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13）
一愣神的功夫，魏卿玄已经站在殿中央了，一身青色镶边刺绣长袍，青玉缎带，面白似玉，墨眉似剑，嘴角还噙着浅浅的笑，眸子水光温润。
“七殿下安好。”
冬藏嗤笑一声，不甚在意地仰头喝了一口酒，缓缓站了起来，背脊挺得笔直，朝魏卿玄慢慢走去。
站在他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眼，随后移开视线直直地盯着高高在上的女皇，极缓但极为清晰地说道：
“古往今来儿女婚嫁之事，皆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陛下自是认了这牵红钱的媒人，但是本殿的阿父早在我八岁那年就驾鹤西去。”
“而今只有媒妁却无长者，所以这桩赐婚……
“本殿，不认！”
话音一落，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冬藏顶着众人的凝视继续说道：
“至于这个姓魏的，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本殿的府里可容不下这尊大佛。”
说完冬藏还闲不够刺激，又嗤笑着加了一句：
“不过嘛，本殿倒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府里倒是刚好缺了一个洗脚婢子，这位魏公子要是不见弃，本殿自然也是愿意接纳他，左右不过多一张吃饭的嘴，本殿还是供的起的。”
说罢，冬藏仿佛没事儿人一般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含着笑的狐狸眼里藏着很深的寒意。
“小七也太胡闹了吧，和母皇说话竟然还敢自称本殿！”
“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驳了母皇的面子不说，还这般折辱魏玄卿，简直无法无天！”
“我早就看她不爽了，她如今这般胆大妄为，待会儿她肯定没好果子吃！”
周围传来许多窃窃私语，打量的目光不住在冬藏身上流转，心下百转千回。
章先生见冬藏这般大逆不道，气的火冒三丈，利落的眉梢高高吊起，语气急厉：
“大胆！七殿下身为陛下之女，怎可说出这般忤逆不孝的话！”
女皇抬了抬手，示意章先生退下，自己慢慢走下高台，在众人心惊胆颤地注视下缓缓走到冬藏的面前，语气出乎意料的平稳：
“小七，你当真要与母皇如此生分吗？”
“这么多年了，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冬藏喝酒的动作一顿，抬眼看着雍容华贵的女皇，嘴角牵扯出一个讽刺至极的冷笑，眼里寒芒乍现：
“我再说一遍，这一生，我只认阿父，你可以是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是这天下的万民之主，但是……”
“身为人母，你不配！”
啪——
女皇抬手重重地打了冬藏一个耳光，冬藏被打地偏了头，白皙的脸颊瞬间涨红起来，浮起可怖的掌痕。
“放肆！”
女皇高声喝斥道，怒目圆睁，心头火起，胸腔不住地起伏，但是打完心里又有些许不自在，打冬藏的那只手仿佛火烧一般灼人。
冬藏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眼睛仿若淬了冰，寒意十足，“怎么，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
冬藏站直，唇瓣被鲜血染得绯红欲滴，但眉眼冰冷沉静，深深看了一眼女皇后直接离开了大殿，不过在和女皇擦肩而过时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极淡极冷地说道：
“毕竟，十年前，是你亲手抛弃我的……”
女皇闻言僵在了原地，方才冬藏极其怨恨冰冷的眼神让她如坠冰窟，十年了，她果真还在记恨长衣的死。
女皇突然感到疲惫至极，周身的精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扶着章先生的手直接回了寝殿，只留下大殿里其他人大眼瞪小眼。
冬藏走出大殿后就按着原主记忆里走到了原主小时候居住的地方——春和殿。
许是充分共情到原主的情绪，冬藏感觉内心悲凉至极，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冬藏走到一个桂花树下，用树旁的撬棍将深埋地下的一坛酒挖了出来，这是小时候冬藏和阿父的秘密。
小冬藏不能像别的兄弟姐妹那样去参加女皇的国宴，身边只有阿父一直陪着她，春来冬去，一年又一年。
阿父便每年春天藏一壶酒在地下，等中秋圆夜来临之际，两人便会挖出酒坛坐在桂花树下的秋千上赏月，阿父饮酒，冬藏吃着他亲手做的桂花糕，欢乐的笑声藏进了晚风，好不快活。
但往事如过眼云烟，阿父已然逝去数年，冬藏还是回履行当初的约定，春来树下藏酒，但是再不会有人为她做桂花糕，笑着刮她的鼻尖打趣叫她“小馋猫”。
冬藏摸着布满泥土芬芳的酒坛，悲从中来，周身气压极低，蜷缩着身子靠在树下，仰头大口大口地喝着酒，晶莹的泪水混着酒水流入喉间，辛辣之际的酒化在口中只留下了极致的苦涩，冬藏醉意朦胧间仿佛看到阿父乘月而来，笑得眉眼弯弯，她不自觉的伸出双手，口中呢喃道：
“阿父，不要留婵娟一个人……”
女皇寝殿。
章先生扶着女皇坐到软榻上，轻轻揉着她的眉心，语气带着责备：
“陛下，您何至于此呢，七殿下恨您至今，说穿了不过是因为柳皇夫，但是当初也是他执意要闯进火场这才殒命，七殿下却把一切过错都记到陛下身上，实在是……”
女皇半阖的眼睛睁开，脸上显现出疲态，厉声道：
“好了，逝者已矣，往事莫要重提，小七心性尚幼，终有一日她会明白朕的苦心。”
章先生不置可否，敛着眼低低答是。
“陛下，清州暗线求见。”侍卫进来禀报。
女皇坐直身子，眉间一皱，眼里的情绪讳莫至深，“宣。”
白天，慈恩寺。
“女施主，心诚则灵，神佛定会庇佑你的这份赤诚之心。”
寺庙的净尘师父捻着佛珠，看向冬绛的眼里充满了慈祥。
这位姑娘十年如一日，每月初一十五都必定来寺里为亲人烧香祈福，不论晴雨。
冬绛双掌合并，紧闭双眼，嘴里念着祷告经文，埋首对着佛像磕了三个头，周身被圣洁的佛光普照，祥和而安定。
冬绛听到净尘师父的话，嘴角勾起浅浅的微笑，眸光沉静：
“若真能得神佛保佑，那自然是极好的。”
说罢她叫随从捐了一些香油钱给了寺庙，拜别净尘师父后便慢慢走了出去。
殿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发黄的树叶打着旋儿坠入了潮湿的泥里，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清香怡人的桂花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冬绛身后撑开来一把油纸伞，一名青衣男子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眸子深情而专注。
“卿玄，你瞧，又下雨了。”
魏卿玄看着冬绛皎洁如月的侧脸，心中颇为柔软，“嗯，这是今年的第一场秋雨。”
冬绛清澈的眸子闪了闪，如烟般飘渺的声音散在雨雾里：“今夜，委屈你了。”
魏卿玄往前挪了挪，从背后看两人甚为亲密，仿佛他将冬绛揽入了怀里，融进了这恍若水墨画的雨景之中，眸光温柔似水：
“为殿下效命，我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