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天使巡查(三)
“明镜,我一直对你推心置腹,”沉默中,孔严华率先开口:“宋祖武绕过你、绕过南山府向朝廷送信,我不信你没料到。”
“没料到就是没料到,孔兄高看我。”梁明镜叹息道:“八年过去了,我早已不复当初才思敏捷。”
“近日听闻,明镜先生出版发行了新书。”
“……”梁明镜沉默,半晌道:“一二兴趣,不值一提。”
“这次便算了,没有下次。”孔严华冷冷道。
梁明镜也只是苦笑。
随后二人谈起江重正和李栋李员外。
“李栋并非假死遁逃,理当是江重正的人干的;我已经暗中派人破坏了现场,并宣扬出去;”梁明镜解释道:“如果江重正到了现场,恐怕会‘无意间’发现宋家兄弟的随身兵器。只是我肯定被盯上了,没有第二次出手机会。”
“……”孔严华沉吟片刻:“江重正什么时候到?”
“今夜。或者早就到了。”
说着,梁明镜内心感叹江重正不愧是官场上公认的老狐狸。
“你回去以后,不论你用什么办法,拖住他,至少拖一个时辰。”孔严华道。
“我拖住的不一定是真的江重正。”
“没关系,明面上是就可以。”孔严华交代完这件事,起身便要离开,忽听身后人问:
“这种时候,你还没想过另一个选择吗?”
孔严华头也不回:“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村长里吏。”
……
……
宋浅浅一脸恍惚地走回家中,不敢相信镇上李员外突然就死了。
不是因为县令,也不是因为疾病;听说现场有山匪劫掠的痕迹,李员外的尸体还被剁成了肉酱。
那所谓的华太子旧部如此残暴,华太子又能好到哪里去!亏她还曾经敬佩过那样一位保家卫国的勇猛将军。
呸!连孔,狗男人都不如!
她现在一想到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无全尸,胃里就直犯恶心;这与李员外曾经做过的恶事无关,根植于宋浅浅内心的法治理念。
不一会儿,孔严华匆匆赶了回来。
“走,去岳父家。”
“好。”宋浅浅没心情问个一清二楚,沉默着跟上。
“谁欺负你了?”孔严华察觉到宋浅浅心情不佳,问道。
“没有,就是心里有点不舒服,缓一缓就好了。”宋浅浅勉强笑道。
孔严华二话不说,把人背起来:“是因为李员外的死吗?”
“……嗯。”
“李栋的死,我也没有料到;是皇帝派下来的天使做的。浅浅,”孔严华没有讲那些长篇大论、心灵鸡汤,而是很平淡地说:“这次过后,就没有这些烦心事了,我们能安安心心在这儿生活到老,好吗?”
“……好,”宋浅浅在他颈窝一拱一拱:“我信你。”半晌又自己嘟囔道:“算你道歉了,狗男人……”
到了宋祖武家,孔严华放下浅浅,直接道:“岳父,本县县令与我有些交情,他说皇帝派下来的天使已经到了,让我带你们到新宅暂住。”
新宅就是这些天孔严华一直在跑的三进宅邸,在镇上;已经过好户,就等一个黄道吉日迁居。
如今自然没法讲究,匆匆搬过去就是。
“这里头,可有什么讲究?”宋家四个男人憋屈地不说话,只能由宋夫人开口。
“县令的意思是,尽最大的努力,不能让大将军受贼人栽赃陷害。更多的,且观后事。”
宋祖武长叹一声:“是我心存侥幸,何必连累你们年轻人?我留下,”他环视自己的家人:“你们跟着严华去吧。”
“义父!”宋浅浅劝道:“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若非是为了本地百姓,义父也不会送信去朝廷;况且这是县令的主意,说不定能两全其美呢!”
众人纷纷开口劝说,才最终说动了宋祖武;听从孔严华的建议,只带了钱钞和金银。
路上,浅浅低声问:“搬去镇上有什么说法?那个天使还是可以找到义父他们的呀。”
“那你还劝得那么坚定?”
“这不是相信你吗?快说,我都要慌死了。”
孔严华低声解释:“宋家祖宅里的一切都可以被天使算作呈堂证供,所以我需要一场大火烧掉所有东西;此外,我需要让他们被更多人看到,否则就会被某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以死指证。”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宋家人,只能说孔严华愿意为了不让浅浅伤心,而努力保住他们,不代表就信任他们。
“好阴险。”宋浅浅评价道。
“知道就好,”孔严华似乎是叹了一口气:“总之你记住,我在身边的时候,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梁明镜也不可以。”
“好……”宋浅浅突然反应过来:“我也要留在镇上?”
“当然,义父家迁居,义女怎么能不去庆祝?”
知道皇帝派来的天使擅长阴谋诡计,宋浅浅并不想头铁地去试对方的道德底线是否足够低,以至于会在自己这个半路义女身上做文章。
旌旗镇上,夜幕下到处都是雨后寥落;衙门后院,县令住所,两个人正在对弈。
一个面孔白净,而立之年;一个须发皆白,只有狭长的眼尾表明他这些年变了多少。
“没想到我会私服暗访?”江重正先落子。
“确实。”梁明镜坦然道:“我还以为你会大张旗鼓来我这里,真的江重正暗中潜入呢。真的老了,不似昨日才思敏捷了。”
江重正轻轻嗤笑,也不强调自己是真是假,只是道:“看来那位真的在这小县城里,让你来拖住我一个时辰。”
“爱怎么想怎么想,”梁明镜眼皮都不掀:“宋祖武你动不了。”
江重正眼睛里的讥讽都掩饰不住:“就凭你?”
“……收一收,收一收,露马脚了。”梁明镜平静地指出:“江重正可不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刻露出这幅迫不及待的表情。”
说着,他甩落两颗棋子认输:“时辰到了,滚吧。”
江重正的替身收敛住表情,道:“明镜你还是这么刚正。”
“易折的不只有过刚,还有鸡蛋。”梁明镜怼回去。
回到内室,梁明镜看着镜子,不禁回想起八年前。
那个时候自己才披起明镜先生的马甲,而江重正还是一个清贫的国子监教授。
当初的忘年交,一别再见,陌生地认不出彼此。
八年。
八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