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听到李穆霄的答复后，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不过笑容有所区分，天师脸上的笑容是因为欣赏，李伟宸和李靳晟脸上的笑容则是满满的欣慰。
这才是他们李家人嘛，有魄力，不傻。
天师面挂淡笑，上前一步，将李穆霄正在行礼的两只手给缓缓放了下来，随后，天师的右手并未收回，而是顺势轻搭在了李穆霄的左肩上，拍了两下，语重心长道。
“好，穆霄啊，你这弟子我就收了，以我跟你爷爷的交情，不论在任何方面我都会倾囊相授的。
在山上的时候好好修炼，其实事情也没你爹说的那么严重，你有的是时间，放宽心，龙虎山就是你第二个老家，就算真到了伟宸说的那个时候，我们整个正一派和李家也会是你的后盾，会好好护着你的。”
听着天师安抚的话语，李穆霄原本沉重的内心不由得放松了不少，身体也从紧绷的状态回归到了自然。
李穆霄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微笑，向着老天师点了点头。
“弟子知道了，谢过师傅。”
“好。”
天师笑着应了一声，用原本搭在李穆霄肩膀上的右手拍了一下他，也是算作回应，随后他将自己的右手移开，放了下来。
天师脸上的淡笑并未消失，他继续道。
“那穆霄啊，你是想现在就跟我走，还是你先在家里收拾收拾，等我开完会再回来接你。”
李穆霄笑了笑，谢绝了天师的第二个方案，毕竟这有点太麻烦他老人家了，而且他也真的没什么要收拾的。
“不用收拾了，师傅，我现在就跟您去，不过在此之前，我有话跟我爸和爷爷说，能耽搁您一会儿嘛？”
听到此话，老天师背着手笑道。
“这要是拒绝了，显得你师傅我多没人情味啊，去吧，好好道个别。”
由于李穆霄和老天师中间的间隔有些不够，索性李穆霄就向后退了一步，向着老天师行了一礼。
“弟子，谢过师傅。”
老天师点头回应后，李穆霄缓步走到了李伟宸和李靳晟的面前，在他俩惊讶的目光中直接跪在了草坪上。
这个场景的出现可给两人整的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两人都没怎么接触过这种场面，李靳晟没给他爹跪过几次，李伟宸也没给李靳晟跪过几次，这爷仨都一个样，心里都觉得下跪这种事挺重要的，所以没有极其重要的事三人也都绝对不会下跪。
谁都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李穆霄会给他们俩跪下，就在两人惊诧懵逼的时候，跪在地上的李穆霄突然铿锵有力的说道。
“穆霄定不枉所负！您二老保重！”
由于李穆霄是跪在地上说的此话，所以李伟宸和李靳晟听到的声音是闷闷的，但这并不耽误他们听到他话语中所蕴含的坚定之意。
瞬间，一股酸涩的感觉涌上两人的眼睛和鼻子，还未等两人有任何言语，面前跪在地上的李穆霄突然脑袋迅速朝下，在厚实的草坪上磕了一个头。
在李穆霄将头抬起时，他的额头处都沾了一些地上的泥土和杂草，翠绿的草坪也被磕出了一个裸露出一些泥土的小坑。
这要是换在一旁的水泥地上，李穆霄的额头处必然会肿起一个大包，而且磕的这个头也必然是一个响头。
李家这爷仨都是十分直率的性格，最讨厌肉麻的场景了，不过也不能说是讨厌，只能说是非常不适应这种场合。
三人闲暇时追剧的时候，一遇到这种肉麻的场景都会全部选择加速跳过，他们三人都曾吐槽过这种剧情，编剧们的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才能想出这种尴尬至极的情节的。
他们三人曾探讨过这种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是什么感受，那时的三人都一致回答，那肯定是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感受。
那时三人就说过，如果电视剧里演的那一天真的在现实之中发生在他们三个身上的话，谁要是像电视剧里那样掉眼泪的话谁就输了，就等着接受其余两人永无止境的嘲笑吧。
李穆霄此时跪在草坪上，垂着自己的脑袋，身体止不住的在一抽一抽的颤抖，很快一滴豆大的水珠直直砸落在草坪上的一株野草上，将野草给砸弯了腰。
李伟宸此时则是背过身去，高大的背影勾勒出几分的不尽人意，可视角来到李伟宸的正面时，才发现事情根本不是他所表现出的那样。
因为泪水早已浸满了他的双眼，他此时正紧咬着自己的牙关，拼命的抑制着自己的眼泪，不让它溜出自己的眼眶。
李靳晟的反应算是三人中最为淡定的了，毕竟都活了这么大岁数了，还有什么场景是他没有见过的。
不过淡定归淡定，那还要看跟谁比，跟这两人比是要淡定一点，可要是跟在一旁淡定自若的天师比，他此时的淡定就显得尤为可笑了，因为他终究是起了情绪，红了眼眶，眼睛里也比平时要湿润不少，以至于视线都渐渐模糊了起来。
现在真到了那个时候，三人好像并没有感到一丝的肉麻和不自在，反而像电视剧里面演的那样，有些伤心，有些不舍。
而且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没有一人获胜，他们都输了。
李靳晟的目光全部都落在，还跪在地上的李穆霄身上，此时他的心中满是欣慰之色，饶有一种看着从小就调皮捣蛋的孩子，突然有一天长大懂事的感觉。
李靳晟的嗓子紧紧的，呼吸起来有些不适应，他的嘴唇正在轻微的颤抖着，就连从嘴里说出来的字都不禁染上了这份轻颤。
“起来吧，穆霄。”
听到此话的李穆霄双手撑地一用力，就将自己弯曲的脊背直了直，不过他却仍然低着头，没有从地上起来，依旧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背对着李穆霄的李伟宸虽然没有看他，不过他却知道李穆霄在听到李靳晟的话后并没有完全起身，而且他也知道李穆霄没有起身的原因。
正因为他知道这个原因，所以他的眼眶又不禁红了不少，视野也被泪水糊的更加迷糊。
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后，李伟宸也是终于开口了。
“去吧。”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也只变成了短短的两个字，但从这两个字中却能感受到他在极力掩盖自己的哽咽之色。
不仅如此，此时这短短的两个字也给足李穆霄离开这里的勇气和信念，从李穆霄小的时候就一直不对付的，一直在不断吵闹的两人，其实早就建立了异常牢固的亲情，这也是两人现在才感受到的事实。
得到他等待已久的答案后，他从地上缓缓的站了起来，不过他此时依旧没有抬起自己的脑袋，好好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李伟宸和李靳晟。
因为他早已泪流满面了，他害怕抬起头面对这两个人，不光是李穆霄，李靳晟和李伟宸也害怕面对这种场面，或许对于他们这种性格的人来说，将离别时的千言万语都埋藏在自己的心里，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种离别的气氛弥漫在三人的周围，将三人彻底笼罩，挥之不散，李穆霄此时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他明明是要走的，可他却还想在临走时说些什么，可他明明想要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该说些什么。
就在李穆霄迷茫之际，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右肩膀处一沉，李穆霄下意识抬头，用着哭得通红的双眼向着自己的右边看去。
他发现一只外表粗糙苍老的大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他向着这只手的主人看去，一下子看见了天师平淡似水的那张脸。
这时，只见天师轻拍了拍李穆霄的肩膀，语气平淡地提醒道。
“走吧，穆霄。”
李穆霄听到此话先是愣了愣，随后他缓缓的点了点头。
其实他刚才是想扭头再看李伟宸和李靳晟一眼的，可是这种别扭的性格还是让他没能转过头去，于是他只好作罢，点头同意了天师的提议。
看到李穆霄点头，天师那张不知何时充满了淡然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和蔼的微笑。
“好，穆霄啊，你先去那边等会为师，为师还有点事儿要跟你爷爷和伟宸聊聊，你在此期间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为师谈完咱们两个就走。”
听到天师的提议，李穆霄再次点了点头，他确实需要一些时间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要不然现在直接跟天师走的话，让外人看见，拍下来传出去自己哭鼻子这件事，也实在是不好听。
天师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拍了拍李穆霄的肩膀后站在了李伟宸和李靳晟的面前，在脱离李穆霄视野的第一时间，天师脸上所维持的笑容瞬间消失，转而变成了那时的所表现出的淡然。
这幅淡然之色要是出现在别人的脸上或许没什么，也只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而已，但这幅淡然之色此时出现在老天师脸上的话，那就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了。
一股无端的压迫感在三人的周身逐渐弥漫开来，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迫使得周围的环境变得异常寂静，都快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了。
对于这种压迫感，李靳晟简直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于是李靳晟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向着天师的面部一看，这一看果不其然，不出他所料的，一抬头他就看到了一张毫无任何表情的老脸。
这张没有表情的脸，再配上周围这突然出现的压迫感，李靳晟知道，这就是天师生气前期的表现。
至于为什么不是中期和后期呢，因为李靳晟也不知道他生气中期和生气后期是什么表情，因为上次教团大闹龙虎山时他也是这个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怨恨，他那时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有那种一切归于终点似的平静。
他好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像正常人那样的生过什么气，这也是他们这个年龄段圈里所广为流传的一句话，天师这个人哪都好，可就是没有人情味。
脸上时刻都挂着一抹淡笑，让人觉得好说话，当然事实也是如此，天师是出了名的脾气好，只要你做事和说话不是那么的过分，天师都会不计前嫌的，心平气和的跟你谈笑风生。
可是这份风轻云淡的笑容消失后，就只剩下他那毫无任何生气可言的平静了。
不过李靳晟之所以称天师这种状态为生气前期还是有原因的，毕竟面无表情时都如此的可怕了，很难想象，如果哪天天师大发雷霆的话，他的脸上会是怎样一种吃人的表情呢？
好家伙，别的先不说，反正就刚才看见老天师那张老脸的瞬间，就把李靳晟眼底的那好不容易积攒的一抹泪水给吓了回去。
我靠了的，自己又哪里惹到这位祖宗了，算了，先保下命吧。
想着，李靳晟的脸上浮现出了讨好的笑容，他刚要开口询问天师为何生气，谁成想天师却率先开口问出了一个问题。
“幽燕呢？”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李靳晟的笑容僵了一下，也可以说是他愣了一下，以至于脸上维持的笑容下意识的僵住了。
李靳晟愣住的原因不是因为不知道老天师口中的这个人是谁，恰恰相反，他可太知道这个名字的主人是谁了。
李幽燕，李家的长女，自己的亲孙女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李靳晟愣住的原因是老天师这个问题问的实在是有些突兀了，现在这种时候提起幽燕干嘛？最主要的是老天师还生气了，难道是幽燕哪里得罪他了？
不能啊，他们家里一共就有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里面就数幽燕最让人省心了，说他孙子李穆霄无意之间得罪了天师他都信，幽燕她绝对不可能，她怎么可能会得罪天师呢，而且他记得天师也挺稀罕幽燕这孩子的，难不成是天师突然间抽风了？
就在李靳晟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就听到了面前的天师继续语气淡然的道。
“行啊，老李，自己亲孙女去哪了自己都不知道？真是当了个好爷爷啊。”
言语淡漠，却可以听出满满的讽刺。
李靳晟听到这话可就不乐意了，自己孙女自己还不了解？于是他赶忙反驳道。
“幽燕去上学了呗，要不然还能去哪？老张，你这话是什么意……”
李靳晟的话还没有说完，面前的天师继续问道。
“哪所学校？”
李靳晟嘴比脑袋来的快，话还没经过大脑，上来就直接大声说道。
“上学还能去哪所学校，那当然是……是……是……”
李靳晟的声音先是顿了一下，大脑陷入了宕机状态，无意识的重复了好几遍自己那句话的最后一个字，而且洪亮的声音开始逐渐变得越来越小，直至什么都听不见，他好像突然忘记了这件事情一般，于是为了回想起这件事的全貌，他开始在自己脑中不断搜寻关于这件事的踪迹，可经过一段时间的搜索后，他却只记起了关于这件事的零零碎碎的几块碎片。
“爷爷我要去……那里我感觉挺不错的……只不过那里……我可能很长时间不回来了……您能……送送我吗？”
断断续续的话语从他的脑海中闪过，他不仅记不全李幽燕当时所说的这段完整的话，他甚至连李幽燕当时说这话时是何表情他都记不清了。
当时他好像在想李穆霄的事吧，他好像以没有时间为理由拒绝，让管家去送她来着吧。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要记起李幽燕当时说要去哪里的时候，记忆中的那张模糊的面孔在此时逐渐清晰开来。
他先是看到了一张微微抿起的红唇，那双红唇在抿起的同时轻微颤抖的着，仿佛其中蕴含了无数说不出，道不明的委屈。
随后，他看到了一张清新淡雅的美丽面容，不得不说李家这爷俩长的都有些粗犷，李家上两代都是独生子，李伟宸随了李靳晟，李靳晟随了他爹。
可偏偏奇怪的是到了李伟宸这代他却有了三个孩子，一男孩和一个女孩，而且长相每一个都没有继承他的，只有李穆霄的性格倒是随他，不过长相却都是清秀类型，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这两个当中尤其是李幽燕这孩子，不仅长相随了她母亲，是个娴静淡雅的大美人，性格也是完美继承她母亲，温和细腻，乖巧听话，不让人操心。
想着小时候李幽燕粘着自己的时候那乖巧可爱的模样，李靳晟的脸上就浮现出了一抹微笑，不过好像李幽燕大了以后就不像小时候那么粘人了。
李靳晟将这个原因归咎于李幽燕长大了，心智成熟了，不想粘着他了，就连他现在都是这么想的，他压根就没有发现李幽燕改变的真正原因。
最后，一双明亮且富有神韵的丹凤眼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她双眸的眼尾上翘幅度恰好，看上去明媚又高洁，再配上她那细长的柳叶眉和这张清雅姣好的容颜，煞是好看。
可李靳晟记忆里的这双眼睛看自己时明明都是满含笑意充满温情的，面前的这双眼睛里却是噙着泪水，眼中满是决绝之色。
仿佛她已经攒足了失望，并且她心中的最后一根代表希望的稻草也在此时被无情的压折。
她的脸上，她的眼里，她离开时的背影，再无任何留恋之色。
李靳晟还是没能回忆起李幽燕那时到底说了些什么，不过他现在看着记忆里的那张李幽燕离开时的表情，他怔怔的愣在了原地。
李靳晟似乎永远都没有明白李幽燕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表情，他现在在想竟然他孙女伤心了，那他就买点李幽燕喜欢的东西哄哄呗。
可是……
她喜欢什么呢？
喜欢吃的？他不记得有什么。
喜欢玩的？他不记得有什么。
有什么兴趣爱好？他不记得是什么。
他似乎只记得她的孙女叫李幽燕，从小一直懂事到大，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并且尽自己所能的做到最好，除此之外他好像不记得任何有关于李幽燕的事情了。
他没有过问李幽燕任何关于她的事，就算有，他现在也不记得了。
到底是他没问过……
还是他不记得了……
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因为李幽燕离开了，决绝的，毫无任何留恋的离开了。
懂事的孩子没有糖吃这句话都听过吧，相信这句话是有例外的，不过竟然可以称得上是例外，那么这个例外绝对是占少数的。
凑巧的是，李幽燕就是这大部分中的一员。
“送个孙子上山就轻而易举的失态了，自己的亲孙女也走了怎么没见你哭呢，怎么？还搞古时候重男轻女的那一套？”
老天师淡漠的嗓音在此时传来，听到此话的李靳晟想要反驳，可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现在已经不记得该怎么开口了。
“老李啊，好几年前我就提醒过你，可惜你不注意，现在好了，也晚了。”
老天师转过身去，他在转身的那一刻，斜视了站在李靳晟旁边的李伟宸一眼，李伟宸他依旧背着身子，没有面向他，或在思索，或在悔恨，或根本毫不在意，无人知道他现在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老天师向前踏出数步，悠悠的话语声回荡在两人的耳边，如同浑厚净神般的钟声一样，震醒了愣愣的，杵在原地的两人。
“不在意也好，在意也罢，晚了，都晚了，想要弥补也好，不想弥补也罢，迟了，一切都迟了。”
老天师走后，周围的压迫感缓缓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可是明明老天师都带着这种令人不舒服的感觉走了，两人现在为什么感受不到丝毫的放松呢？
不知为何，他们的胸口莫名的发闷，比老天师刚才在的时候还有喘不上来气，仿佛有一块坚硬无比的岩石堵在了他们各自的心口，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