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恨惊心白氏遭降位
殿选忙了整一日。
内务府总管韩申带着他心腹徒弟胡顺与进宝,并几个新调上来的奴才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永寿宫。
韩申打发胡顺去跟江绾交代一声,不过是琐事,恐扰了贵人清净,亦请贵人宽宥。
这厢则直往白海棠住的宜和堂去了,他迈进门槛,立在当屋中间,颔首道:“奴才韩申,给您请安了。”
白海棠一拍几案,正要恼是谁未经通传便进,猛一扭脸见是韩申,尴尬地登下忍住发作,自解了帕子抹了一把脸,干咳两声,坐在主位上自矜身份。
“眼瞧着就要下钥了,韩总管这会子来作甚。”
韩申巡看四周,皮笑肉不笑地略一躬身,“奴才来给您道喜啊。”
因见其来的古怪,白海棠陡然变脸,小声啐道:“呸!凭你也配!”她尤觉不解气,又低声补了一句,“没根儿的东西!”
“奴才配不配的两说,横竖您是不配了。”
“传皇上口谕,白氏僭越,着降为答应以示惩儆。”
“皇上还说,有您做例子,旁人当引以为戒,毋蹈覆辙,自干罪戾。”
“来呀!”韩申冷眼瞧她,只管吩咐一干奴才进来,重音刻意落在那答应二字上,“给答应归置归置,一些个白答应用用不上的都帮着给挪出去!”
白海棠身子一歪跌坐炕上,她周身泛起寒意,面上却不愿服输,生生怄出个哂笑,气得一手抚心,一手颤抖着照韩申叱道:“反了!反了!简直反了!”
韩申踹手而立,进宝打发人翻箱倒柜搬东西,镜奁妆盒,衾袱衣物,若大若小无一放过。
更有小太监手臊,将箱子掀开,两手提着箱底,往地下一倒,嚯啷一声,所有之物尽数都倒出来。
见此情景,白海棠又气又急,她屋内皆是经年所攒下的体己,件件珍稀,哪里容得奴才这般放肆,她一口气撞上来,往下一咽,只觉眼前一黑,嗓子眼甜腻一瞬,便喷出鲜红的血来,身子站不住,出溜滑下炕。
红云与巧兰自外头趔趄着冲进来,扶着白氏倚在炕沿旁,她血仍一口一口吐个不住,未几便昏晕过去。
如此明火执仗一番挑拣,屋内已是乱的七颠八倒。
韩申才刚示意进宝住了手,他环视一圈,探身望一眼白氏,冷嗤:“如今您是答应了,也使不上这么些奴才,对不住了您呐……都带走!”
进宝揪住巧兰,又去院子里将日常伺候白氏的宫女太监等挨个点卯。
答应位上本该有两个宫女并一个太监,然他得了上头的令,只给白海棠留下一个红字辈“红云”的伺候,余下通通带走。
江绾身背绷直盯着外头,双手紧攥强忍住颤抖,她受白海棠挤兑已久,今日大仇得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畅快。
原来复仇的快感竟如此汹涌!
“琼芳,去温一壶热酒来,我要好好快活快活!”她激动得满眼蓄泪。
永寿宫那一头,林燕初方从景仁宫回来,才拐过抄手游廊,但见韩申一行人往外走,他身后几个苏拉抬着箱笼,各个不苟言笑。
“好个不长眼的奴才!”林燕初往后略退半步,那红云低着头险些撞上来,因见其脸上尤带泪痕,心下一奇,乃问:“这是怎么了?”
红云眼眶含泪,嚅嗫道:“林贵人万福,可是不巧,我家主子睡下了。”
林燕初咦了一声,兀自挑帘进屋,才转过十锦隔子,就见白海棠仰面躺在临窗炕上,半边脸还沾着似有若无的血渍,她又回身瞧了眼一脸哀戚的红云,立时明白几分,哂笑道:“怎么也不请太医来瞧瞧。”
见瞒不过,红云便将韩申抄捡一事与林燕初略说了。
“韩总管带走了其余奴才,说我家主子如今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她抬手抹了眼泪,又道,“我家主子气得吐了血,支持不住昏晕过去,奴婢一时也没了主意,求贵人帮衬一把,好歹让奴婢去打盆水来与主子擦洗。”
“白姐姐向来八面玲珑,又怎么会落得如斯境地,定是你们伺候不周。”
一语未了,白海棠在炕上悠然转醒。
她内心怄得厉害,眼泪鼻涕哭起来,喃喃道:“我这宫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这会子连死了的李氏都不如了,我还有什么脸……”
白氏声音虽低,她却听得清楚,忙隐下脸上的幸灾乐祸,解了帕子蘸蘸眼角,不痛不痒宽慰几句,因说:“忧能伤身,姐姐好歹顾着自个儿,过段时间皇上消了气,许就又重新宠爱姐姐了……”
林燕初折身要走,她怕多待一会就笑出声来。
没想到行宫一趟颇有收获,死了个李陈鱼,又摁下去个白海棠。
如今贵妃遇冷,荣嫔禁足,敏妃有孕,娴妃主事脱不开身,宜贵妃更是带个奶孩子精神不济,纵观阖宫,她必是要出头了。
翊坤宫内,姚黄热热地饮毕一碗桂枝汤。
随着汤药入喉,她能清楚听见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未几,太阳穴亦随着心跳有节奏的突跳,像极了吃醉酒上头的那种眩晕,身上也微微发汗。
“主子,皇上处置了白氏,给降成答应了。”四海进来报信。
姚黄稍一怔:“没有废黜没有禁足,只是降位?”
“是,就连永寿宫也许她住着,倒是把跟前奴才尽数遣走了。”
“知道了。”姚黄一挥手。
皇帝不曾重罚白氏,到底还是顾着余允蝉的面子。
说不得风头一过,白氏又复起了也未可知,毕竟她父亲在张景佑底下当差,虽只是个从五品的江苏盐运司副使,可手下权利不容小觑。
殿选的事姚黄从头到尾不曾参与,晚间四海又带来了延辉阁的消息。
此次中选秀女共五人,果不出所料,陈宝珠与徐知宜均顺利入选,另有苏州通判之女齐氏、佥都御史之女姜氏,并开阳书院掌院王仲叔的孙女王氏。
“王氏?”
姚黄自然想到了她家嫡母王氏,其父正是开阳书院掌院,既也姓王,那与王怀玉定然有亲。
王家世代书香,家风严谨,开阳书院颇具盛名,王家接连送女入宫,野心昭昭。
“奴才听前头的人说,那佥都御史姜坤性情耿直为人迂腐,他同年俱已高升,只有他原地踏步多年……”
“是嘛?”姚黄打断。
四海自知说错了话,咧嘴嘿嘿自嘲,自掴道:“瞧奴才这张嘴……”
姚黄看他一眼:“其他人呢?”
“苏州人杰地灵,算上这齐氏,咱们宫里可就集齐了苏州的知府、同知、通判家的闺女,真真巧得很呢。”四海道。
招儿听罢补了一句,因说:“她们既是同一个地方的,许是认识的也未可知,若是江贵人、曹贵人与这个齐秀女抱团儿,主子,咱们还是得早做打算。”
“你如今也会盘算了。”姚黄打趣。
招儿捂着脸,羞窘道:“主子惯会取笑奴婢。”
姚黄抿唇一笑,招儿所言不无道理。
前苏州知府江瀚被押到京,皇帝明面上处置了白海棠,对江绾来说却是解了她心头大患,如今又有苏州秀女入选,怎么看都是在给江绾上位铺路。
毕竟,后宫安稳,前朝安定是每位帝王的不懈追求。
“明儿去请曹贵人来说话儿罢。”姚黄吩咐。
窗外,廊下的宫灯穗子被风带起,打着圈交缠在一起。
烛光摇曳,灯火阑珊。
翌日,承乾宫西厢房,曹思源照例让红螺篦头,早起闻得姚黄传召,她心下就开始打鼓,一壁半眯着眼睛思忖近来之事,一壁享受难得的安稳时光。
“主子,敏妃那儿既差人来请,不若,咱们回来再篦罢。”
红螺有些担心,将篦子往桂花油盒中沾了沾,却捏着迟迟不肯梳落下去。
“忙甚么,她如今有孕少动弹,我又何必上赶着。”
曹思源如今起了别样心思,姚黄未怀孕前,在热河行宫那会,她确实有心靠拢,自打知道姚黄有孕,她就渐次疏远,一如当日疏远余允蝉。
上回因娴妃小产滞留陈府,她曾听见府中丫鬟嚼舌根,说民间已有传言,皇帝子嗣不保皆因得位不正引发天谴。
她本不在意,奈何后来亲见三皇子赵世褆屡遭暗算,李陈鱼掉了孩子还因此送命,她愈发相信传言,惶恐忐忑之余,对敏嫔怀孕也有了判断。
“她也是兔子的尾巴……”曹思源唇角浮起一丝笃定,“长不了!”
有了这个想头,回宫后她便开始刻意亲近恪嫔,毕竟这后宫对恪嫔来说是陌生的,一无所知的,她才刚好有机会说上几句洞察世事的话。
翊坤宫影壁外。
红螺面露难色,紧走两步跟上曹思源,在其身后低低道:“主子,这一会子该摆饭了,不如……您用了膳再来罢。”
“少吃一顿又饿不死!我从前怎么没瞧出来你是个碎嘴的。”
曹思源脚下不停,甩着帕子,径直跟着前头御膳房的传膳队伍,一同到了翊坤宫正殿。
自姚黄有孕后,皇帝专门拨了一个姓蔡的御厨伺候膳食,还特批专膳专用,不拘姚黄想吃什么,只要想得到,蔡大厨就必得做的色香味美。
起先姚黄嫌盛宠太过惹人非议,推辞再四,还是宜贵妃提了一嘴,让她想起贵妃的前车之鉴,才改了主意,后来不管赵渊再有何种安排,她皆照单全收。
谨慎点不会死,不谨慎会死。
云香本在廊下候着御膳,几个大漆捧盒的奴才身后,一错眼瞧见后头的曹思源,忙迎上去请安。
曹思源与人相熟,亲亲热热免了人的礼,因说:“早起公主闹肚子,待她才好些,我放下筷子就来了,娘娘可不怪我罢。”
云香点头应一声,不动声色挑帘迎她入内,却是先她一步禀报了姚黄。
西稍间膳桌上盘碗森列,珍馐满满,姚黄一壁听着,一壁径直坐在绣墩上,预备启箸进羮,只当是没瞧见曹思源。
曹思源眼见人都散出来,里头留下的皆是日常伺候端菜的几人,愈发坐不是立也不是,扭身张望,哪知竟无人再出来。
“今儿这茄鲞略咸了些,我如今口淡,让他们再别做这个了。”
云香立时撤去食碟。
“我想吃豆腐皮的包子。”
四海打了个千退出屋外,将敏妃的话传与领膳的太监。
曹思源见状,忙予四海使了个眼色,热络道:“敏妃娘娘传召,我……”
“贵人来的不巧,眼下娘娘正进膳呢,劳烦贵人再候一会子罢。”
四海打断她,自掀帘进去。
什么来的不巧,原是故意挑了这时候,好试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