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五个世界:爱的告别
阴暗的房间里,一股浓浓的烟味儿弥漫在这狭小的空间,让人窒息。朱琳穿过来的一瞬,差点被这污浊的空气给呛晕过去。
她起身,踩过一地的烟头,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深吸一口窗外新鲜的空气,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深呼吸几次之后,她被自己撑在窗台上的手吸引了。那是一双骨节粗大汗毛森森的大手,右手几个指头的指甲被熏得发黄,说明它们的主人是一个老烟枪。
她急忙回到屋里,拿起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胡子拉碴的面孔——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脸。
竟然……穿到一个老男人身上了!
朱琳摸了摸自己粗糙的脸,感觉有些不适。不过比起变身异性更让她感觉不舒服的是,一股沉重的哀伤压在心头,莫名感觉心脏好痛好痛,仿佛被人攥住了一样。
配合之前一地的烟头,看来这是个有故事的老男人。
朱琳开始读取这个世界的信息,像看电影一样观看这个男人的故事。看完之后她沉默了。她终于明白那强烈的心痛从何而来。
这是一个父亲,有一子一女。大女儿18岁,刚刚进入大学,如花般烂漫的年岁,竟然惨遭意外去世。涉案疑凶是男性,女儿的同学。事后那人因“过失致死”被判5年。这个父亲不满判决结果,继续上诉,可二审依然维持原判。后来他经历了多年的上诉、上访、联系媒体、网络曝光,甚至坐在相关部门门口举牌子示威……所有能做的一切他都做了。
然而,十几年过去,他的努力一无所获。他的家庭早已破碎,妻子带着小儿子离去。他自己几乎沦为乞丐,靠着旁人的救济和捡破烂打临工勉强度日。他的身体在长年累月悲痛和怨恨的摧残下,难堪重负。在生命最后的年月里,陪伴他的只有内心强烈的不甘——女儿的仇还没报,他还不想死。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怨念,系统抽中了他,让朱琳穿了过来。朱琳穿来的这个节点,大女儿陈怡刚刚去世不久。
从听到女儿去世的那一刻起,这个叫陈梁汉的43岁中年男人,似乎魂魄离体了。小怡死了?怎么可能呢?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一样的女儿,前阵子还在视频里跟他撒娇说想要新手机呢。他钱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她放寒假回家来带她去买。
结果有人跟他说,小怡死了,节哀顺变。放他娘的p!!
他浑浑噩噩地去了女儿的学校,跟着又去了警局,然后就是丧事,到处都吵吵闹闹的。丧礼的最后,殡仪馆按流程准备将骨灰送往墓园下葬,他突然像是被鬼怪附身了一样发起疯来,谁靠近骨灰盒他就打谁。
妻子一边哭一边劝慰他,他一个字都听不到,好像失聪了一般。最后妻子带着小儿子回娘家去了。他抱着骨灰盒回了自己家。
小怡,回家,爸爸带你去买手机。
他一遍一遍地擦拭着漆黑的骨灰盒,思绪却早已飘远。呵,女儿怎么会在这么个小小的盒子里呢。
刚出生那会儿,她确实很小,小脸还没有他的巴掌大。小身体又软又轻,依偎在他怀里的时候,呼吸都是甜甜的。小小的人儿,哭起来却响亮得很,可有劲儿了。嘿,但只要他一抱,她就不闹了,总能很快就睡去。闺女认他这个爹呢!是的,爸爸的怀抱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港湾。爸爸永远是你的港湾。
后来她就会走了,能跑了,像个机灵的小动物一样到处乱蹿。她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要试试。“爸爸,那是什么?”,“爸爸我想吃这个”,“爸爸,为什么呀?”,“爸爸,爸爸……”小麻雀一样聒噪,重复的问题不停地问来问去,烦死人了。可是只要一看到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的心就化开来,淌成水,淹没整个世界。
再后来她就上学了,有了自己的小伙伴,没那么粘爸爸了。可是每次没考好被妈妈骂的时候,她就钻进爸爸怀里,眼泪汪汪委屈巴巴的样子,让他心疼得要命:“孩子才多大啊,没考好就没考好吧,下回咱再努力,对不,小怡?”
头一回意识到她长大,是她生气自己没敲门就进了她的房间。
“爸爸你真是的,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他被女儿这话逗乐了,又好气又好笑:“这话不是这么用的!”女儿骄傲地昂起小下巴:“我不管,反正以后你得敲门!”他摸摸女儿的头,无奈道:“好,爸爸记住了。”心里涌起一丝怅然,又夹杂着孩子大了的欣喜,老父亲的心情复杂。
再后来,女儿考上大学,要出远门了。他送她去学校,一路上叮嘱个没完。女儿嫌他唠叨,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好好学习不谈恋爱!”他纠正说:“不是不谈恋爱,是要在谈恋爱之前认真考察对方,记得跟爸爸商量,爸爸给你把关。”女儿抱着他的脖子撒娇:“好啦好啦,以后我要是交男朋友了一定向你汇报,带回来给你审查,行吧?”他拍拍她的手:“那必须的!”
他心里酸酸的,其实他并不想女儿谈恋爱,但又觉得学生时代的爱情如果遇到了也挺珍贵的,他不想女儿错过了以后徒增遗憾。老父亲的心情依然复杂。
“爸爸,我认识了一个男孩子,他可优秀了,我跟你说……”
“哎呀,爸爸,这个手机卡死了,你看,视频都断断续续的,我想换个新手机,就新出的那个……”
“嘻嘻,等买了新手机,我就给你看他的照片。不过,我们现在还没确定关系呢,我听你的,再多考察一下……”
女儿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陈梁汉回味着当时酸酸的心情,对女儿的未来既期待又有些抗拒。
她才18岁,还没有谈恋爱,还没毕业,还没结婚……在小怡的婚礼上他要说些什么好呢?他可能会哭得说不出话来吧?不行,那可太丢脸了。
有人竟然说她死了,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小怡的生命绝不能终止在这里,她的未来还有那么多美好可期,不可以就这样戛然而止!不可以!!
男人的思维和情绪清晰地传递了过来,朱琳被他强烈的心念影响,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恍然间,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陈梁汉走出阴暗的卧室,穿过客厅,打开门,发现门口站着两个哭丧着脸的中年人,一男一女。他们佝偻着身子,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见到门打开,就着急忙慌地往屋里挤,似乎生怕被拒之门外。
女人一进门,就放下手里的东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陈梁汉的手,陈梁汉急忙后退一步,让她抓了个空。
她愣了一下,手依然举在空中,眼泪唰地就往下淌。她身后的男人也放下东西,弯着腰不停地鞠躬,颤抖着声音说:“对不起,对不起……”
陈梁汉愣了一瞬就明白过来,是那个疑凶的父母!
“我知道我们没资格说这个话,实在是对不住……”那女人一边哭,一边絮叨,“但是我们家阿湛,阿湛他……他才18岁啊,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也不想啊……那天他也要跟着跳下去,被老师拦住了,小怡死了,他也不想活了……可是他要是死了,我们怎么办?怎么办啊?我就这一个儿子,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小怡死了”四个字仿佛刺激到了原主,一股暴戾的情绪如火山喷发般喷涌而出,排山倒海而来。朱琳清晰地听到原主在咆哮:“滚!!都tm滚!!!你的儿子18岁,我的女儿也是18岁啊!他想死,那是因为他该死!!他该死啊!!!”
杀人凶手!绝不原谅!绝不!!!
在原剧本里,陈梁汉在这里直接把那两人连同他们带的东西扫地出门,坚决不接受任何道歉和赔偿。
朱琳感受到了他滔天的怒意,但却没像他那样做,而是冷冷地对面前的女人说:“站起来,好好说话。你们想干什么?要是没法好好说话就回去,别打扰我。”
女人呆滞了片刻,然后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似乎看到了希望。她急忙爬起来,抹了把眼泪,张开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哑然失声,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身后的男人把她往后一拉,挤过来仍是一叠声的“对不起”,好半天才搓着双手说:“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下跪磕头都没用……要是我们能替孩子去死,我也是乐意的……唉,说这个也是没有用……能不能,能不能让我们赔偿点什么?或者我们做牛做马赔罪也行……只要,只要……唉……”
他深深叹了口气,又摇摇头,似乎在否定自己刚才那番话。他知道无论赔偿多少,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一条鲜活生命的逝去。
在这些辗转反侧的夜晚,他有时候也会丧气地想:一命抵一命,法院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但更多时候,他还是痛彻心扉地不舍,自己的娃啊,心尖尖上的肉,怎么舍得啊!
所以他跟妻子一起豁出去老脸,想着无论受怎样的磋磨,也要请求对方的原谅,求一纸谅解书。可是,等他站到这里,看到了对方,那也是一个父亲,孩子也是人家心尖尖上的肉啊,之前准备好的话他怎么说得出口呢?
这对夫妻就这样傻愣愣地呆站在那里,只能用企盼的、讨好的、挣扎的、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陈梁汉,却什么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