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晨起的时候,谭柘头晕得厉害。下床翻箱倒柜地找上回吃剩下的退烧药,瓶瓶罐罐很多,只翻出一堆抗抑郁药物,丝毫不见退烧药的踪影。
可能是上回吃完了,脑子里的印象非常模糊。以前她的记性很好,对于一名记者来说,是很好的天赋。她总是能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清晰地传达,不知道是这病还是长期服药的作用,这种天赋正渐渐从她身上剥离。
随便拿了盒感冒灵,就着昨晚水壶里剩下的温水一饮而尽。厨房窗下正是进入楼道的入口,从窗外可以望见昨天梁洛河站着的位置。回忆在脑海里缓慢放映,又一次不欢而散。
房间被翻得一塌糊涂,此情此景下,头上的热度仿佛又加重了几分。谭柘将一些要紧的东西收回柜子里,却发现里头东西很多,占掉大部分空间,给原本就不充足的收纳余地雪上加霜。
“都是些什么啊。”谭柘自言自语道。
恐怕是外婆留下的东西,伸手去够放在最里头的纸箱,竟出乎意料的有些沉,谭柘使了把劲儿,不小心被没收住的后坐力一冲撞,里头的东西全洒在了外头。一沓沓白纸飞舞在空中,有略微厚重的东西掉落在地上的沉闷声音。
谭柘蹲下身去仔细看,一本绿色的皮质证书——她的本科毕业证书。随手接过一张掉落的白纸,上头加黑的标题写着:“借你的眼睛穿过黑暗——大学生志愿群体引领5位目盲艺人穿过马路”。
鼻头有些发酸,谭柘不经意红了眼眶。
“存这些东西做什么啊。”无奈而带些抱怨的哭诉,“也不知道替自己多留点有用的。”
三年来从未认真整理过这间屋子,她实在是不想让亲人的气息从自己身边散去,有时还能装模作样的欺骗自己,他们没走,东西还在呢。
谭柘从小没有父亲,更缺乏母亲的陪伴,外婆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依赖。外婆走了,谭柘也就走了一半。
她清楚地明白,外婆的离去与她脱不了干系。对自己的无法原谅,插在心中生出了一根愈来愈粗壮的刺,逐渐将她的心分崩离析,变得支离破碎。如果,她没有执意要去北京念书,她没有执意要曝光那个犯人,她没有执意要和梁洛河在一起……原本,她可以温暖的蜷缩在这间小房子里,等着外婆端出喷香热腾的饭菜来,还能在茶余饭后抱着外婆的手臂撒几句娇。这一切,都被她毁了。
她甚至还记得第一次要离家去念大学时,外婆揉搓着她的手心,担忧道:“囡囡,你去这么远的地方,外婆以后都照顾不到你了……”谭柘心里明白的很,她希望她留下。
隔壁赵婶的姑娘在杭州本地念了师范,毕业了在离家不远的中学做语文老师,安安稳稳的陪在家人身边儿,一家子其乐融融。谭柘几次目睹外婆羡慕的眼神,却从头至尾没有对她说一句阻拦的话。倒是谭柘的母亲,一连打来好几通电话,无一不是责骂她这个不孝的女儿,责怪她没有责任,抛下这一家子自顾自地走。
其实要说没有责任,谁又能比得上她呢。谭柘二十几年的人生生涯里,见母亲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连生活费都从未收到过。
“嗡,嗡……”桌上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唤回了谭柘飞远的思绪。
屏幕上显示的是串陌生号码,但归属地明明白白的显示着“北京”。
谭柘犹豫着点开了接听键。
“柘柘!”是齐粤兴高采烈的声音。
谭柘又低下头确认了一眼号码,确实是陌生的,于是疑惑道:“齐粤,你又换号码了?”
齐粤吵吵嚷嚷的在电话里吼起来:“什么叫又啊,我什么时候换过号码了?我用的思骛哥手机!”
齐粤是典型大院儿里大大咧咧的北京姑娘,做事风风火火,永远带着一股爽朗劲儿。从小被梁洛河他们三个护着长大,到现在都是一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模样。谭柘喜欢她的豪爽,同时也很羡慕她。
“柘柘,没吃饭吧?一道儿出来呗,我也到杭州了,思骛哥正接我呢,咱们三个一道儿聚聚,唠唠嗑儿。”
谭柘很想念齐粤。虽然脑袋顶上晕乎乎一团乱麻,还是应下了:“地方你们定吧,定位发我手机上就是了。”
那头听见谭柘应答,显然很高兴,于是爽快道:“好嘞亲爱的,一会儿等着我的大熊抱吧,摸摸哒!”
谭柘到的时候吃了一惊。齐粤订的地方在西湖边儿上,边吃边可以观赏湖景,因而在平时是个著名的网红打卡点,热闹的不行。今天却是异常宁静,服务生一路引着谭柘进去,粤粤老远看见谭柘,高兴的在位置上直挥手,“这儿!这儿!”
还没走到跟儿前,已经提前接受了齐粤的两个大拥抱,谭柘看着她洋溢着灿烂笑意的脸庞,心情也受到了感染,边脱外套边坐下道:“你俩不会是包了这间餐厅吧?”
粤粤径直把菜谱儿往谭柘眼前一丢,道:“想吃什么尽管点,今儿个思骛哥买单,别便宜了他。”又朝着谭柘眨了眨眼睛,“人家好歹也是个有六百万粉丝的博主,让思骛哥包个餐厅也不过分吧,不然一会儿总有人上来要合影怎么办。”
谭柘一脸无奈。京圈儿的小姑奶奶,谁能不宠着呢?
齐粤到底不是本地人,这家店纯粹仗着景观而火热,实际上味道并不好。谭柘早年来吃过,没留下好印象,因而点菜的时候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齐粤只当她是没放开,自顾自打定主意替她点了两盘西湖醋鱼,美其名曰:“柘柘爱吃鱼,就让她吃个够。”
西湖醋鱼的美味来自于西湖鲜美的鱼辅之以滋味鲜香的酱汁儿,实际上这几年的鱼大多不是西湖里捞上来的,这菜不过是徒有个虚名,味道大不如前,谭柘心里有些抗拒,但却不好逆了人家一番好意,只能温和的笑笑不语。
齐粤看着谭柘:“柘柘,你怎么瘦成这样儿了,两边儿的脸颊都凹下去了。”面上是满心满眼的心疼,“一个人不好过吧?你要不跟着我回北京算了,我也是一个人住,互相有个照应嘛。”
谭柘笑了,道:“你那三天两头不在家的工作,谁照顾谁?还想诓我呢?”
齐粤委屈道:“工作嘛……”
程思骛一直在边儿上看着两姑娘瞎聊,也不插话,还是谭柘先引了话头过去:“思骛哥,这几年过得都好吗?”
程思骛看着她凹陷的脸颊,心里是气不打一处来,话儿直蹦着出来:“你还有闲心思关心别人,你瞅瞅你自己,好好的给折腾成什么样儿?你老实交代,平时都怎么过日子的?现在都做些什么事儿?”
程思骛一直把谭柘当作妹妹看待,一下子急了眼儿,话粗了些,倒是吓着了齐粤。齐粤三天两头惹事,没少挨过程思骛的骂,倒是对谭柘,这是头一回。
谭柘平静答道:“有几年没正经工作了,现在都接些私活儿,替些公众号撰撰稿子挣点零钱。”
一个正经传媒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如今就接些私活维生,混得比从来没个正经儿的齐粤都不如,程思骛听在耳朵里,心里全是心疼。
“三年前的事儿,还没放下呢?”程思骛知道原因,虽然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可能会伤到谭柘,但他不想揭过这茬儿,他知道,这结不解,谭柘永远支棱不起来。
显然,她有意避开这一话题。
“我昨天遇着梁洛河了。”
面前俩人一时都愣住了,真没料到她会主动提起这茬。
“怎么,不关心关心吗?”谭柘有些调笑的打趣二人到。
齐粤悻悻的,把头埋在面前那盘法式甜点里头,嘟囔道:“你们俩的事儿谁敢问呢,一不小心可要被洛河哥剥了皮……”
三个人吃完了饭,一道儿下了楼。聚在门口,程思骛问谭柘道:“怎么来的?”
谭柘朝外头热闹的车群指了指:“打车。”
齐粤凑上前去挽住了谭柘的胳膊,道:“柘柘,我这几天住你家去好不好,咱们好久没见面了,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程思骛正想训几句齐粤,却见谭柘神色大好,没有抗拒的意思,便想着也好,让她过去活络活络也是好的。说着,开了汽车后坐的门儿,道:“上车吧,我送你俩回去。”
齐粤高高兴兴推了谭柘往车里头去,自个儿掩上了车门儿,根本没把程思骛当回事儿,只知道黏着谭柘。
其实,仔细说来,谭柘和齐粤还是通过梁洛河认识的。只不过,她是唯一离开了梁洛河仍能相处的朋友。齐粤身上有小公主脾气,爱撒娇,爱找茬,从来看不上梁洛河找的那些女朋友,唯独谭柘是例外。俩人第一次见面就对了眼缘。用齐粤的话来说,那些个都是庸脂俗粉,登不得大雅之堂,只有谭柘不一样儿。
那能一样儿吗,谁不知道缠着梁洛河的女人都是为了什么?独谭柘最有脾气,梁洛河亲自好言好语地追了几回,都没个结果,到后来逼得她扔了句狠话:“要么做朋友,要么做女朋友,想找女人滚八大胡同去。”
梁洛河那是什么人?头次见着这么有脾气的,当即认真道:“行,我就找你做女朋友,成不成?”
俩人就这么好上了。这段感情在他们那圈儿里还怪有名的,也从没人见梁洛河那么宝贝一女的。谭柘人生得美,性子也大方,时间久了,大伙儿都把她当自己人看。
车没一会儿就到了谭柘家楼下,齐粤那几个大箱子直直立在那儿,竟是破天荒头一回不要程思骛帮忙,只催他走。程思骛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真自个儿搬?”
齐粤朝车窗里挥了挥手,“走吧走吧,我有手有脚的,几个箱子怎么了!”
都到了楼底下了,程思骛没多想,利落地换了档,风风火火驾车走了。
看着他的车消失在拐角,齐粤才换了神色,对谭柘道:“柘柘,你没事儿吧。我知道你伤心,不想见他们。”
谭柘温和地摇了摇头:“你想多了,没有的事儿。”
齐粤独自支棱着箱子道:“你看,我就说吧,你和洛河哥一定会遇见的。”
谭柘指着那几个沉甸甸的大箱子一脸无奈道:“姑奶奶,你有那说风凉话的工夫,还是赶紧折腾了这几个玩意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