔说事情，我都听见了。哥哥向杨信叔叔打听那雪峰山‘铁剑银钩’李亮的来历，李亮在沅水中游的泸溪辰溪一带，一直和铁掌帮为难。哥哥这次带庄叔叔的红旗五部六百人去了，肯定能把李亮打败。三姐姐放心吧，哥哥和我说好了的，少则二十天，多则一个月，他就会回来，如今再隔两天就满二十天了呢！哥哥就快回来了！”
阿蘅口齿清晰，条理分明，俨然是个小大人了。三公主听明白后，十分高兴，抱住阿蘅，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阿蘅伸手在三公主亲过的地方擦了擦，作手势羞三公主：“三姐姐，你眼泪水还没擦干净呢！”
三公主羞得满脸通红，拭泪笑骂道：“作死！小鬼头，竟敢……”
阿蘅跑开去，摘了一朵山百合，唱道：
“白白花儿嫩嫩蕊，
早上挂满露水水。
莫问姐为谁流泪，
莫问梦见哥几回！”
三公主和阿蘅摘了一篓栀子花回到家里。见到杨信，三公主又向他问得更加清楚。杨信一五一十说了，最后感慨说道：“上官帮主实际上对于李亮早已打听清楚，却还亲自来向我请教，如此给我脸面，我杨信又怎能不晓得好歹呢？其实，帮主走后，我每天夜里都去前面山寨了。帮主安排妥当，帮中事务都熨熨帖帖。三公主放心，铁掌帮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咱们红旗五部整整六百人，对付他李亮，随随便便，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三公主笑道：“我知道情况就没事了，你们怎么都不肯告诉我一丁点呢？”
杨信正要说话，阿蘅在旁边抢先说道：“三姐姐从来没问过我们啊！”
杨信哈哈大笑道：“这事要问诸葛亮！”
三公主点点阿蘅的鼻子，笑道：“我就知道是这鬼灵精在作怪！”
三公主知道剑南安全无恙，心头一下轻松了，说说笑笑，声音都比前几日爽朗响亮。
“金蛇”杨信夜晚去山寨回来后，将帮中情形都告知三公主。帮中留下的黑白青黄四旗二十部两千多人都照剑南定下的规矩，井井有条地运作，平日屯垦，逢五习武。狄、秦、严、姜四位旗主都跟随上官剑南出生入死多年，办事无不尽心负责。山寨那边，一派安宁。
三公主放下心来，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然而，隔了两日，还是没见到剑南回山，三公主心中又开始牵挂起来了。
有一次，修剪金雀花时，三公主一走神，差点将主根都剪断了，幸亏主根粗，三公主腕力不够，才没有剪断。看看四周无人，三公主为自己的失态而脸红了半天。
另一次，在窗台浇花，三公主看着那株素心兰发呆，一筒一筒舀水，浇到花盆里。直到阿蘅喂鸭子回来，看见楼板流水，匆匆跑上来，叫道：“三姐姐，三姐姐，发大水了呢！”三公主一惊，醒过神来，才发现大半桶水都快被自己舀光了。阿蘅看了，笑道：“三姐姐大白天睡着了，发梦天了吧！”三公主臊得满脸通红，赶紧提桶跑到厨房去了。
又过了两天，剑南还是没有回来。三公主每日在相思中煎熬，才发现自己已经不能自拔。关于剑南的一切往事，都一一被她从心底最深处找出来。三公主有些慌乱又有些甜蜜地发现，自己刻意埋藏起来的那些细节，本以为早已淡忘，不想竟依然清晰如故，仿佛刚刚发生。那人当时穿什么衣服，那人当时怎么说话，怎么动作，眼神怎么样柔和，笑容怎么样憨厚，都清清楚楚在三公主脑海里浮现。三公主有时清醒过来，想要从情感漩涡中跳出来，赶紧找些事做，好让自己忘记剑南。但很快，那种咀嚼回甘的滋味，又会把她的思绪暗暗地牵引到关于那人的回忆中去。
看看一月之期就这样熬过去了，他却还没有回。
这日早上，阿蘅伸了个懒腰睁开眼。三公主正在窗边，不知看着何处，又在痴痴发呆，听见阿蘅的响声，回神笑问道：“赛诸葛，赛诸葛，快听听，喜鹊儿今天在说什么呢？”
阿蘅站在床上，笑道：“三姐姐，这还听不懂么？不管什么鸟儿叫，我全晓得！”
三公主见她娇态，越发爱怜，逗她道：“好呀，你听听，这个灰头的小雀叫的是什么？”
阿蘅尖起嘴巴，模仿鸟儿叫道：“急，姐姐急！急，姐姐急！”
三公主被她逗笑了，又道：“这布谷鸟呢？”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这竹鸡怎么叫的？”
“快点来，快点来，呀！哥哥！哥哥！”
“这树莺叫的什么？”
“想你呢，啊哟哟哟！”阿蘅在床上捧着心头，装成三公主往日样子，模仿树莺的叫声，“想你呢，啊哟哟哟——”
三公主笑道：“这黄眉鹟叫的什么？”
阿蘅听了一回，叫道：“回家咧——，回家咧——”
正好那两只喜鹊又在喳喳叫着。三公主问道：“喜鹊儿今天到底说什么呢？”
“这个最容易！”阿蘅笑道，“呀！来！快快快来呀！”
“阿蘅，叫谁快来啊！”窗外突然有人在说话！
三公主听到这声音，如同听见惊雷一样，浑身一颤。
“哥哥！哥哥！”阿蘅早就跳下床来，赤脚跑去开门。
“不准开门！”三公主喊道，哪里还来得及。三公主惊慌失措，一时想去照镜子，一时记起要整理衣衫，一时想要铺叠阿蘅留下的乱糟糟的薄被。转了几圈，却什么都没做。
剑南提着阿蘅进来了。三公主停下来，朝着剑南尴尬一笑，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这么早？”
剑南放下阿蘅，憨憨地朝三公主一笑。三公主看着这熟悉的憨笑，突然眼泪一涌而出，一边不停擦拭，一边还是不断流淌着。
阿蘅推推剑南的手臂，示意他到三公主那边去，自己却悄悄地溜出门去。
剑南走过去，柔声对三公主说道：“你还好吧？”
三公主听见这声音，越发忍不住眼泪。
剑南慌忙过去，轻轻把她搂在胸前。三公主偎依在他的怀里，双手覆面，任泪水痛痛快快地流淌。
剑南抱着三公主颤抖的娇躯，在她背后轻轻拍着。三公主身上有一种淡淡的甜香，剑南觉得非常好闻，悄悄连吸了几口气，不禁有了微醺的醉意。剑南的泪水不知为何也簌簌地流淌下来。
三公主一个多月来，饱受相思煎熬，日夜无眠，疲惫已极。此刻在剑南怀中，尽情释放，哭着哭着，渐渐没有哭声，竟然睡着了。
剑南见她睡着，呼吸都不敢大口，一动不动地搂着她，心里真希望时光停滞，永远这样抱着她，永远、永远、永远……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铁掌小试风雷隐隐 玉箫轻吐情思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