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圣驾回銮琐事繁多
六月里去程路上走了近半个月,回程本着游山玩水刻意放慢脚步,自打接到贵妃消息,只用了不消三日便已到京。
贵妃身边的大太监三保躬身候在宫门外,他耷拉着眼帘,时不时眺望远处,待见仪仗中一抹金色轿顶才刚露了头,他飞身折回,不妨脚底打滑半崴在地上,手脚并用三两下爬起,一手捂胯,另一手招呼人,乃命回报贵妃。
一语未了,伺候杨后的大宫女薜荔红着眼奔向御驾,她才低低与顾寅谈说几句,皇帝闻声一把掀开帐帘,诘问道:
“给朕回明白!皇后怎么了!”
“皇后娘娘昏死过去了!”薜荔几乎哭喊出来,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面颊绯红一片,眼底俱是担忧之色,双手攥拳微微颤抖。
赵渊见她惊惧交加,登时半个身子已探出车驾外,他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朝后仰倒,右手下意识拽住车帘,顾寅飞扑上去,从后头稳稳托住皇帝,克制而骇人发出尖叫:“万岁爷!”
只这一声,仪仗前后骤然停住,众人面带疑惑环望四周。
姚黄才刚掀开帐帘,就见太医院院使孙青云并晁丛脚步匆匆掠过,她探出头张望,二人背影是往最前头御驾方向去的。
孙青云被连拉带拽上了御驾,他一壁嘱咐顾寅速从药箱中取金针来,一壁挽袖自案上拿了半壶白酒,金针以酒淬之,只见他手腕微抬,捏针空里寻下位置,果断照皇帝人中处刺去。
周遭一片沉寂,顾寅喉头哽咽,冷汗顺额角滑落。
须臾,赵渊转醒。
顾寅老泪纵横,抹了一把汗,忙不迭道:“万岁爷,万岁爷您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您可给奴才吓傻了……您醒了就好……”
“皇后?朕无事,甭都围在这儿,快去瞧瞧皇后!”
“晁太医已带人先过去了,太医说您这是急火攻心,您万万不能再激动……”顾寅端来茶盏伺候皇帝饮下。
“你去知会贵妃一声,说朕改日再去瞧她。”
就这样,銮驾径直抬进景仁宫,赵渊简直是跳下轿辇直奔正殿,守在杨后身侧寸步不离。
众人乖觉异常,见此情景,十分知趣的各自回宫,却有一人例外。
她正站在景仁宫门前的大影壁下,恋恋不舍望着正殿竹帘中映出的错落人影,眼神里的黏腻与热望满得将要溢出来。
“贵人不回自个儿宫里还杵这儿作甚。”姚黄拦在林燕初身前,把脖颈一挺,挡住她的灼热目光。
“妾担忧皇后娘娘,特候在这里,若娘娘醒了,妾好近前去伺候的。”
姚黄扭脸回望正殿,转回头迈进一小步,双手交叠腹前,哂笑道:“皇后娘娘有皇上陪着,那可比什么都好使,贵人何必自讨没趣!”
林燕初好一张巧嘴,嘴皮子上下翻飞,看也不看姚黄,乃道:“皇上是皇上,我是我,既为人妃妾,主子娘娘病了,岂有不近前侍疾之理!”
“有你的用处自会传召,你既有这份心,还愁没日子报嘛!”姚黄丝毫不落下风,她扬一扬手帕,遮住琉璃瓦上反射下来的日光。
“你虽是协理,究竟管不上我要去哪儿!”林燕初气得一跺脚,越性别过身去。
“那贵人可错了想头!你或站或躺自与我无关,可如今皇后娘娘身子不爽,我既为娘娘办差,若有一分吵闹惊扰了娘娘,我势必要拿住人的,贵人熟读宫规,又一向恪守本分,缘何这回冒失失了分寸……”
姚黄掖好帕子,两下里抻平袖管,抬手吩咐:“来两个人来,送林贵人回宫!”
她语气决绝不留余地,把眼溜其一目,昂首抬起下颌,眼神中的轻蔑溢于言表。
四海并几个太监得令上前,在人跟前站定,俱皮笑肉不笑躬身候着。
“你!”林燕初将手帕一甩,她面上青红不定,咬牙拧身紧步离开。
“悄悄跟着她,瞧着她进了永寿宫再说……”姚黄叮嘱四海。
永寿宫如今属于八卦集散地,白海棠凭借一己之力搅动整个后宫,待皇帝闲将下来,定是要秋后算账的。
兹事体大,为免走漏风声,姚黄只得暗里派人盯着永寿宫。
她长吁出一口气,又往正殿瞧了几眼,方往西六宫走。
姚黄兜了个大圈,自螽斯门进西二长街,在崇禧门前停下来,回望一眼对面的长春宫,感慨万千。
以自己对贵妃的了解,早产确有其事,但不严重,否则按柴轻月的刚直性子,她早堵在御驾前了,哪还能熬到飞骑报信。
姚黄本想去长春宫瞧一瞧贵妃,近三个月未见,着实想念,只是转念一想,三保请皇帝而不得,贵妃势必暴躁,何苦撞她火山口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估摸着贵妃还不知道恪嫔刘氏跟着回宫,否则不定生出什么事端。
想到这一头,姚黄莫名头疼,若有一日需要在贵妃与恪嫔中间权衡,该如何拿捏才能万无一失呢……
好烦。
当协理要操心的事情可真多。
翊坤宫内,姚黄伏在小炕桌上,云香适时端着茶盘进来,一壁将盛着酸梅饮的建盏搁在桌角,一壁小心觑她神色,乃道:“主子,恪嫔娘娘差人来传话,说您若是方便,想请您过宫一叙。”
姚黄半眯着眼,先就着建盏抿了一小口,方一饮而尽,满口生津。
“可有说多会去说话不曾?”
“那倒没有,只说是瞅您得空,不拘什么时候。”
姚黄顺势往后仰倒,遥遥瞥见里间葡萄纹黄梨木圆桌上放着两三匹新缎子,因问:“咱们走时东西都归置了,那东西哪儿来的?”
云香随视线望去,招儿正在里头铺床,顺手捧着缎子过这厢来,笑道:“这是方才韩总管打发人送来的,说是孝敬娘娘的。”
姚黄随意翻检一番,一匹宝蓝色球花纹春绸,一匹茶色水仙如意纹绉绸,下剩一匹枣红色百寿长生纹江绸,竟多是颜色稳重料子,心下当即有了盘算,乃叫进四海。
“你先去支二十两银子,再去趟内务府,悄悄的给韩申,就说本宫多谢他费心周全。”
待四海出去,姚黄又对云香道:“你去回恪嫔,就说她头一日回宫,车怠马烦的不胜困惫,让她先好生歇歇,过一两日再一道说话。”
她一指那三匹绸子,又道:“你将这料子带给她,就说我瞧她身上的衣裳已是旧年的样子,让她再做几身儿新衣裳,待阖宫朝见的时候穿。”
云香领命,双手捧着料子办差去了。
姚黄这才得空歪在炕上出神,不得不说,韩申的心思着实细巧,知道恪嫔回宫,也知道他不方便明着孝敬,便假借姚黄之手,偏她也不点破,顺水推舟的事儿,只当是借花献佛,方便你我他。
那厢长春宫内,柴轻月头戴银红色抹额躺在床榻上,春梨蹑手蹑脚将帐帘掀开一条缝,见贵妃睡得实,她眼底闪过一丝无奈,抬手蘸了蘸眼角,方背手拉上帘子。
三保候在外头,掂着左脚伸进门槛,露出半个肩膀,低低问:“还没醒罢。”
春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回望一眼,摆摆手让人退到廊子下,两手拉过门环闭严实,又将锦帘放下,这才瞪着三保,因说:“都说了让你甭问甭问,你偏不信,这会子可瞧见了,仔细娘娘睡醒骂你!”
“我明明瞧见御驾要往长春宫来,哪知竟改道去了景仁宫,现如今御前的人一个个口风紧得很,拦得铁桶一般。去了热河一趟,瞧着庆喜那猴崽子也敢吆五喝六了!”三保啐了一口,“甚么玩意儿!”
“说不得你还得去请皇上来,横竖这事得有个落定,”春梨垂头盯着脚尖,砖地上爬来几只蚂蚁,她迈前半步,鞋尖在蚂蚁上攮了个圈,又道,“你可是长春宫的首领太监,咱们娘娘身边头号得脸的人物,总不能是福你来享,是祸我们担罢。”
三保一声轻咳掩饰尴尬,他神情肃穆,眉心紧蹙,眯着一对招子将眼底阴鸷尽数隐下,他提着一口气,交手拍甩开袖子,一咬牙道:“去就去!三爷我今儿就让你瞧瞧!”
春梨立时瞪大了眼,唇角藏着一抹机关算尽的得意。
哪知三保才刚跨出一只脚,空里一瞪又收回来,瞥眼瞧春梨,干笑道:“甭跟三爷玩激将法!咱家在慎刑司掌棍的时候,你还在老子娘怀里呢!”
就在二人你来我往之际,长春宫后院角门探出个脑袋,只见其缩着肩膀沿抄手游廊一路小碎步过来,欠身跪在三保与春梨跟前,将二人唬了一跳。
定睛一瞧,竟是后院粗使上的小福子。
“作死的你!不在后头看着,跑前头来作甚!”春梨逮着人就骂,她一指头杵在那人脑门上,登时就给戳出一道血印子,劈的指甲裂扯疼得她直嗳呦。
三保双手抱胸,端的一副隔岸观火。
“好姐姐,好我的三爷爷,出,出大事了……”小福子变脸失色,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滚落,他狠咽下口涎,哆嗦着肩膀回身指向后院,眼神中俱是惊恐,“李,李答应没、没、没了……”
“没什么?”春梨满脑子都惦记着贵妃交托的事,一时没转过弯,待问话脱口而出方回过劲,与三保对视一目。
“李答应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