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年
南绪盯着他不说话,黑白分明的眼此时微弯,盛着笑意,那是带着点得逞的笑。
说到底,他对于一些事,也不全然像表现出来的这么漠然。
晏褚话一出口便不由得抿了下唇,眉宇间的褶皱好像自从碰上她就没舒展开。
她瞧见了不禁有点恍惚,有点怀念。
三年前的晏褚,二十六岁。
而她,不过也就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孩子,正上高三,处于高考冲刺期,为了学业而忙的团团转。
十八岁那一年,她迎来了她人生中好几个转折点。
而促使一切源头发生的第一件事,便是她父亲的身亡。
她母亲唐晚平日里到处飞着赶通告,母女俩个人感情淡淡,南绪可以说是被父亲一手带大的。
事情发生的那一天,她还在教室背着高考复习材料,班主任突然找到她告诉她父亲出事了,等她赶过去的时候手术刚好结束。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晏褚,那个男人一身血迹推门而出,他神色冷峻,面无表情,甚至就连说“手术失败”四个字都是平静的。
身后的护士推着床出来,白色的布从头蒙到脚。
那也是她第一次看见她母亲唐晚在人前失控,唐晚在当时是名声鹊起的国际影后,说话做事总会在脑子里转上几圈,像这样直接的表达情绪,南绪以前只在屏幕里见过。
南绪当时的心情很复杂,悲恸,苦楚,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事情发生的毫无预兆,她的脑子里一时间根本消化不掉这个噩耗,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晏褚身上。
看着他无悲无喜的被唐晚捶着胸口大声哭骂,看着他在唐晚冲到床前时,深潭般的眼底终于撩起一层波浪。
南绪当时也隐生出一股怨气,但她又很明白医生不是神仙,有时候即使拼尽全力也只能看着心电图拉成一道直线,再也跳不起来
当时其实她并不知道,那是晏褚第一次手术失败。
等到南绪回过神的时候,晏褚已经把车停下,她跟在男人的身后,狭窄的楼道只有两人清晰的脚步声。
进了家,晏褚从那个一旁的鞋柜里取了一双拖鞋换上,南绪登堂入室,自顾自的也从那里拿了拖鞋,她瞧见里面摆了一排的男士鞋心情不由得舒畅了不少。
很明显,这里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女主人。
男士拖鞋穿在她脚上不是一般般的大,南绪踩了两脚,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晏褚旁边,“等我去买双拖鞋放你这,你的我穿着不合脚。”
“没必要。”晏褚从茶几上取过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打火机在他手上转了一圈,点火,细小而繁密的火星映在他的瞳中,吸了一口,青白色的烟雾袅袅上升。
“有些话我们今天就讲清楚,我希望你以后尽量不要再来打扰我。”他说道。
晏褚一般很少抽烟,他吸烟的时候就说明他心情烦躁,有什么事情郁结于心,乱糟糟的堵成一团,他需要借着抽烟来发泄梳理一下。
他用的是尽量这个词,说明事情还是有回转的余地的。
南绪自认为她自己是个懒人,很多事情都是懒得想,懒得做,懒得表示,懒得解释,但在晏褚面前,她的懒症有时就跟不治而愈一般。
她在娱乐圈这种最需要去揣度别人心思的地方懒得去猜,却偏偏对晏褚观察的细致入微,甚至成为了一种乐趣。
“是应该讲清楚。”南绪已经是半倚在沙发的角落里,双手交叠放在靠背上,额间轻抵在上面,帽子不知被何时摘下,乌丝铺散开来,从她的角度正好能从晏褚刚解开的衣领看见他平整微凸的锁骨,她一边贪婪的看着一边语气缓慢的说道:“先从你三年前为什么突然间辞职开始说起吧。”
晏褚说的十分敷衍,“不想干就辞职了。”
“我回去找过你。”南绪声音放轻,“医院和你家我都找遍了,但是没有。”
晏褚抬眼瞧着她,烟雾缭绕在空中,将她的面孔遮的有些虚,他听见小丫头继续说着话。
“你不是不想干了,你是刻意躲着我,所以即使现在见了面你也一直在赶我。”说到最后,声音竟然是隐隐带上了哭腔,一双眼睛清澈的反着水光,“即使你想判我个无期徒刑,也总要给我个理由。”
这都是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晏褚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抵在烟缸里,碾灭了火星,许是刚抽完烟的缘故,嗓子有些暗哑,“那你给我理由了么?你为什么不先说说当初是谁先一声不吭的离开的。”
心里面总归是介怀的,就像是一个细小的疙瘩,平日里不碍事,但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硌得慌,并且越来越明显。
一瞬间,哭腔水光什么的统统消失不见。
到底是当演员的,演戏演到生活中来也一样收放自如。
晏褚自嘲,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在一个人身上竟然能栽下去两次。
他说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其实南绪很想问他一句“那你找过我么”,可是话到嘴边又退缩了回去,她徒然生出一种惧意,总觉得这话若是问出了口,得到的结果会是不尽人意。
南绪的眼尾下压,一眨不眨望着你的时候反而带着点执拗的感觉,她轻声道:“对不起。”
当初她走的匆忙,她想告诉他,但却到处找不到人,更何况当时她以为两个人只是短短的分别几日,没想到这再一见,竟然是三年以后。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晏褚脑海中纷杂的思绪一下子停滞,他嗤笑一声,“没必要。”
南绪正要告诉他实情,边听门铃叮咚一声,两人齐刷刷的将视线转过去。
晏褚起身将房门打开,一股子甜腻腻的香气夹杂着楼道里的风吹进屋里,“晏医生!我又来给你送夜宵了!”
这是女人的味道,女人的声音,而且还是上次在医院碰见的那个,南绪的警报器一下子就拉响了。
半夜三更的前往一个单身男子的公寓,典型的图谋不轨!
她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扯得松散了些,头发也弄乱,揉着眼睛,压着嗓子带着没睡醒的那种慵懒疲惫,拉长了语调懒洋洋问道:“谁啊——”
门口站着的两个人听见声音身体都不约而同地绷紧。
晏褚深知南绪的性子,他低着头看着面前的许若胭试图把身子探进来看清里面的情形,索性把身子往旁边一侧,大大方方的让她看清楚,能断了她的念想更好。
他低声道:“许小姐,多谢你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早点回去休息?这种情况她怎么可能休息的了!她喜欢的男人屋子里面多出了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这种情景任谁看了都不会无动于衷!
许若胭拼命压抑着自己才总算维持了表面的平静,她扯了扯僵硬的唇角,“你们也是,吃完饭就早点休息,不打扰了。”
晏褚将夜宵在一旁放好,“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许若胭的面色这才稍好一点,点了点头。
房门在南绪的面前扣上,她眼神瞬间恢复清明,视线在接触到那份夜宵的时候暗了暗,她走过去直接动手提了起来,给吃了个干净。
晏褚进门扫视一圈,发现沙发上的人影不知何时不知所踪,他径自走到卧室,果不其然床中央鼓了一个包。
他走近床边低眉细看,南绪柔顺的发丝微微遮住半张脸,乖乖巧巧的躺在那,像个半大的孩子。
晏褚敛着眼,指尖照着她的轮廓虚虚的描画了一下。
这么多年过去,小姑娘还是没怎么长大。
第二天清晨,南绪就被恼人的手机铃声给叫醒,她迷迷瞪瞪的滑向接通便听白鹤在那头一副快哭出来的声音,“南姐你总算接电话了……你在哪呢?你快回公司吧!”
南绪的脑袋还没转过弯来,下意识的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你昨晚被人偷拍了,现在媒体都传你和一名陌生男子有地下恋情,你电话一直打不通,顾哥从昨晚就开始处理这件事儿了,你把地址给我,我带人去接你,外面估计已经蹲着一群记者了!”
她这才算是清醒了一些,挂了电话搜了搜微博,果不其然她又霸占了热搜,郑岚的粉丝也跟风在声讨她脚踏两条船,踩着郑岚上位。
她找了找倒是并没有看见自己这边的团队发出声明,显然是因为迟迟联系不上她不敢瞎说以防打脸。
晏褚一进来就看见南绪坐在床上头发蓬乱的玩着手机,他抿了抿唇,“睡醒就走人,别在这赖着。”
南绪目光中还带着点未睡醒的呆滞抬头看向他,本来也是要走的,但这话从晏褚嘴里说出来,这里面的意思就变了味,她怎么听怎么不得劲儿。
只是她这一动,本来就松散的领口又往下滑了一大片,里面的光景影影绰绰,晏褚的眼底暗了暗,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转身离开。
南绪偷笑,她把手机收好,等从浴室里面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晏褚已经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的吃着食物,她搜了一圈也没找到另外一份属于她的。
她吧嗒吧嗒嘴,望眼欲穿道:“我的早餐呢?”
晏褚掀了掀眼皮,语气冷淡的道:“让你在这睡一晚已经是仁至义尽,别得寸进尺。”
听见他这么说,南绪才想起来,白鹤说给她打了一晚上的电话,可她手机开的是响铃,没道理这么多未接来电她一个都听不见。
她上下打量着晏褚平淡无波的面容,“我手机昨晚让你给静音了?”
晏褚的表情无甚变化,冷漠的反问:“我很闲?”
他越是这样含糊,南绪反而越是笃定,她缓缓地露出了然的笑容。
对于晏褚来说,如果真的不是他做的,绝对会直接否认,不过南绪不会纠结这件事,昨晚就算她接到这个电话恐怕也会放到今天白天来解决。
好不容易能再次睡在晏褚的床上,她对此可是珍惜的很。
南绪此时也不着急走,她坐在晏褚对面说道:“昨晚在你这睡给你添麻烦了,过几日我请你吃饭做谢礼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