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棋中世界
柳素约此时就用着这副神情死死的盯着坐在他的对面，使得他变成这副模样，却还像是装作一脸无辜的姜珩渊，柳素约足足生气了好一会儿，这个房间的温度也因为他的愤怒而极速降低至了冰点，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着，在柳素约生气时就连从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都变得暗淡了不少。
明明是和昨天一模一样的一步棋，可柳素约此时脸上的表情却是与昨天的截然不同，昨天他是惊讶之中带着一点点的愤怒，而现在的他则像是被愤怒填满的火山一般，满腔怒火都要从他脑袋上的火山口喷涌而出。
当然也不怪柳素约他会如此的生气，因为这看似一样的落子，它们两个所代表的意义根本就是天差地别，因为这围棋的第一子只要是下在那里，姜珩渊执黑先行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甚至隐隐还有令自身落入劣势之中的风险，落在天元的位置几乎就等于让了对方一子。
昨天的那种情况，姜珩渊在那里落下一子还可以解释为，是为了让柳素约放松戒备，以为他不会下棋而设下的一个圈套，但今天的这个落子所代表的意义就截然不同了，在双方明确实力差不多时，对方还依旧下在天元的位置，那这所代表的意味就是赤裸裸的侮辱以及满满的挑衅意味了，现在这种行为落在柳素约的眼中，更是狠狠的激起了他不少的怒火，在他的眼里，这种行为就是不尊重他这个对手！不尊重这盘棋！
所以柳素约刚才才会表现的如此愤怒，不过在他生气的看着面前这似无事发生一般的姜珩渊时，一个想法突然从他的脑海中冒了出来，棋力如此之强的人是不会不知道这一步棋所代表的含义是什么的，那这小子为什么还会这么下？就在这时，姜珩渊昨天落下第一子时所说的那句话，在他的脑海里突然响起。
“我的下法就是这样。”
回想起这句话，并且在转念一想后，明白了这句话意味的柳素约脸上的怒气瞬间就消失了大半，那道怒气冲冲的眼神在此时发生了转变，变得异常精明，像是看透了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一样，并且他的嘴角也在此时勾起了一抹不明意味的微笑。
“好小子，你的下法就是用这些盘外招吗？”
对于下棋时所使用的盘外招，每个人的看法都各不相同，有人觉得卑鄙，有人则觉得只要在规则之内，用什么方法都是可以的，至于什么是盘外招嘛，像姜珩渊那样的就是，让人觉得对手不会下棋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言语骚扰，激怒对手，或对手下不了慢棋，就使劲的拖延时间等等，这些方法就统称为盘外招。
据上所述，每个人看待这些方法的目光都不有所不同，不过反正对于柳素约来说，这些盘外招他是表现的很无所谓，对于那些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人他说不上有多么讨厌，也说不上有多么喜欢。
反正这种行为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无所谓的，因为在赛场上他也遇到过使用盘外招的这些人，他也接受过对付盘外招的各种训练，经过训练后，盘外招这种东西已经对他构成不了任何的影响了。
不过在他第一次遇到盘外招的时候，当时的他好像很是气愤来着，那时的他觉得这种行为就是在侮辱围棋，是啊，那时的他还是很厌恶这种行为的，那他又是什么时候觉得这种行为无所谓的呢？是啊，是在什么时候呢？
他刚才为什么会如此的愤怒呢？明明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是无所谓的啊，为什么现在对他又起了作用呢？姜珩渊刚才所下的那一手棋，好像是触动到了什么，至于是触动到了什么，大概只有这招的使用者才明白，他刚才是想要触动什么。
“柳老，怎么了？还不落子吗？”
姜珩渊语气轻佻的话语也是将柳素约从异样的感觉之中拉回，回过神的柳素约在听到姜珩渊的语气后，他脸上的笑意渐深，一副看透了姜珩渊的样子。
“小子，那我就来会会你这一招。”
柳素约说完之后，便抬手从棋罐中拿出一个白子，点在了棋盘之上。
对此，姜珩渊只是笑了笑，并未言语什么，不假思索的继续拿起黑子下出了第二步棋。
不过不得不说，姜珩渊的这个盘外招很奏效，就算柳素约刻意压制住了他的怒气，但他下的前十几手棋还受到了怒气的影响，不过也仅仅只有这几手棋受到了影响，在柳素约进入到状态后，就算他不去压制怒气，怒气都不由自主的全都消失不见了。
也不知是受情绪的影响，还是为了对付面前的姜珩渊，总之从他现在下的棋中可以感受到一点，那就是他的下法明显进行了改变，他不再像昨天那样，一直追求稳妥，他的棋开始变得富有活力了起来，就像是一瞬间年轻了好几十岁一样。
不过下了几十手之后，柳素约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尽管这一次他已经十分的关注姜珩渊所下的每一步棋了，但是他却依旧是看不透这棋里所蕴含的东西，看不透姜珩渊所下这些手棋的意图，看不出他为何会下在这些地方。
这种感觉对于一个棋手而言十分的不好受，像是将一块石头扔入一潭不知深浅的池水之中，久久都听不到任何的回响，而柳素约现在就是这块永远都无法沉底的石头，他浮不到水面，沉不到水底，甚至连四周的墙壁他都触摸不到，除了自身身处的一米不到的圆圈范围之内他可以看清以外，陪伴在他周围就只有那驱散不了并且如影随形般的黑暗。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没有安全感了，周围没有一样东西能让他借助的到，见到敌人那无法招架的攻势或许很可怕，认清自己面对的是何种怪物时或许也会很可怕，但是它们所带来的情感绝对没有这种感觉来的持久，压迫，窒息。
而且这种感觉不止于此，只要敌人一直不出现，它们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乘以几何倍的进行繁育，增长，累积，让你整个人愈发的接近崩溃的边缘，直至掉进那名为崩溃的深渊之中，最后，寂静的死去。
柳素约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被一只粗大有力的蟒蛇死死的缠住脖子越勒越紧，绝望和窒息之感笼罩在他的身上，不禁让他的额头处渗出了不少的冷汗，不过柳素约虽然在气势上被姜珩渊给压了一头，但在棋盘上的落子方面他可没有陷入任何的劣势，这就是他现在要做的事，他要顶住气势上的劣势，来尽可能的与姜珩渊保持着势均力敌的状态。
他在怒气彻底消散的时候，在身处这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的时候，他隐约间感应到了一个东西，就在这什么都不存在的黑暗之中有着一个东西，虽然在五十手之前他感知到自己不管怎样都无法靠近那个东西，但在五十手之后，他每落下一子，他就感觉自己在愈发的接近那个东西，而那个离他越来越近的东西，他感觉那就是他取得胜利的关键，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撑住，撑到见到那个东西为止。
两人从棋局开始就停止了言语，寂静的房间之内就只剩下了清脆入耳的落子声，棋子和棋盘叩击的声音繁密连绵，如水流时所发出的叮咚声，静神动听。
在那份黑暗之中，柳素约不知何时双脚已然接触到了地面，但他好似并未察觉，或者并未在意，他像是失了神智一般，由灵魂控制的躯壳在此时反客为主，他的躯壳带动着他的灵魂，一步步，本能般的向着那个东西走去。
在临近百手之时，柳素约的躯壳已经来到了那个东西的面前，一道清脆的落子声在此时传入了他的脑海之中，将他的灵魂一下给击回了他的身体之中，魂归原位，柳素约他愣神的眨了眨眼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来到了那个东西的面前，而在他的视线聚焦在那个东西上时，他这才得以看清那个他一直想要接近的东西到底是为何物。
在这脚下平坦坚硬到如同水泥地一般的黑暗之中，一个看上去就不属于这个世界里的事物赫然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在这四周满是黑暗的世界之中，这个事物的颜色与其不符，气息也与这充满死寂的氛围截然不同。
它是一个不知是什么植物的嫩芽，一个扎根在这黑暗世界里的，从黑暗之中破土而出的，初生的幼苗，它的外表翠绿而稚嫩，隐隐散发着淡淡的，荧绿色的光芒，它现在的这副样子，与它生长的环境对比起来，冲突之感尤为强烈，任谁也不会想到在这无阳光，无水分，无土壤的世界之中，会生长出这样的一株植物，虽然只是小小的一个，却能从其身上感受到来自于它体内的，那无限的生机。
就在这时，那道清脆悦耳的落子声再次传来，响彻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在这方世界之中猛然刮起了一阵吹向柳素约所在方位的，迅猛的大风，大风从柳素约的正面吹来，风来的速度之快，之猛，让柳素约一时间睁不开双眼，并不得不让他抬起双臂，护在他的眼前。
这阵猛然袭来的大风来的快，去的也快，感受到风势已去，柳素约这才放下横挡在他眼前的手臂，睁开他的双眼，然而他眼前的景象却发生了变化，这个黑暗的地面上陆陆续续的出现了更多荧绿色的光芒，这些光芒乍一看出现的很没有规律，但越看这些光芒，就越觉得眼熟，像是在以前见过。
“以前？对了，我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是在做什么事情来着？好像是对，我是在下棋，那这里是，我对手棋中的世界。”
意识到这一点后，柳素约这才发现，他眼前这看似不规律的光芒不正是姜珩渊刚才所落下的近百手的棋子嘛，在那阵风没来之前他都看不明白姜珩渊的棋。
那时的他就如同身处在一个完全黑暗的世界中，他虽然有些仿徨无措，但他却没有停滞不前，他一步步的向着自己的目标走去，一步未曾停歇，一步未曾疑虑，逐渐他所走出的步伐变得愈发坚定，他的脚步始终都在前进，这副场景似曾相识，仿佛是一个被深埋在骨子里的东西，在此刻被拨开掩盖在其表面上的淤泥，重新将其拾起，使其重新焕发新生一般。
最终，他走到了他的目标面前，最终，他等来了那阵风，在那阵风来临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因为，他发现，面前这个对手从开局到现在所埋下的种子，现在，要开始生根发芽了。
此时，棋盘之外的柳素约缓缓的抬起了他低下的头，他直视着坐在他对面的姜珩渊，柳素约此刻的表情是那种陷入了极大震惊之中才会显露出的，怔住的表情，他此时莫名的感受到一阵猛烈的心悸，他的心跳猛地剧烈跳动着，带着他此刻的呼吸都跟着变得急促起来，伴随着一阵莫名的心慌，以及有些胸闷的感觉。
此时的柳素约似是在心中低语，又或是在口中呢喃，反正他本人早已分不清了，他现在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在这阵犹如死机一般的空白之后，一段话骤然占据满了他的整个脑海。
“小子，你这局棋下的也太过于年轻，太过于生机盎然了吧。”
然而，不管柳素约的神情有多么的震惊，坐在其对面的姜珩渊却依旧是他平常的那副样子，淡定，从容，一切惊世骇俗之事，在把其安置在姜珩渊身上后，都会被其身上的那种气质所同化，变成一件极其容易做得到的，稀疏平常的一件小事，你永远也不会在其身上看到类似于艰辛之类的表情，因为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一切的结果都在其的预料之中，不会出现任何的披露与偏差。
柳素约怔怔的看着他面前这位神情依旧处之泰然的对手，他的这位对手并没有因为察觉到这个视线而抬起其的脑袋，姜珩渊的视线一直落在棋盘之上，从开始直至现在，一直如此，他的视线未从这个棋盘上移开过半分。
看到如此行为的姜珩渊，柳素约的视线也不自觉的从其身上移开，转而继续放在了棋盘之上，此时，神情有些恍惚的他，目光不自觉的就被姜珩渊开局所下的第一步棋所吸引。
他看着那枚黑子，总觉得它有些眼熟，他盯着那枚黑子看了良久，忽的有一瞬间，一抹翠绿色的光芒在这枚黑子上乍现，紧接着，一道清脆的落子声在此时接踵而至，柳素约虽然刚才在愣神，但他知道，他面前的姜珩渊在刚才并没有进行落子，可是刚才那道突如其来的落子声是怎么回事？在冥冥之中，柳素约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好似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响声，他觉得十分的耳熟。
这一落子声有点像姜珩渊落下第一子时，所发出的那道声音，但柳素约的内心深处却有些排斥这个答案，好像是在否认这一猜想，那这道落子是谁发出来的呢？柳素约此时莫名的想知道这个答案，于是，其缓缓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在脑海中回想起曾经与他对弈过的，无数个对手的棋风。
但在进行一一的对比过后，他却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份答案，柳素约再次回忆起那道落子的声音，他在脑海中模拟出了一个棋盘，他拿起棋子，点在了棋盘的正中央，来模仿那枚棋子的落子声。
第一下，声音不对，于是，柳素约撤回了棋盘上的棋子，拿起那枚棋子之后，柳素约再次点在了相同的位置之上，结果，第二下也不对，于是，为了找寻答案，柳素约开始重复起了这个动作，在这个只有一个棋盘的黑暗空间之内，棋子与棋盘的叩击声不断传来，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的尝试后，柳素约再次拿起了棋盘中央的棋子，此时，他停止了自己的这个行为，他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他将夹在两指中间的棋子靠近了自己一些，开始静静的端详了起来。
须臾，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将棋子落在了棋盘上其他的位置，这时，一种向着目标迈近了一步的感觉蓦地传来，见到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证实，此时的柳素约已经知道他该落子在哪里了，寂静的空间之内，只剩下了柳素约那正在不断落子的声音。
十手，二十五手，五十手，随着柳素约落子的次数越来越多，他自身就愈发的能感受到，自己落子的声音在离那道落子声愈发的接近，在临近百手，柳素约感觉自己离那道声音只差临门一脚之时，他准备落子的手突然停顿在了半空之中，虽然不知原因为何，但是向着柳素约面前的棋盘看去之时，不难看出，现在这些棋局上落下近百手棋子，都与姜珩渊之前所落下每一子的轨迹都相互吻合。
不过不难发现，两个棋盘上的棋子还有着一处细微的不同的，而这，可能就是柳素约还差临门一脚的原因所在，并且柳素约将棋子悬停在半空，也正是因为他发现了这一点，稍作迟疑过后，柳素约还是决定，落下那一子。
随着柳素约将棋子靠近棋盘，他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就愈发变得强烈，最后，一子落下，落在了姜珩渊所下的第一步的位置，填补上了棋盘的那一处空缺，天元一子过后，这一子落下所发出的声音与那道落子声逐渐完美的重合在了一起，柳素约也是瞬间就明白了一道落子声是谁发出来的了。
这一声落子里所蕴含的不正是富有着不断向前的朝气，以及向往成长的斗志吗，像是破土而出，不断的在向上成长的嫩芽一般，附带着满满的生机与朝气。
怪不得这道声音他听起来如此耳熟，这不正是他曾经初学围棋时所落下的，那无数道落子的声音吗，真是陌生而又熟悉啊，感慨着，柳素约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怀念意味的微笑。
就在其感叹和怀念这道声音之时，他发现他突然看不见周围的事物了，看不见自己的身体，看不见自己拿着棋子的手，看不见刚才还摆在自己面前的棋盘。
柳素约一时之间有些慌了神，他现在这个状态不正是那时他独自对抗黑暗的时候吗，怎么突然之间又变成这样了，就在此时，一缕轻柔温和的微风拂过了他的脸颊，使得柳素约的身体不禁僵了一瞬。
就在这时，一阵悦耳舒心的潺潺流水之声，传入了他的耳中，虽然这阵声音是挺好听的，但是突然出现的声响还是吓了柳素约一跳，使他下意识的向着发出流水之声的地方转过身子，还未等其搞清楚此时的状况，一阵树叶碰撞在一起所发出的沙沙作响的声音又从他的左边传来，这回，还未等他向着声音出现的方向转过身子，一道几只小鸟在空中叽叽喳喳的欢快叫声又从柳素约的头顶传来。
柳素约此时已经彻底的懵了，他的周围到底怎么了，他不是一直身处在房间之中，在跟着他的对手一起下棋嘛，怎么周围会出现这些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声音，他此时想看看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什么都看不到啊，这些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似应他心中所想，他刚才闭着的双眼在此时缓缓睁开了一道缝隙，见此情景，柳素约的内心不免一阵惊讶，他刚才是闭着眼睛的状态吗？他怎么不知道呢？就在其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的时候，他缓缓睁开的双眼，在此时，他双眼所收集到的各种信息使他的大脑再次陷入了宕机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