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失败的世间行走（二）
蓝山咖啡小店在米兰扎根已有十年，与那些百年老店相比，自然没什么资历，但名气却不小。
来自北非的咖啡从不被人接受到被人普遍认可，蓝山先生只用了十年时间，这对一个新生事物来说，不可谓不快。特别是蓝山先生独创的加奶大法，稀释和冲淡了咖啡的苦涩味，被认为是一大创举。
萝拉轻啜了一口店里的招牌蓝山咖啡，眯着眼，略为失神了大约一秒钟，然后缓慢地吞下去，脸上露出奇怪地表情。
蓝山非常得意。每一位慕名而来的旅客第一次喝到自己亲手调制的咖啡，都会露出失神、惊艳、征服、热爱的表情。这些表情既是对他手艺的认可，更是对这种来自遥远非洲的黑色小颗粒的赞美。
此物只应天堂有，人间难得几回尝。哦，赞美主。
“老板，你过来下。”
“您要续杯吗，小姐？你的喜爱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哦，尊敬的先生，我不是要续杯，我只是想问一问，这杯鸡屎一样的东西究竟是怎么配制出来的？我觉得蓝山这个名字不好，不如叫地狱使者更为贴切。”
老板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一时回不神来。
“小姐，这是上帝都喜欢的咖啡，来自遥远的非洲。”
“你是说上帝喜欢鸡屎味？你这可是亵渎哟。”
看着小姑娘天使般的脸孔，蓝山先生如坠冰窟，你这恶人先告状，分别是你在亵渎上帝，却倒打一耙。
“能不能倒杯热水给我？放心，我会给钱的。”
“看她的脸，不像本地人，难道是犹太猪猡？抑或是森林女巫？要不就是披着美丽人皮的恶魔？”蓝山先生保持着亲切的职业笑容，转身去倒水，心里直犯嘀咕。
萝拉检讨今天的得失：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就发现一名生机全无的金发女性，说明自己的望气功夫“了得”；
自己连设三计都没有取到她性命，说明自己的业务还不纯熟，需要打磨；
第三，自己这么聪明，居然花钱点了一杯鸡屎饮料，虽说人心不古，但证明自己缺少江湖经验，容易上当受骗，还需要跟着陈东历练。
一杯热水下肚，我们的命运窥探者、死神世间行走又信心百倍，眯着眼观察街头行人。
勤能补拙的道理，她懂。至于手上洗来洗去的塔罗牌，只是职业习惯的下意识动作而已。
“小姐会玩塔罗牌？”
“会一点。”
“懂解牌？”
“略懂。”
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热情地过来搭设，脸上带着真诚、好奇的笑容。
“你想算命？我可是专业的，要收钱。”萝拉这会儿心情不错，决定跟这男人谈谈，打发这无聊的下午时光。
“没问题，你帮我算一下这趟行程顺不顺利，我请你喝咖啡。”
“别，还是套现吧。咖啡这玩意我无福消受。”一提起咖啡，萝拉现在还有点反胃，看着蓝山先生的表情都点哀怨了。
“先生贵姓？”
“你算命还要知道别人的姓名？”
“算命不需要知道别人的姓名的吗？”
“可是你的道具是塔罗牌呀？抽张纸牌难道不同人还有不同的解释？”
“职业习惯，职业习惯。我以前跟一个东方人学过称命术，需要知道对方的姓名与出生日期。”萝拉哈哈大笑，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中年男人从牌堆里随便抽出一张递给萝拉，“我问行程顺不顺利。”
萝拉的脸上带着迷人的笑容，心里却掀起惊滔骇浪。看着牌面手持镰刀的死神，再看着眼前沉稳大度的中年男人，思忖这家伙是不是知道自己的底细前来试探的。
“甚少有人能抽中死神，看来你运气不错。”萝拉的笑容如此亲切，以至于她的眼睛都迷起来了。
“死神不好吧。”
“恰恰相反，死亡并一定代表终结，往往是新生的开始，你这趟行程初始不顺，最后一定会成功。而且一路一定惊喜不断，屡有收获。”
“借你吉言，经你这么一说，我对这个世界就更感兴趣，更有信心了。”中年男人掏出皮夹，帮萝拉付了饮料钱，告辞离开。
像杰菲逊这样的人找人算命，说出去都会上人笑掉大牙。但这几天他确实不太顺利，让他对自己的使命有点担忧，因此小憩之余，见萝拉玩牌，便跟她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调剂一下。
毕竟老板布下的暗桩都是几千年前的事了，这些暗桩肯定是魂归极乐或是冥界了，因为地狱一个也没来过。
他们有没有家族使命传承这事不好说，但几个月游历下来，人们沉迷于物质享受，拜金主义盛行，还美其名曰资本主义。人心不古，道德沦丧，社会滑坡，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老板只怕有点理想主义了。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找人之旅，还得继续。
比利的杂耍剧团在欧洲大陆巡回演出，新奇的道具，惊险的动作、扣人心弦的情节，幽默风趣的语言使得他们广受欢迎。
今天上演的节目是越狱。大天使迈克尔虽然长相俊美，武艺高强，却沦为笑柄；撒旦虽然扮相凶恶古怪，但俏皮幽默，引得人人哈哈大笑。
撒旦想要骗迈克尔打开地狱之门，遭到拒绝，撒旦大怒之下，骑在迈克尔身上如村汉一般大打出手，迈克尔连声呼救。
众人大笑，杰菲逊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大腿，眼泪都笑出来，这难道不是兄弟们一直的梦想吗？把老家伙的走狗按在地上狠狠地摩擦，让他们生不如死，感受屈辱的滋味？
酣畅淋漓的大笑是如此的美妙与快人心怀，以致杰菲逊根本停不来。全场的观众都看着杰菲逊旁若无人的狂笑，搞得台上的演员都不知所措，演不下去了。
笑声渐渐小，以至全无声息，杰菲逊就这么在狂笑中断了气。看到出人命了，观众一轰而散，剧团老板把手指放到杰菲逊鼻子下探了探，一点气息都没有，吓得小脸苍白，准备关门开溜。
突然一只手抓住老板，吓得老板魂飞魄散。
“别走，打赏，每个人都有赏。”
杰菲逊坐在地板上，在身上掏了半天，也没掏出多少钱来。
“不敢要大爷的赏钱，您老没事就好。我还以为您笑过去了。”
“还没有人收得了我，放心吧，你这个节目要加演，下次我还来看。”
“得，您要来我们还是收摊吧，不然心脏受不了。”老板心里发怵，赶紧把杰菲逊走，赏钱也不要了。
杰菲逊到住处取了点钱，找了一家著名的牛肉店点了一块大大的牛排，看了先前的节目，当浮一大白，不，当吃一大块牛排。
阿尔卑斯迷迭香牛排是该店的镇店之宝，精选阿尔卑斯山北麓一年大小的小牛颈肩肉，大火锁边，小火慢烤收汁，五分熟时配上黑胡椒、橄榄油、迷迭香，佐以罗曼康帝的红酒，让人食欲大增，几乎可以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杰菲逊切了一小块牛肉，在嘴里慢慢的咀嚼，用一小口红酒温柔地送下，此乐极矣。
想到刚才迈克尔的表情，他忍不住又笑了，想到这些年那厮可恶的嘴脸，如今也不甚得人心，不由得大乐，无意中切下一大块牛肉塞入嘴中，想到明天再看一遍，一定要大大的打赏，不禁笑出声来。
这一笑不打紧，这块爽滑的牛肉一下子从喉咙溜进去，正好堵在气管上。憋得杰菲逊满脸通红，喘不看来。
服务员见有人噎着了，马上倒了点红酒给他喝一口，用力拍他的背，希望能把牛肉冲进肚子。
但牛肉块不在食道而在气管，这一拍，反而堵得更严实。杰菲逊当即倒在地上，昏过去了。
众人七手八脚抬起杰菲逊就要往医院送，只见一位阿拉伯人从座位站起，在众人的帮助下把杰菲逊扶正，双手箍住他的腰，向力向下顿，大约过了一分多钟，杰菲逊终于吐出牛肉块。过了好久才缓过气来。
老板拉着阿拉伯人的手连声感谢，询问他的姓名，并提出要免他的单。
“我叫海姆立克，这是我独创的哽噎抢救法，食物堵塞气道，不能吞食拍打，要双手箍腰，挤压腹部，用肺里的气流将堵塞特冲出。希望对大家所所帮助。”
老板还是免了海姆立克的单，所有人都很高兴，只有萝拉不高兴。这杰菲逊虽然看起来活蹦乱跳，但从望气来说，他头上一点灵光都没有，几乎可以算是一个死人。
一个死人，就这样都死不去，自己这个死神代言人，脸往哪儿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