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高专篇(五)
稳稳落地后, 柚月在高专门口同七海和灰原雄会合。仍是带点热意的秋初,少年们短袖外面批着薄衬衫,身形颀长, 如同挺拔青葱的松木。
“抱歉,等很久了吗?”她问。
灰原雄:“也就十……”
“我们也才刚到。”七海打断他的话, 看了眼手表, “走吧,辅助监督也快来了。今天的目标是一级诅咒, 地点樟桥村。”
十年前的咒术高专被蓊郁的森林环绕, 和辅助监督汇合需得走出森林,再沿着门口的省道直行几百米, 到一个方便上车的岔路口。
“一级诅咒啊,我觉得我们俩就可以解决了,都不用小柚来呢。”
“是老师安排的。”七海说,“不要掉以轻心。”
少年七海相当从容斯文, 已经具备可靠的精英咒术师雏形。混血儿特征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沉稳年长, 和同伴灰原雄更是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昨天研究了一个泰伦城市化的打法……”
“这版本虫族真的太无敌了!”
灰原叽叽喳喳地和柚月聊天,从马里奥大冒险说到怪物猎人2, 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势头。个人品行上他很崇拜夏油杰,自柚月在星际1v1血虐他之后, 也很快和她结下(单方面的)革命友谊。
走到大路上的时候,一路沉默的七海终于发话了:“注意看路。”
说着, 他不动声色地移步至道路内侧,悄悄将柚月往远离车道的方向推。
省道限速80~120公里,哪怕突发事故, 对于咒术师而言也完全来得及反应。七海也知道身边的女孩一个弹指就能让方圆百米的森林变成灰烬。但哪怕对着哥斯拉和普通人, 只要是弱者、女性, 他一视同仁地持保护态度。
七海的面孔轮廓比一般亚洲人深刻,鼻梁非常的挺直,嘴唇线条刚硬而削薄,看上去就是个意志坚定且感情淡漠的人——柚月却深知他藏在冷峻外表下的好教养与温柔。
前些天晚高峰,东京内环路堵得水泄不通。三人决定一同坐电车出市区,七海果断给推着婴儿车的母亲让了座。他拉着扶手站到边上,悄悄用鞋尖抵住滚轮,防止小车随着车厢滑动。
拥挤的车厢中,除了柚月谁也没能到注意这个小动作。七海一言不发,保持这样的姿势半个多小时,直至电车靠站。
柚月以前不太能理解诸如“谁能嫁给某某真是天大的福气”之类的常规评价。对于她而言,这不能算是中听的话,因为柚月得到的都是“谁喜欢上你真的会很倒霉”。
但认识夏油杰和七海之后,她似乎渐渐能理解了。
细节和温柔,恰恰最能体现出一个人对别人的善意……完全不具备这两样东西的dk五条悟除外,他就是世界上最讨厌的家伙,朝令夕改、喜怒无常,柚月已经不太想理会他了。
“七海,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适合做男朋友?”
“……”他沉默了,“你是第一个。”
柚月恍然大悟道:“我果然很有眼光。”
灰原雄失望道:“……啊……你对七海原来是……”
七海有些无措地移开视线。
他往路口望去,辅助监督的车打着双闪停靠在马路边上。七海立刻谈起已知的任务信息,结束了这个令他手心冒汗的话题。
结果抵达目标地点,他们发现等级评定出现失误,光远远观察,这只诅咒绝对是准特级朝上的水平。
灰原雄问:“怎么办?要向学校求助吗?”
“慌什么。”柚月瞥了他一眼,转头看向笼罩着黑雾的小山与森林,“有我在,走吧。”
路口的石碑上歪歪扭扭地刻着村名,当三人迈步越过那块巨石之后,天地间响起莫名的声音,诡异的颤动开始震荡万物,伴随着似乎是叹息的剧烈风声,辽阔的土地之上,无尽的尘埃掀起浪潮。
而随着翻腾着的黑暗和阴影,黑红色的纹路侵蚀着大地,它们侵入,扩散,跳跃,并形成了类似血管一般的脉络。
七海有些紧张的看着远方黑色纹路,小声提醒道:“是它的领域。”
如此强劲的威力,前方的对手必然是特级诅咒,而他们像是落入敌手的渺小猎物。
“咒术师。”金属般的声音响起,“闯入我的领域,就别想活着出去。”
被黑色的纹路覆盖的大地开始剧烈的震荡,绽开了无数裂缝,黑色气体从中涌出,而无数巨虫就这样从雾气里凝结而出,它们汇聚成群,然后便开始奔腾,朝着站在路中央的三人袭来,宛如能够摧毁一切的黑色浪潮。
饶是见识过五条悟实力、对柚月有充分信任的七海和灰原,此时也忍不住有些发怵。
柚月皱眉道:“我讨厌虫子。”
她抬起手,指尖瞬发的紫色辉光顷刻炸裂,宛如小型太阳般,轻易的便撕裂了漆黑的雾气。转瞬间,便衍生出无数刺目的光束,将混沌的巨虫大军吞没。
灰原惊叹:“好……好厉害……”
局势瞬间逆转,渺小的人类猎物拿起□□,朝着猎人——
“砰!”
光球源源不绝地发射,快捷如电,触及奔袭的虫类便产生剧烈爆炸,它们轻飘飘地穿过数百米的距离,向着特级咒灵的藏身之处落下。
“结束了。”柚月伸了个懒腰,转头朝来时路走去,“晚上吃点什么好呢,拉面、牛肉饭、咖喱……嗯?你们怎么还在那?”
隆隆狂风席卷大地,七海顺着光球飞去的方向、望向视野尽头处,一道莫名的白芒自地面升起,化作巨型球状波光照耀天际。
紧接着,万籁俱寂。
混沌的云幕涌动,所有的所有都归于晦暗和阴影。
……就这么结束了。
天才光是存在于世上,就难免让人心里不平衡。
甚至会忍不住想自己是否生下来大概就是作配角用的,而有些人生来要做天上星,要为标杆,要碾压芸芸众生——方才毁天灭地的震撼举动,对她而言就像用电蚊拍打死了一只讨人厌的吸血小虫。
同伴还没从视觉冲击中恢复,柚月却只关心晚上吃拉面还是牛肉饭,以及今晚去谁的房间打游戏。
五条悟吗?还是夏油杰呢?要不要挑战一下怪物猎人2的日本速通记录……
“那当然是跟老子一起打怪物猎人了!”五条悟一脸不爽道,“杰前几天不都在陪你玩粉红小猪?快过来。”
“悟怎么会在这……?”
“路过。”五条悟冷冷地瞥了坐在柚月对面的灰原和七海一眼,“跟我走。”
至于他为什么会在三人落座后,精准地路过并且进入咖喱店,五条悟拒不供认细节。
柚月抬头:“可是我还没吃完。”
“真麻烦。”这么说着,他杀气腾腾地坐到柚月边上,“给你十分钟。”
真不知道他为什么又生气了。柚月不敢顶嘴,老老实实地吃饭。
而五条悟的视线从她和两位学弟间逡巡着,表情越来越烦躁,如果他长了条尾巴,绝对已经不爽地“啪嗒啪嗒”怒拍地面了。
好不容易等她吃完了饭,五条悟立刻拽着她的手腕往车站方向走去,步子迈得飞快,仿佛要甩掉后面不存在的跟踪者似的。
“少跟他们玩。”他说,“你也稍微注意点吧。”
柚月茫然:“注意什么啊?”
“……你不怕老子误会吗!”
“……?”
又在装傻了。
五条悟冷笑一声,想起前几天令他生气的事。
是他要求校长把柚月分配到别的年级,又在柚月按部就班地和灰原雄、七海建人成为同学,愉快相处了半个月之后,一脚踹开了校长办公室的门,要求校长收回成命。
那天,所有人都同意,柚月却不答应,说:“可是我跟他们玩得挺好的呀?”
五条悟简直要气死了,嘴硬道:“那随便你好了。”
没错,柚月很受欢迎,连学姐歌姬和冥冥都格外惦记她。
前者对于她和白毛dk过于相似的长相有些ptsd,却依然克服了心中恐惧,和她成为了不错的朋友;至于冥冥,是五条悟格外警觉的对象,这女人看着就有点姬圈天菜的意思。
小狗比他想象中还要讨人喜欢。
五条悟每天都忍不住生闷气,总是有人莫名其妙地缠上他的小狗,而小狗一点自觉都没有——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不拒绝这些人防止他误会呢?
看着柚月懵懵的表情,他又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没有那种想法,“不想被讨厌”也只是字面意思。
但“小狗喜欢我”的念头已经深入脑海,他从不怀疑自己。
“以后晚上不许去找杰。”
“为什么?”
“他很禽兽的。”五条悟诋毁起挚友的时候没有一点压力,“他……他喜欢人外!说不定会专门挑你这种小狗下手。”
“人外?”
“反正你不要去找他就好了!”
柚月不敢反驳,只好唯唯诺诺地点头,其实并没有往心上放。
没过多久,五条悟发现柚月对他用起了迂回战术,不怎么主动找他,却和夏油杰走得很近。
连逛街都要杰陪着!这和约会有什么区别?
但这又是纯粹的冤枉……关于逛街人选,柚月第一个找的人其实是五条悟。
她问对方能否陪她买衣服,因为衣柜实在空空荡荡,结果被他一脸不屑地回绝:“绝对不要。”
当时五条悟内心想的是“再求求我,老子也不是不能屈尊陪你”,手里游戏机劈里啪啦摁到飞起,屏幕上的人物动作却一通乱动,被boss揍得血条狂掉。
而柚月有点失望地说了声“好吧”,就转头去隔壁找夏油杰,后者自然是果断答应。
五条悟等啊等,等到都快忍不住主动询问了,结果往窗外一看,拎着购物袋的夏油杰和柚月有说有笑地往宿舍楼走,她手里拿着一粉一蓝的两杯饮料。
白发dk当场血压飙升,在心里发誓绝对不要再打理这只两面三刀的臭小狗——除非她诚恳地道歉,再说两句好听的哄哄他,否则他不会原谅她的。
为此,五条悟严谨地执行起了冷战计划。
走在路上无视柚月的主动打招呼,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连半个眼神都不分给她。
对她的主动搭话,只回复精简的几个字,然后看柚月茫然又失望地离开。
柚月送的示好礼物,虽然是他特别想吃的大福,拆也不拆,直接丢掉。
家入硝子骂他:“你是不是有病啊?”
“她才有病!”五条悟气愤不已地回复,摆出了他的观点,“她为什么跟杰就玩得那么开心,结果对上我就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怕老子会吃了她是吗?我让她跳级跟我们一起也不同意,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硝子:“……”
啊这……原来是小学鸡……
“长相又那么难看,人呆呆的,也不知道乖一点,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五条悟抱怨完,一锤定音地大声说:“总之我真的非常讨厌她!”
不妙。他忽然察觉到不对,猛然转头,看到柚月扶着后门的门框,不知道在那听了多久。
然后柚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五条悟:“…………”
嚣张的面具从脸上掉了下来,根本维持不住表情。
“从你说‘她才有病’开始,小柚就站在那。”没等他发问,硝子无比嫌弃地解释起来,“她全都听到了。”
“……哦,听到就听到呗……谁在乎。”
“去道歉。”
“凭什么!我哪里错怪她了吗?”
“那随便你吧。”硝子看了眼手机,以轻快的语调说,“你不理小柚,她给我发短信的频率都变多了……她真的太可爱了……你可以继续跟她冷战吗?”
五条悟震惊:“!!!!”
巨大的危机感顿时紧紧攫住他的喉管。是了,如果小狗的喜欢是一瓶水,原来大半瓶都是留给他的,但他们冷战之后,岂不是要倒给别人了吗?
想到柚月和别的男人言笑宴宴,亲亲密密喊哥哥的样子,火气就腾得一下上涌,几乎要把他的理智给吞没。五条悟不接受这种事,尽管他还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生气。
为此,也不是不可以道歉。
以柚月的性格,只要他随便说两句软话,就可以冰释前嫌。
他也受够了长达一周的冷战,只是克服别扭情绪有点困难。但他是五条悟,所有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做了整夜的心理准备,五条悟早早出门,直接堵在柚月的班级门口守株待兔。等了很久,却望见她和夏油杰并肩一起走来,对方帮她拎着手提包。似乎是聊起有趣的事情,她的眼睛弯弯的。
浓烈又巨大的嫉恨席卷而来,从心口一路上涌侵袭到了喉舌。
五条悟顿时像困兽般焦躁,却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管怎么说,不能把场面闹得更糟糕了。
如果站在柚月身边的人不是夏油杰,他大概会调头就走,再生个几天闷气,因为其他人根本不能给他造成什么困扰。那些人就像是游戏里可有可无的野怪,专门供刷级用的。
但杰不一样……她对杰,也很特别。
熟稔如同认识多年的朋友,全心全意的信任,难以掩饰的依赖。她把这些展示给了五条悟,也同样对夏油杰毫不设防。
自负如五条悟,也在这些天的相处中认识到了一个事实——“小狗最喜欢我,但不是只喜欢我。”
而她和人处关系的本事又大得很,谁都不会讨厌她。杰对她的偏爱一点都不加掩饰,同届的两位男生也对她有好感。
不能再退了。
五条悟朝着他们一步步走过去。
“悟……”
柚月喃喃地喊了他一声,然后不安地低头。
又要被找麻烦了吗?……可她确实不知道自己有做错什么事,导致他生了那么久的气。
五条悟当场气得头脑发昏,明明什么都没说,为什么见到他就收起笑容,一副被欺负过的样子?
“悟,你有什么事吗?”夏油杰问。
“单独找她聊聊。”
在夏油杰的注视中,他拉起柚月的手腕,大步流星地离开。他个高腿长,步伐迈得极快,柚月必须小跑着才能避免被他拖着走。
五条悟放开她的时候,手腕那一小圈雪白皮肤已经被握得发红,但她一声不吭,只将胳臂朝身后藏。
柚月垂着睫毛,安静等着他发难。
而五条悟看到她不安又可怜,嚣张气焰顿时消下去大半,生出点莫名其妙的心虚来。
昨夜建设一整晚的心理准备直接成了无用功。
怎么办,到底要怎么道歉?如何迂回委婉地认错,又同时能不失面子呢?
他真的不想再跟柚月冷战了。
再这样下去,她是不是就要喜欢别人了?不过他对此完全没有意见,毕竟他绝无可能喜欢欲擒故纵的坏小狗。
良久。
五条悟犹豫地开口:“我……”
“我先说。”
柚月打断了他,双目直视他的眼睛,非常郑重地深呼吸了一次,才慢慢说:“前些天悟打游戏输给我了,说好要答应我一个条件的。”
“……嗯。”
猫咪喜欢弯弯绕绕,但小狗是对自己和他人都格外诚实的生物。
“你不要生气了。”柚月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但是,悟生气的话,应该就是我错了……对不起哦……”
虚虚实实的试探对小狗来说没有用。
她的声音沮丧又委屈:“你要答应我,不可以讨厌我,也要告诉我为什么不高兴……我又没有很坏,做错事也会改的……”
“……可以吗?”
他还在费尽心机地布置陷阱,把真实意图伪装起来,但柚月完全不明白这些。
她只是小狗。
小狗喜欢你,就会飞奔向你。
看着对方目光璨璨的明亮眼睛,五条悟几乎要叹气了。
又想起输掉游戏的那天,其实失败早就有迹可循,但他防不胜防。开局五分钟,他自以为写下获胜方程式的时候,胜利已经站在了柚月的那一边。
“可以。”
在柚月忐忑的视线中,五条悟无奈地承认了一直在欺骗自己的事:“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柚月惊讶了一小会儿,缓缓微笑起来,眼眸如同波涛起伏的海洋。
“那太好了。”她说。
星际争霸能靠战略布置打拉扯,面对地方的攻势拖延躲避,直到抓准机会扭转局势。
但在名为喜欢的攻防战里,胜败开局已定。
怎么办啊?
五条悟想。
他输掉的好像不只是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