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6 灯火阑珊
在书屋休息整顿的第七天，徐东队长例行外出勘察后，终于对于撤离书屋这件事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由于此前积水软泥过多过深，车辆根本无法开出，徒步出行也存在很大的危险。而在永夜的天象下，水的蒸发和泥土的凝固速度奇慢，只有靠水在重力的作用下汇集，渗入地下或流向远处地势更低的地方。
我们等待了整整一周，但现在的路况也就是勉强能出行的地步，遍地散布的沼泽还需要我通过探查来规避。
在这一周的时间里，我们从最初兴奋地互相交流这几天的经历，到打发时间翻阅屋中的书籍，再到天天吃方便食品吃到发腻，感觉一天比一天更能体会到时间流逝的痕迹。
高斯叔叔倒是随遇而安，明明此前还大字不识一个，现在看书却是看得一天比一天着迷。口中还低声念念叨叨，仿佛下一秒，就会振臂一呼，道出能流传千古的佳篇名句。
“欧耶，终于能出去了！”虽然书屋就像我的第二个家，但这七天我无时不刻都牵挂着远在上城区的兄弟姐妹们。希望学院看在贝拉姐姐的面子上，能够好好安置他们。
现在我们的目的地并不一样，几名矿工叔叔和救援队员们要去南郊跟亲人战友汇合，而我们要去东边的上城区寻找尚在学院等待的兄弟姐妹。
不过因为在沼泽中开夜路过于危险，我们的皮卡会在我的指挥下在前探路，到达南郊后我们再向东北方向绕路到上城区。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一周前先行离开的亲人与战友都是安全抵达了南郊，此刻也是和我们成功汇合。
以往的南郊是下层区的偏远之地，而今却作为下层区为数不多没有被泥石流掩盖的地方。因此这里聚集了不少民众来此地避难，变得十分拥挤。
我们短暂地告别之后就驱车离开了南郊，将要行出南郊地域时，却有一名白发如枯草蓬乱，皱纹似树根虬结的老伯杵着一根木棍拦住了我们。
“你们这个方向……可是要……要去上城区？”老者颤颤巍巍地向我们询问。
“是的，老伯伯，请问您有什么事吗？”我摇下车窗露出半个脑袋。
“别去！千万别去！”老者突然瞪大了双眼，张狂嘶吼着，“他们歧视咱，下层区的人去了活不下去的！”
“额……老伯伯您可能有些反应过度了，我们都是冥玄城的公民，危急时刻上城区是不会放任不管的。”
“死了！都死了！”老者双眼爆突，泛着红色的血丝，两只枯瘦的手突然死死抓住车窗，给了我一个jump scare。“我的孩子……才三岁，才三岁啊！”
“够了！”桑科叔叔控制摇上了车窗。“上城区什么德行我交道打得多了去了，但现在是不得不去。”
去上城区的这一路比想象中难走。
路上还残有暴雨后的泥泞，人们或举着火炬，或点着油灯，他们前行的方向，都与我们相反，或者说我们才是那个逆行者。我的视界中，能清晰地看到人们此刻的表情：麻木，愤怒，恐惧，茫然，各种负面的情绪。
一路灯火阑珊，半城风雨磨难。
路途千般艰险，心中万分挂牵。
……
“下层人与野狗不得入内。”
即将抵达上城区西南关口时，旁边路牌上骇然写上了这样的标语。那鲜红的荧光涂料深深刺痛了我的眼睛。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本以为我已经做好了被上城区居民歧视的准备，但我仍抱有患难当前众志成城的侥幸想法，当我看到这一则标语时我便意识到我的幻梦可能将要破碎。
“情况看来不太妙啊，一会我去交涉。”贝拉姐姐也是看到了这条醒目的标语，再结合一路上看到的景象， 已经是可以预料到接下来面临的麻烦了。
“站住！不知道现在上城区只出不进了吗？”
“下层人就是下层人，以为搞辆车就能浑水摸鱼了？”
两名正忙着驱赶周围下层民众的卫兵看到我们开着车想进去，手中长戟交叉，连声呵斥。
“守门大哥你们好，我是赤炎中级学院的在校生贝拉，这是我的学生证请过目。”贝拉姐姐下车缓步，彬彬有礼地说道。
“车上的都是我的家人，还望两位大哥行个方便。”
“害！早说您是学院里的人呀！都是最近想闯卡的刁民太多了咱没问清楚，今天实在是怠慢您了！”两名守卫像是学过变脸戏法，摆开拦路的长戟，又满脸堆笑地对我们说，“你们是她的家人对吧，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看来赤炎学院在上城区的社会地位很高啊，我心中暗忖。
在贝拉姐姐轻车熟路地带领下，我们很快来到了赤炎中级学院a2区，找到了交流中心307室，满怀期待地开门，结果……
偌大的房间空空如也。
怎么会这样？
贝拉姐姐也略显慌乱，但很快明确了下一步的行动：“我去问问管理员，也许是调房间了？”
重新回到一楼。
管理员大妈身着深蓝与鲜红混色的连身裙，手腕颈间穿戴着五彩缤纷而个个看着价格不菲的饰品，再搭配上精致的妆容和略显浮夸的眼镜，整体看起来应该是我不太懂的潮流类型。
此时她正在自己的工位上愉快地摸鱼，直到感应到贝拉姐姐轻敲柜台的声音，她才拔下自己的随身听，给予对方一个不耐烦的表情。
“什么事？”
“307的客人现在安排到什么地方了？”
听到307，这名管理员显然愣了一下，抬头扶起眼镜，认真地打量起贝拉姐姐。
“贝拉同学？你怎么诈尸了？”意识到自己失言的管理员阿姨连忙捂嘴。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啊……我是说，下层区不是被埋了吗……你的出校报备上又写的去下层区西郊支援……这么长时间，你的同学都要为你筹备追悼会了……”
“所以你认为我死了，就回收了307房间？”
“这不是公共资源的合理利用吗？谁叫你一周不返校。”管理员阿姨有些无力地辩驳。
“但307现在还空着，空着给谁住？你是什么时候把我的家人驱逐的？”
“两天……没错也就两天前！等了一周真的仁至义尽了……”管理员阿姨嘀咕着。
“走吧，我的疏忽，卡莎他们要是被赶出去一定被当做流民了，不知道还在不在上城区。”
没有再废话，我们只能离开学院寻找家人。
在宽敞繁华的上城区，灯光像是不要钱一般洒向城区的各个角落。要不是时不时看到临街检查的卫兵和被迫遣返的流民，这上城区岁月静好得就像灾难未曾发生过一般。
我是第一次看到像上城区这样繁华的街景，可我却是无心欣赏的。越是灯光聚焦之地，光鲜亮丽之处，卡莎姐姐他们出现的可能性就越低。
街上没有身份证明的下层民众都会受到驱逐，而上城区倒也没有赶尽杀绝，在西边圈出了几块尚未开发的空地供下层区人民集中安置。这些地方，才是我们重点搜寻的目标。
终归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半个月来，辗转多地，我们这堆被风暴打散的浮萍几经波折又团聚在了一起。
一路夜市繁华，半城雪月风花。
蓦然回首在哪？灯火阑珊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