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24)
是夜,勤政殿内。
女皇伏在案桌上处理奏折,章先生在殿外候着,时不时被女皇吩咐进殿添墨。
一个身穿玄色劲装的带刀侍卫急匆匆地走到章先生身旁,附在章先生耳边说了些什么。
章先生听完不禁皱了皱眉,想了想示意侍卫先行离开,恰巧女皇又对她进行传唤,她便埋首进了内殿。
章先生准备上前为女皇添墨,女皇却摆了摆手,似是批阅奏折累着了。
“以锦,替朕揉揉额角吧。”
“喏。”章先生抬手轻轻地覆上女皇的额角,极缓地按压着。
女皇微阖上眼帘,言语间颇有些疲倦。
“这些个言官的奏折,三天两头的也没个新花样,次次都是进谏小七那孩子的荒唐错处,今儿说她骄奢淫逸,迷恋男色,明个儿又说她霸道蛮横,有失皇家体面,明里暗里给朕上眼药,你说,朕是不是真的太纵着小七了?”
章先生低低地埋着头,手下的力道不轻不重。
“七殿下自小体弱,所以这些年陛下对她难免娇惯了些,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
章先生按压的动作一顿,神情间颇有些欲言又止。
女皇闻言掀开眼帘,周身的帝王威压微甚,“无妨,你说便是。”
章先生往后退了一步,埋首将双手贴在额头,半蹲着恭敬地行了个礼。
“有人来报,说七殿下为寻回一个美貌男子,于午时孤身闯进世子府,不仅公然打伤府内侍卫,还直接动手打断了宝华世子的两节胸骨,已至世子殿下重伤卧床。”
“简直儿戏!身为皇女不想着为朕分忧也罢,如今竟只是为了一个卑贱的男子就不惜和宝华大动干戈,她是嫌言官给朕进谏的奏折还不够多吗?”
女皇紧紧地蹙着眉,身上的气压十分低沉,“啪”的一声极为气愤地一掌拍在案桌上,连案上堆砌的奏折都被震的上下抖动。
章先生见状直接跪在了地上,“陛下切勿动怒,小心身子。”
女皇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良久,低低地吩咐跪在地上的章先生说道:
“明日你亲自领着宫里的御医去好生看看宝华,再送些国库里的名贵药材过去,就说是朕的意思,莫要让华安侯寒了心。”
“喏,臣记下了。”章先生点头答是。
“罢了,你退下吧,朕累了,想安歇了。”
女皇摆摆手,示意她退下,章先生领命退出了内殿。
女皇褪去外衣,躺在龙床上沉沉睡去,意识似乎回到了十多年前……
“陛下,你瞧,孩子在臣妾肚里动得欢哩,想必等以后长大了,也会和陛下一样飒爽英勇!”
柳长衣身着素衣,黛眉轻舒,一头瀑布般的墨发披散在腰际,轻轻摸着月份尚浅的腹部,嘴角噙着极温柔的浅笑,言语间颇有初为人父的喜悦。
“我们的孩儿,自当是极为俊秀聪慧的。”
女皇将手柔柔地覆在柳长衣微凸的腹部,眉眼含笑,神情欢愉。
即使这并不是女皇的第一个孩子了,彼时尚在好年华的女皇亦是满眼的宠溺笑意,因为她的嫡出血脉被此刻正被自己的皇夫柳氏孕育在身体里,女皇幻想着等孩儿出世后,她便言传身教,亲自教导她骑射之术和为君之道。
“陛下,一腹双生是为国之不祥啊,还请陛下早做决断,剖腹取子!”
御医匍匐跪倒在地,言语间颇为惊惧。
“陛下,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是我们血脉相连的孩子啊,您不能这样做!”
柳长衣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抬手死死地护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声嘶力竭,泣泪涟涟,清丽动人的俏脸血色尽失,布满泪痕,眸子也哭的通红,用手紧紧地攥住女皇的衣摆,卑微至极地不住乞求着她。
画面一转,一位面貌秀美气质清冷的男子,抱着一个尚在襁褓里酣睡的女婴屈膝跪在女皇的身前,语气恳切:
“妾今后定会将小皇女视如己出,好生照料,如违此誓,人神共愤!”
画面再次翻转,尖着嗓子的太监拿着明黄的圣旨念道:
“梁贵人救驾有功,朕不甚感动,准予晋以嫔位下葬皇陵,赐封号宁,膝下的七皇女即日起由皇夫柳氏抚养,往后同系嫡出血脉,钦此!”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已是七年之后,当年那个襁褓里的女孩已然长成了大姑娘,性格略腼腆,但逢人便爱笑,两颊浅浅的梨涡像极了女皇,天真可爱至极。
每当女皇来到柳长衣所在的坤宁殿考察姐姐冬绛的功课时,小冬藏身体不好,嬷嬷们都不准她向前上前亲近,怕把病气过给女皇,她就只敢躲在小角落悄悄摸摸地偷看女皇,清澈的眸子亮晶晶的,盛满了幼童最赤诚的尊敬孺慕。
温馨的画面再次被粉碎,一片巨大的火海出现在女皇面前。
天干物燥,竟有一道突如其来的天雷劈燃了坤宁殿的房梁建筑,一刹那,火势滔天,湮灭卷袭了整个宫殿,牢牢困住了里面的小冬藏和小冬绛。
女皇不顾自身安危闯进火海救出了小冬绛,想要返身再次进入宫殿时却被刚刚赶来的章先生死死拦住,附在她耳边极小心地说道:
“陛下,您万不可为了一个灾星,再将龙体置为危险之中啊!”
女皇目眦欲裂,不顾自己身上被灼烧的可怖伤痕,使劲挣脱着章先生的束缚,嘶吼道:
“她从来不是什么灾星,她只是我的女儿!”
章先生见女皇情绪实在过于激动,直接点了女皇的麻穴,让她沉沉昏厥了过去。
一片黑暗中,炙热的火海散去,女皇的眼里出现了极致的白,小冬藏一身丧服跪在柳长衣的灵牌前,苍白的小脸布满泪痕,瞳孔空洞涣散,再也不复往日的天真烂漫。
看见一身明黄金衣的女皇,小冬藏撕破了呆滞无助的神情,面目变得狰狞阴沉,极其厌恶地朝她不住尖叫怒吼: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呜哼——”女皇张唇急喘着,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她看着床前不断摇曳的烛火,良久,低低地叹了口气,极轻地说道,“长衣,这么多年了,你也还在怨朕吗……”
六皇女府。
白珂缓缓掀开了眼帘,看着头顶的床帐,意识也还未回笼,便倏地感到被带进了一个如云朵般极为温暖柔软的怀抱里,鼻尖亦是馨香怡人。
他的睡意猛地清醒开来,视线不由自主地向下迁移,入眼的竟是墨发间隐隐泄露的潋滟春光,泛着极为刺眼的白和羞人慑意的红,红白交衬,极美春色不过如此。
白珂的脑子一瞬间呆滞住了,昨晚那冷泉里不断荡起的水波,交颈缠绵翩然起舞的蝴蝶,一幕幕的回忆片段如流水般窜进他的脑海里,让他的全身血液开始疯狂逆流,撩人的绯色极快地攀上了他的面庞,锦被下的双手也紧紧地攥成了拳。
冬藏察觉到怀里人儿动静,眼皮都没掀开,径直曲臂勾住白珂的修长脖颈,指间溢满了墨色,红唇贴在他的耳畔,极低极哑地说道:
“乖,再睡会儿,昨晚你要的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