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灭
“苏秀才，再不出来，你的心上人可就没了！”项薄声若轰隆。
霎时间，
雾气蒙蒙里，一个老迈的身影浮现，居然是那老艄翁。
“苏寍，你可知错？”
项薄空出一只手，长剑遥遥指向浑身湿漉漉的老翁。
那老翁扯下斗笠，露出一张浮肿的脸，和张顺那些人并无分别。
那日，他斩杀水鬼，无数道魂魄各自冲散，水鬼也混在了其中，但是修为已散，成不了气候，他便没有追杀。
却留住了那一道气息，如今随着狐女上船，他便闻到了同样熟悉的气息。
这苏寍，便是水鬼凝聚的第一道魂魄！
“公子且住手，这一切和她无关。”
船夫或者说苏寍长叹一声，“我身死之后，托她将我埋于河底，本想有朝一日可以拉李甲下水，可惜我实力不够，反被他阳气震散，独留一道残魂于水底浑噩。直到上游落下一残破尸体，我吞噬其魂魄，渐渐壮大。”
“可你为了变得强大，化身雾河水鬼，也吞食生人性命，是也不是？”青年眼里杀气渐浓，毫不遮掩。
苏寍沉默不语，只是低头。
待到项薄松了手，狐女狼狈湿身上了船，船上很是安静。
滴答滴答。
狐女浑身浸透，原本光洁华丽的皮毛粘作一团，猛一晃，水箭乱飞。
被那秀才看在眼里，着实心疼不已。
“我杀了你！”
苏寍忽变作一厉鬼，脸面乌青，双臂横生利爪，扑将过来。
却见对面的青年面有喜色，拔剑当场，“你不杀我，我也要杀你！”
就冲它拉无数生人入河，此鬼饶不得！
狐女情动不已，含泪一声，“苏郎莫动手！”
嗤！
长剑所向，一颗头颅翻飞雾气当中，无数青气于无头尸身当中爆射而出。
苏寍亡魂，灭！
…………
情况变得有些尴尬，心上人被斩首，魂如灯灭，狐女痴痴望着眼前的半截尸身。
这是苏寍的真身，经多年炼化，虽强大如妖，可却难避衰老。
她无法报仇，既没有能力，也不敢。
这被她邀上船的青年看似很好说话，但是动手极快，极容易被惹怒。
更何况，将苏寍藏于水底，多年来他不知道害了多少人性命，说到底，她也是帮凶。
所以她很清楚，青年恐怕也会弄死她！
怎么办？
色诱不成，打又打不过，唯有暂时放弃报仇，与之虚与委蛇。
狐女神色稍定，竟决然将苏寍半个尸身推入水中，而后对着青年匍匐拜首。
“任凭大人处置！”
孰料，半晌
青年浑身杀气阴明不定，五指虽紧握剑柄，却不曾出手。
他在犹豫？
狐女不敢抬头，心里却有计较。
她的计谋得逞了，用人类的一句话来说，青年人吃软不吃硬？
狐女生死之际，自然想的偏多。
只其，项薄心中另有计较。
“可惜，我若是将这狐妖斩杀，岂不是一并死了那丫鬟小米？”
奈何他是个只会物理超度的主。
……………
船不知何时，又开始动了。
原是那狐女见他没有动作，将几只长尾卷入水中，化作螺旋桨，驱动船儿前进。
啪啪啪！
水声明朗，湿身的狐女在圆月下显得格外燥热，可眼前的青年冷如磐石，是她见过的一等一的不解风情。
唯有操控一身的法力驱动船儿，捎带着消磨散在体内的月阴之力。
穿过层层迷雾，岸边即在眼前，狐女疲弊如死，瘫软船头。
“姐姐回来了！”
兀来的一声打破了宁静，项薄抬眼一看，船靠岸了……
但见岸边站着一妙龄小狐，浑身红如鹃，不足半人高，眼神里透着兴奋着急。
与之相比，船上的狐女经历人事，显的落落大方，不过此时有口难言。
皆是因她以尾做桨，一路来修为耗费颇多，只能眼神示意那小粉狐过来扶一把。
小粉狐看看头顶盘月，又看看那老神在在的青年，顿时明白了什么。
“姐姐，看来你遇上对手了！”
“不必多说，这男人太强，快扶我上岸。”狐女低吟。
“我懂得。这么强的男人很少有的。嘿嘿嘿。”
狐女狐疑，她俩说的同一个强么？
“唉唉，慢一点，屁股根疼。”
“哦！也是…”
“也是个屁，你想哪去了？”
“我没多想，是你做的太多了嘛…”
“你…讨打…”
“我错了，姐姐。”
………………
话说不觉到了岸边，只因那狐女说她失了妖丹，无法脱离人体，不得已只得继续占据这丫鬟躯壳，等到她回了家，借了狐王法力，方可将其交还。
项薄也不知真假，反正现在动不了手，那不如跟着去看看。
到时候，她若是骗了他，再动手不迟。
初入妖窝，倒没想象中的妖气冲天，整个丛林反而弥散着淡淡的香气。
岸边明明枯枝烂叶，踏进山林，便是另外一番景象。
内里空洞如打开的月下之门，一条墨色的小路垫着乳白色的石子块一路延伸。
左右低处奇花阵阵飘香，异草随手招摇，高处树冠遮掩，清冷月色洒下，影影绰绰。
二女前头引路，咯咯笑声止住，只是一脸严肃，默声前行。
身后的青年提一把重剑，收敛了剑气，只是跟随着。
忽的
山林中窸窸窣窣，树枝间的各色吊果伸出一只几乎透明的软嫩小手，状如水母。
噗嗤。
一细小的脑袋顶破果壳，破浆而出，两只小手撑着将不足巴掌大身体拉出来。
这些破壳而出的小精怪沿树叶游走，不多时，行至冠顶，顶着月华，身体里飘出汁液洋洋洒洒，落在林中行走的三人身上。
似开未开的花苞各色打开，窜出几个挥动翅膀的小花精，尾部放出光芒，灼灼引在三人前面。
“姐姐，伍相又派人来了怕是来者不善。”
收了初见的喜悦，小狐妖悄声低语，神色带些许慌张，望向身后，只当青年是随狐女一起来的普通人，心想，“这人真是胆子大，往日，男子见了我家姐姐真身，没有一个不跑的！”
随即一想，“许多年前倒是还有个胆大的，可惜死了。”
“今夜山里恐有冲突，到时候无人护得住他。”
粉色小狐妖心是善的，却并不知项薄和那狐女的真正关系。
听得伍相两个字，狐女已是面色沉重，哪里还顾得身后之人？
这青年强是不假，可现在到了山里，她想要走脱也不是难事。
也正如小妹所言，今夜很不太平，想必她暂时无法归还这具躯体了。
既如此。
狐女忽的加快步伐，前方小路越发窄仄，待得她们身形消失，眼前已是无路可走。
周遭的花精，果子精齐齐消失，丛林里归于寂静，黑漆漆一片。
………………
拜月山深处，峡谷环绕，一方形青石台上坑坑洼洼，此时围坐着几百狐狸，正对月祷拜。
两只狐狸急匆匆赶来，对着当前一老狐拜伏道：“我等来晚了。”
老狐垂暮老矣，然精神焕发，一身的皮毛油光白亮，此时微微睁眼，抬起一只爪子，让两只狐女坐到青石台上。
“伍相奴在何处？”狐女望向左右。
老狐摇头，“在紫金洞中。”
闻言，狐女大惊，忙起身离开，却被那老狐止住，“狐王亲自接待，想必出不了什么岔子。”
“可狐王正拜北斗，不日将脱妖体，此时被叨扰，难道不怕功亏一篑？”
“若有差池，我们再去帮忙不迟，此时，不能冲突了伍相奴。”
“老爷，姐姐带来一个男人。”旁边的粉嫩小狐插嘴。
狐女瞪了她一眼，“只是个普通人，此间事了，我自会送他走。”
“那便好，我等修行，切勿害人性命，否则大道难求。”
“老爷说的是”
月影渐渐西斜，墨色云翳齐齐遮掩了满月，狐狸们的修行戛然而止。
“滚！”
于半山腰的山洞当中，愤怒声传来。
紧接着，有人回应，“狐王，别不知好歹，我家大人辖管三百山，哪一家不需上贡，如今轮到你狐山，你敢抗命不成？”
“伍相想要金银珠宝，宝石奇玉，尽可开口，想以我狐族儿郎陪侍，万万做不到。”
轰！
洞中倒飞出一人影，沿着崖壁噔噔噔，落到一突兀横枝上摇摇晃晃。
细一看去，这人竟然只有半身，还是左右分开的那种，仿若被人从当头顶一刀劈开两截，只留下一半。
那截面异常光滑，从侧面看，脑浆，喉结，心肝脾肺肾连着肠子，清清楚楚。
就这么个半人居然活蹦乱跳，半拉屁股抵着树枝朝着半山腰的洞中呼喝。
“狐王，就算你不同意，我也得交差。既如此，不劳烦你了。我自行取便是。”
说完。
半人身形如箭，隐没在月影中，错入山林，于青石板上猛然落地。
咔！
青石板微微裂开，周遭尘雾四起，惊的那些小狐纷纷抱团，各自惊抖不已。
“嘿，这个太瘦。”
那半人抓起一粉嫩狐狸嗅了嗅，摇头后随意扔在一边，其余狐狸皆是惶恐不安。
唯有老狐见得些场面，强自镇定，欲向前与之撑拒，不曾想，半人拂袖扫过疾风，老狐在空中转了几圈，轰然落地。
“老狐碍我事！”
半人跳进狐狸群，犹如人进了家畜圈，挨个打量，逐个验了验，略感不顺心便将那脚边的狐狸送出青石板。
挑挑拣拣，终于，目光落在一白狐身上，他略有喜色，“咦，还有个带人味的。少见，少见呐。”
狐女立刻反应过来，变化人形，浑身遮掩薄薄，玉足轻点，在月下曼妙轻舞。
清徐风来，妙人美不自胜，半人竟看的痴了。
良久，
半人以手抚面，“好好好！就是你了！”
听闻，狐女面色稍松，更是卖力舞动。
“姐姐，你……”
粉嫩小狐泣泣啜啜，她自然清楚，姐姐这般是为何？
只是，那伍相是三百山出了名的暴君，虏劫年轻女子无数，头夜里洞房花烛，第二日便以新妇人皮做枕。
所以此去，恐怕……
“能得大人赏识，是小狐荣幸，不过，小狐有一宝物，请献于大人。”
“哦？”半人凑上前，饶有兴趣。
狐女扯开怀，挺了挺，“大人请看。”
嗤啦！
白光一闪，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捅了个结实，半人惊错，身影晃动了一下稳住了，唯一的嘴角一咧。
单手扼住了狐女，他笑道：“还是个性烈的，甚好，甚好啊！哈哈哈。”
轮到狐女惊恐了，她没想到这人挨了一刀浑然无事，倒是激怒了他，顿时色变。
“跟咱家走吧！”提着狐女，半人跳过青石板，朝着半山腰山洞望去，朗声道：“狐王，咱家走了…”
山洞当中传出一声长叹，似有无奈，众狐多惶恐，以爪遮面，唯有老狐欲做挣扎，却浑身动弹不得。
“姐姐……”粉色嫩狐趴在地上，目露绝望。
忽的，山风自来，一影子走出。
“喂！前面的！那狐狸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