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木头人
两人倚在拱门外听了一会儿,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扒着墙头往里看,里面空间很大,几处零散的房子隔的老远,只有中间一栋房子最大,是个祠庙样的两层楼宇。四下都建有墙篱,上面爬满时下的花儿。
云绦又打了一个手势,悄悄潜进门里,叶寻在后面看她踮着脚弯着腰的模样,觉得她真像一个专业的贼。正想发笑,云绦忽回头扯了他一下,紧张的指着墙下的角落。
那儿有几条狗正盘伏着睡觉,叶寻略数一下,大概有七八条。
叶寻忽然有点上头,他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狗了,不由得心中先怯了三分。
两人小心地走过一段,到了一处房子前。云绦手点唾沫,戳破窗纸往里打眼看,房子里面破旧不堪,蛛丝满墙,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但奇怪的是,虽然没有人住,里面却又点着一盏油灯。
云绦向叶寻摊摊手,示意里面没人,两人又往下一间房子去。她依样捅个洞朝里看,也是没人,但是有一副棺材,同样燃着一盏油灯。
再往前走,到了第三处房子,这一栋房子要比之前大一些。里面有桌椅板凳,桌上有茶杯茶碗,还有香案蒲团。
内室有水声潺潺传来,云绦和叶寻屏住呼吸,转到内室的窗前,隔隙往里看。
只见两个人正往桶里面打水,香炉缭绕热气氤氲,使得满室生烟。
隔过烟气看去,云绦赫然瞧见,那个盲眼姑娘就在这间房子里面。
他正躺在一边的床榻上,另有两个人正在为他脱衣裳……彼时她衣服已经基本除净,露出羊脂玉的美丽胴体来,叶寻要凑上来看时,被云绦按着脸推了回来。
叶寻不敢声张,投过一个询问的眼神来。
云绦向他点点头。附在他耳上小声说:“她洗澡呢……”
叶寻被她吹的耳朵痒痒心里恍恍,一时六神无主了。
就在这时,忽然那座最大的房子开了门,有几个人提着灯笼走了出来。云绦和叶寻正要躲到暗处,却听来人远远的喊道:“两位莫躲,我家公子有请。”
云绦和叶寻面面相觑,本以为悄无人知,原来人家早已经洞晓了。
也是奇怪,狗都没有惊醒,他们竟先听到了。
来的有六个人,各执六角宫灯,一副宫中太监打扮,他们分作整齐的两队,闪开一条路径。
云绦好奇问:“你们公子是谁?”
他们都不说话,只是微笑以对。无奈何,云绦只得由他们引路,跟在后面走。
到了楼宇前,里面昏昏暗暗的,刚踏入一步,忽而四下彭地亮声数十盏灯火来,把大厅映得如同白昼。
中堂有个偌大的香炉,里面飘出沁人的沉香,地板是白丝绒铺成的,两边并排着十几根大柱子,正堂之上有台阶,台阶上面有个床似的长椅。
一个年轻的公子坐在上面,他身着一袭月白,低头着正专心的手小刀刻着手中的一个木偶。
他的侧脸浸在暖暖的灯光里,显得既温润又平和,
“我初闻冥蝶探访,便知今夜有贵客临门。”他抽空抬头向云绦和叶寻笑着说,然后又低头忙他的工作。
云绦在香炉里捧一把烟出来,嗅了嗅,笑道:“你是我见过最有礼貌的鬼了。”
“谢谢夸奖。”他笑道,吹一口木屑,暂把小刀放在一旁,偏头道:“你是鬼司吗,怎么有点不像,鬼司不应该有肉身。”
“我乃酆都招抚使。”她把叶寻拉到近前给自己壮胆,道:“这是我徒弟。”叶寻尽量不动声色,手里紧握黑符,已经出汗不少。
“我知道,该来的迟早要来。”他心平心和说,起手打了一个响指,刚刚带他们进来的那六个人啪的一声不见了,化成了六个小小的木偶,掉落在地上。
“这个好玩,你怎么弄的?”云绦拾起一个来,饶有兴致地拿在手里把玩。
“我一个人在这儿太无聊,总要找点东西来消遣。”他笑着说。
叶寻沉声问:“所以你要绑来那些无辜的女子来做消遣?”
那公子看了叶寻一眼,道:“你身上的杀伐之气好重。”
云绦对他道:“你身上的戾气更重,说说看,你害过多少人了?”
他笑道:“你猜?”
云绦说十个。
他摇头。
二十个?
他仍摇头。
难不成一百个?
他依旧摇头。
“快两百年了,我都记不清了。”他发出一声困惑的叹息。
云绦有点害怕,不禁咽了口唾沫。叶寻看见她从背后悄悄将那张红色的五雷天心咒抽了出来,心里随之也紧张得不行。
堂上的公子却依旧笑得云淡风清,说:“两位请坐,我与你们瞧点更好玩的。”
待云绦二人坐下,他轻吻了一下手中的木偶,然后将其丢在堂中,忽闪一阵清烟,只见那木偶化成了一个白衣女子。女人容色绝美,似天外来仙。
他自持长萧,吹奏起来。
箫声悠扬,那美女随声跳起舞来。
她身披仙罗,外露酥肩,身姿婀娜,玉足轻点。
长袖挥舞之间,如梨花四散,轻盈飘忽之际,又似彩蝶翩翩,更兼美目流转,顾昐生欢,瞧一眼,便教人魂飞魄荡,惊心动肝。
简直美不胜收。
一曲罢了,她跪在一边,眼中柔情款款,看着堂上的公子。
“她好看吗?”公子问云绦和叶寻。
“还好。”云绦道,“我见过比她更好看的。”
“胡说。”公子怪道,但并不见生怒,笑说:“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比她好看。”
说话间,他忽而又忧伤起来。起身来,从墙上抽出一把长剑,缓步走下台阶。他虽然在笑,那笑容却让人感到哀伤无限,他朝着美女扬手便是一剑,她连喊都来不及,头便已经被砍了下来!
云绦和叶寻惊得都站起身,再瞧时,刚刚还舞若惊鸿的美女已经变成了两截没有生机的木头。
公子隐去眼中一丝不甘,颓然苦笑道:“虽然好看,但心却是蛇蝎一般,多少年来,我每天都要像这样杀她一遍。”
“你做了这么多年恶,也该到偿还的时候了。”云绦怒起心头,终于不再跟他客套,二指夹符持在眉心,一念咒,身前列开一道八卦象,六爻在列,乾坤在中,顿时衣袂风起,叱诧荡荡。
叶寻想,云绦每次开打前的排场很大,但真打起来,就不知怎样了。
正想着,公子却‘当啷’一声把剑丢在地上,摊手道:“贵司无需动怒,我不会和你斗的,你要捉我,我便跟你走。”
云绦不信,把阵仗弄得更响,恨声道:“少拿话骗我,你蛰伏百年,岂会束手就擒。”
公子笑了笑,盘坐在地上,合手托在腿上,不卑不亢道:“不骗你,阳世已没有我值得流连的东西,我早就乏了。——只是地狱路远,我欲寻无门,若贵司肯为引路,便受无间苦入畜生道,我当无怨无悔。”
他说话时,身上的雪白的衣服渐渐变成黑色,如火烬余灰似的,寸寸脱落下来,他脸上手上的的皮肉,也如泥石滑坡,脱骨而泄。
左不过须臾之间,他便只剩下了的一副空空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