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南冠客凭栏新亭泣 北行侠倚天长剑抽
兰窗侠影
第 十六 回 南冠客凭栏新亭泣 北行侠倚天长剑抽
上回书说,剑南听见“金蛇”杨信的声音,忙冲出洞去。杨信一边喘气一边说:“衡山派,那帮,狗贼,都走了,都撤走了!”
剑南闻言,忙问:“真的全都撤走了?”
杨信缓口气说道:“确实是走了,连营帐都撤了!我不放心,远远跟去看了,真是撤了!”
剑南才面露喜色,道:“好!不可大意,再派人仔细打听!”
原来,那夜,李提辖看到铁掌帮二人在生死困境中的那种兄弟情义,心中甚是感佩。后来听见邓隐峰喊出“上官剑南”四字,才知道竟是韩元帅帐下的兄弟。于是设法暗中助剑南冲出重围。李提辖最后又装作败阵受伤回营。
次日,李提辖以疗伤为由,便带着那一百官兵回去。邓隐峰苦留不住,只得任他走了。
这金身罗汉本待一鼓作气攻下铁掌山。不曾想,这铁掌帮失了帮主,却并未慌乱,反而群情激愤,越发难攻了。
过了两日,那留守衡山福严寺的延明写来求救信,说衡山道士一齐造反了,请师父赶紧回去。邓隐峰本就内伤尚未痊愈,看了信,气得差点吐血,但在众人面前却仍道:“阿弥陀佛!匪首雷德逊已被正法,出家人慈悲为怀,邓某且饶了这帮残匪,给他们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吧!”
金身罗汉就这样连夜带着众人,撤围回衡山去了。
铁掌帮终于化险为夷。这边情形暂且不表。
却说,那日王九与洪七在黄鹤楼前惜别。次日,又和颜氏双雄一起拜别林老员外。林老员外一再挽留不住,只得携着王九的手,送至北渡。王九问及为何不见林公子,林老员外拍拍王九的手,叹道:“昨日他母亲忌日,我让他到观音寺还愿去了,还没回来!”
王九道:“伯父,待公子回来,请转达王九惜别之情!”
林老员外笑道:“王少侠便在此多住些时日,待英儿回来吧!”
王九心知此去北国,凶险异常,慷慨叹道:“算了吧,有缘自当再来拜会!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说着,与颜氏双雄别过林老员外,牵马上船,往北而去。
待船靠岸,却见林公子骑着白马在江堤上等候。
王九喜道:“林公子!原来公子在此,我们正想要和公子辞行……”
林公子却道:“药局缺了人参鹿茸等药材,家父让我去东北采办,正好与诸位同行!”
颜亮笑道:“妙极!颜某就在长白山中长大,这些药材我最是熟悉,林公子可算是找对人了!”
四人一路同行,或是谈论武学,或是探讨医道,或臧否古人,或分析时势,分毫不觉旅途枯燥,数日便到了中渡市。这里便是宋金新设置的榷场。
林公子远远见榷场那些税吏吆五喝六地搜检往来商贩,不禁皱眉道:“可恶,你们先去吧,我从别处自行过去!”
王九也不耐烦被那些俗吏搜身盘问,向颜氏双雄道:“两位兄台!我陪林公子一路走,过了淮河再去找你们吧!”
颜亮说道:“我们两人从北边来时,有商引记案的,如今回去还要销案才行,不能陪两位了。我们先去汴梁处理一些俗事,半月之后,在樊楼相候如何?”
于是,四人别过,颜氏兄弟往榷场北行,王九和林公子则打马沿淮河向西去。
河堤上野草疯长,杂树丛生,几乎将河堤全部遮掩了。王九和林公子西行了七八里,才总算找了一个小渔村,雇下一条小船渡河。
正是闷热的初夏季节,淮河水涨,小船载着三人两马,走得很慢。
不料船行至河中,狂风大作,乌云忽至,电闪雷鸣,竟然下起了暴雨。船家吓得脸色都变了,一面拼命荡桨,一面喊道:“快往外舀!”
林公子会意,连忙抄起舱中一个破葫芦瓢往舱外舀水。王九也忙找了个破罐往外舀水。顷刻间,浪花飞溅,暴雨狂泻,船舱中就积了半尺深水。好在两人都身手敏捷,一左一右,不断舀水,舱中水位才稳住。不待喘息,突然一个大浪,把船高高掀起,林公子的白龙马一惊,移动了一下,小船越发向右倾斜。王九回头一看,右边船舷的林公子就要掉下河去,忙抢过去抱住他。谁料,王九一动,船身左轻右重,越发倾斜。林公子吓了一跳,双掌一翻将王九推倒在船左,怒道:“呆着!别乱动!”
王九不防,狼狈滑倒,也明白了自己刚才差点将船弄翻,又愧又恼。两匹马在倾斜的舱中站不稳,林公子无暇多想,在白龙马屁股上拍了一掌,白龙马甚解人意,蹒跚从船头跃入水中。“赤风”也跟着跃进水中,一起朝着河对岸游去。顿时,船体一轻,船身平稳,船行也速度快了许多。
船到岸时,已经往下漂了两里多路。两匹马儿也都上岸,冒雨在山下河滩吃草。
船家从暗舱中取出两人包裹,对林公子谢道:“今日多亏了这位公子!您一定是在大江大河边长大吧!”林公子闻言点头,却也想起故乡和鬓发斑白的老父亲,思念之情涌上心头,朝着南边呆呆看去,只见到白茫茫的雨幕,哪里还是来时景象?
王九在一旁接过行李。船家道:“小伙子,好心也会害死人呢!”王九尴尬无语。
两人别过船家,照船家指点,牵马往山中走了一里,果然有个破庙。庙门两边的木匾上,刻着一副对联“三过其门虚度辛壬癸甲,八年于外平成河汉江淮。”原来是一座废弃的禹庙。
两人不及细看,连忙进去避雨。王九四下寻找一些干柴回来,生起火堆。却见那林公子已换了一身干燥衣物,将湿衣拿出来烘烤。
风雨渐歇,傍晚时天空才放晴。两人就在破庙过夜。王九心中不快,不愿说话,坐着火堆边,从怀中摸出金缑剑,轻轻拭去水迹。林公子见他不言不语,也不想多说,自顾在两根柱子间牵起白练绳床,跃上去安然睡觉。王九不禁又想起三公主,那个白衣飘飘的少女,经王九日夕不断地思念,早已成为他心中最完美最圣洁的女神!王九不禁又朝南方痴痴望去,暗想:“三公主恐怕怎么也想不到,此刻我已经身在金国了!唉——,此生不知还能否再见到她?”
窗外,只是沉沉暗夜。林公子大概是淋雨受寒了,轻轻咳嗽了一声。王九朝他看去,不禁又回想起那次神农架被红毛野人袭击的情形。“林公子就是这么喜怒无常的性格!”王九这么一想,心中的郁闷散去,“他说的做的也确实是对的,倒是我心胸狭窄了!”
王九练了一个时辰先天功,便拂去香案上尘土,也睡觉了。
次日清晨,天晴了。王九醒得早,没有惊动林公子,悄悄走出庙门,环顾四周。这座庙宇虽然破败,但气势还在。前后三殿,依山而建,分别供奉着河神﹑大禹和皋陶后稷等先贤神位。各殿之间,有回廊相通。后山拾级而上,临河的高台上有一座两层观景小楼,楼顶匾额上写着“倚天阁”。
王九正待进去,却听见楼阁上有人说话。身在敌国,王九不由谨慎,连忙跃上一颗古松,隐身在枝叶中,静静观察。
“高内翰这首七律,真是好诗啊!诸公请看这首联‘风雨萧萧作暮寒,半晴烟霭有无间’,好一幅烟雨山水图啊!”
“在下倒是更欣赏颔联,‘残红一抹沉天日,湿翠千重隔岸山’,这个‘湿翠’二字,真不知子文兄是如何想到的!妙哉!妙哉!”
“列位,这颈联转得更妙呢,‘短发不羞黄叶乱,寸心长羡白鸥闲’,虚实相生,何其空灵!平仄对仗,何其工整!高兄,实在是高啊!”
“三位仁兄所言不差,但据小弟看来,这尾联才是全诗高潮呢!‘涛声午夜喧孤枕,梦入潇湘落木湾’,用典精巧,毫无雕痕,颇得杜子美之沉郁也!”
王九看去,有十来个文人在楼上凭栏观景,写诗填词,高谈阔论。王九暗道:“原来是一群附庸风雅的文人在此地聚会。”
王九正待要下树离开时,却见那个叫“高子文”的中年文士突然沉痛地说道:“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大家难道真的没有一点故国之思吗?”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接着有人开始哭泣。
“子文啊,我们何尝不思念故国,何尝不思念家乡啊?可是又能怎样呢?”
“是啊,我母亲今年都七十六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呜呜……”
“我每次到这里来,都要望着对面哭一场……”
王九透过松针悄悄看去,见到那些人都在垂泪抽泣。
又见那高子文,回身扶墙而哭。他仰脸看见墙上斑驳的壁画,正是《大禹治水图》。高子文取过笔墨,在壁画旁边空白处奋笔题诗。众人见了,都止住眼泪,抬头看着。
众人边看边念,念到:“可怜风雨胼胝苦,后世山河属外人!”不禁又一齐痛哭起来。
高子文写完也将笔丢在一边,泪流满面,道:“身为华夏子孙,如今沦为异族臣虏,愧对列祖列宗啊!”
王九见此情形,从树上一跃,纵身上楼,高声道:“一群七尺男子汉,躲在这里哭哭啼啼,这才真是愧对祖宗!”
那些文人大吃一惊,都忙止住哭泣。
有人喊道:“此人鬼鬼祟祟,定是金人细作,不能放他走脱!”
其中那几个佩着剑的,都“咣当”拔出剑来,将王九围住,挺剑刺来。这些文人佩剑,都只是装饰,即便是学过剑法,也只是一些花样套路。哪里是王九的对手?王九不愿意伤他们,只三招两下,将众人的剑都夺了。
高子文见状,急道:“大伙儿一起上,拼了!”
众人此刻也不顾体面,也没有什么招式,一齐向王九扑来。王九不愿伤人,轻轻一跃,跃到楼前假山上。那些文人无奈,只得围在栏杆前叫嚷。
王九此时才有空辩解道:“各位,我不是金人细作。在下王九,也是宋人。”
高子文问道:“既然你也是宋人,为何讥笑我等?”
王九答道:“诸位与其这样新亭对泣,何不同心协力,共图光复,再造神州?”
众人默默无语。高子文叹道:“再造神州,谈何容易啊!”
王九抽出背后长剑,照着身边假山上一块石头一剑砍下去,只听见一声巨响,那石头被砍成两半,“轰隆”滚落下去。
众人惊呼,不由后退。
王九大声说道:“只要我们万众一心,坚如此剑,胡虏虽强,也如此石!”
众人闻言,有人点头,有人赞同,有人低语,议论纷纷。
高子文见此情形,却说道:“凭什么听他的,大家走吧,别理他狂夫妄议!”
众人乱哄哄下楼,很快下山走了。剩下王九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假山上。
王九一腔热血,却遭此冷遇,心情一下跌落谷底。他闷闷地下来,回身望着淮河对岸,忍不住仰天长啸,舒吐郁气。
林公子不知从何处走出来,安慰王九说道:“王兄,做大事不可操切!慢慢来吧!”显然,刚才的事情他都已经看到了。
王九闻言,回身苦笑,说道:“我居然去和一帮酸腐降臣去谈什么光复神州,是不是很可笑?!”
林公子劝说道:“王兄,做大事更不可轻言放弃呢!”
王九看着林公子,握住他的手道:“嗯,我不会放弃的!”
“王少侠!王少侠!”突然山径上有人高喊。王九回头一看,却正是刚刚离开的那个高子文。
王九疑惑了,问道:“高内翰去而复返,有何见教?”
高子文赶到跟前,看看林公子,欲言又止。
林公子抽出手来,转身离开,冷冷道:“我去收拾东西,在前殿等你!”
高子文见他走远,方才说道:“王少侠,刚才人多嘴杂,不便说话,所以才冷待少侠,请多见谅!”
王九顿时释怀道:“没事没事,是我太莽撞了!”
高子文压低声音说道:“王少侠适才慷慨陈词,高某其实是非常佩服的。只是高某老朽无才,有心无力。少侠果真有志恢复的话,我倒是可以为少侠引见一个人物!”
王九闻言,忙道:“哦,高兄请讲!”
高子文环顾四周,谨慎再三,低声说出一个人的名字。
他说的是何人物,又有何来历呢?这个神秘人物又会有什么曲折故事吗?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阶下囚尊为座上客 太上皇沦落阶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