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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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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满觉陇上,鼻端传来淡淡的桂花香气,谭柘不经意间驻足,抬头去看路边桂花树上结起的黄色小花朵儿。

    今年是暖秋,又逢气候骤冷,桂花迟迟找不着开得时机,落得满枝桠萧瑟。这条自来九月下旬起便桂香满溢的道路,如今到了十月中旬仍显得冷清,能得这么点儿小花苞已是不易。

    许是天气恶劣的缘故,也没赶上节假日,坡上人烟稀少,只有一辆接一辆浙a字号打头的私家车环绕着山路向上而去,还有的是一群不知疲倦的骑行少年,风一般的从上坡冲刺而下,格外青春活力。满觉陇环境清幽,坡路带些弧度,是适合骑行的好地方。

    慢慢的朝上坡走去,越走越是寂静。口袋里突然响起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掏出一看,屏幕上赫然显示着“粤粤”两个大字。

    略带迟疑地按下接听键,放在左耳旁。一系列动作间,不经意低头带落一缕卷发,遮住了左侧脸颊。

    轻声道:“喂?”

    电话那头的女声大大咧咧的,一下将她从寂静的山林里拉回现实世界。“柘柘,你最近在哪儿啊?不会还待在杭州吧?”

    谭柘一脸无奈,道:“小姑奶奶,你以为我是你吗,一年四季换着地儿住的。我还能去哪儿啊?”

    闻言,电话里头的女声沉寂了一秒,仅仅是短短一秒,谭柘就敏锐地觉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直言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那头支支吾吾了几回,终于憋出一口气来:“我昨儿个晚上见着梁洛河了,场子上的人说,他今天会到杭州。”

    只是一瞬的沉默,谭柘随即接上一抹不屑的笑容,非常缓慢而平静地说道:“我和他,早一拍两散了。”

    “你还是小心些。”齐粤漫不经心地提道,“听说是冲个生意来的,这次一道儿北下了许多人,保不齐就撞上了。”

    看了眼萧瑟的四周,空无一人,来得时间太晚,平日里摆摊的桂花糕都卖完了,有点落寞,冷冷的语气里带上几分失落道:“杭州那么大,若不是存心,哪儿那么容易遇上呢。”

    一个人站在冷风里等回程的公交车,凉风恣意地吹拂,只能又拢了拢身上的棕绿色风衣,期盼公交快些来。

    等待的间隙里又零零碎碎来了些人,一对情侣正正站在谭柘身后,冷风天里贴得紧紧的,止不住互相间打情骂俏。谭柘看了有些不适,索性不愿再等,径直上了前头一辆空着的出租,利落地报了个地名儿,侧头不再说话了。

    车一直向前开着,绕西湖边缘走了大半圈儿,快到钱王祠的时候师傅转回头来,说道:“姑娘,这前头堵得很,要不你下车走走吧,也没多远了。”

    杭州师傅经常有这样的毛病,遇着堵车就不再做生意,带着些江浙人特有的精明。谭柘没精力计较太多,扫过师傅递来的二维码,不声不响地拉开车门走了。明明周围都还是熟悉的模样,这座城市比起从前,却要现代化的多。

    谭柘住在市中心的老宅里头,以前是外婆的房子,过世后留给了她,又旧又矮的楼,只因占着极佳的位置默默飞涨要价。房子不大,一个人住却很足够。

    到家的时候,正逢隔壁的赵婶在窗台上摆弄那盆心爱的月季花,见了来人,热切道,“囡囡,诺为类啦?”

    谭柘温和的笑了笑,答道:“回来了。”

    “你这回待得倒久,什么时候回北京去呀?不念书啦?”

    谭柘有些无奈,道:“赵婶,我都毕业几年了,早不念书了。”

    “那北京也不回去啦?”

    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那个她一度很向往却又充满陌生的城市,如今还回得去吗?她也不知道答案,摇了摇头道:“暂时没有打算。”

    赵婶打理完了那盆月季花,宝贝地搬着它进了屋里。

    谭柘上了楼,借着楼道里昏黄的灯光取出钥匙开了锁,随意的将包一扔,径直在沙发上躺下。

    外头天色已经全暗了,如今做饭有些过迟,却依旧没有起身。本想趁着今天下午瞧一瞧满觉陇的桂花,已经记不得上一回去是什么时候了,该是外婆还在的日子里。嘴里特别想念路边那股桂花糕的味道,只可惜今日全然没这个口福。

    手机震动的声响,谭柘滑开一看,是沈彦林的短信,短短几个字写着:“吃饭了吗?”

    简短的回复道:“没有。”

    不一会儿,对面回过来一句:“要注意饮食规律。”

    又接连回过来一句:“记得吃药,你的药随饭服用效果才好。”

    谭柘家里摆满了瓶瓶罐罐的药片,白色的、棕色的、片状的、胶囊的……她已经厌烦透每日活在这些物品里的繁琐了,索性抓起钥匙出门吃饭去,暂时逃离这片烦闷的区域。

    进了一家吃了十几年的家常菜馆,老板娘早对她熟悉的过度,看见她来,嘴咧开灿烂的弧度问道:“还是老样子?”

    谭柘点了点头,往里面找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不一会儿,老板娘就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

    这姑娘爱吃西红柿,从小爱,长大了也爱,从来没有厌倦过,一直是个专一的性子。

    老板娘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卷了一筷子面条放进嘴里,感慨道:“我们柘柘也长成大姑娘了。”

    谭柘拿筷子的手顿了一顿,继续夹了一筷子面条放进嘴里。

    “我这店到月底就不做了,以后柘柘就吃不着这面了。”老板娘有些感慨地说道。

    谭柘有些意外,这店在这儿开了十几年,从来没在意过,突然说要关了,却有些不舍,好似要一并关去的,还有从前的记忆。谭柘隔着店里热腾腾的雾气,眼眶有些微湿。

    “我儿媳妇快生了,以后就给他们小两口子带孩子去,也干了这么大半辈子,是时候和我老伴儿歇歇了。”老板娘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就是放心不下我们柘柘啊,也是我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

    谭柘心里难受,面上却不表露声色,说道:“应该的,这么多年了,也该歇歇了,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早晚的事了。”

    老板娘又抓着她问了好几声,“柘柘以后要搬到哪里去呀?这回拆迁是个好机会嘞,你们年轻人正好可以搬到新地方去。”

    谭柘摇了摇头,道:“我不走。这地方住久了,哪能说搬就搬了。”

    老板娘一脸讶异,像是从未觉出谭柘是个念旧的人,笑着说:“柘柘长大了,从前哭着闹着要往外头走,如今倒肯安定下来了。”

    谭柘心里头嘲讽着自己,是啊,曾经哭着闹着要走,如今回来了,却什么都没了。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大约是晚上八点钟光景,时间还早,就顺着路往外头闲逛着消食。晚上比白天更凉,街上行人很少,不知不觉走了许久,再往前就是北山街了,西湖边儿上,要比别处都热闹些。今晚湖边人很少,平日里爱在树荫下唱歌跳舞作消遣的大爷大妈们都没见了踪影。谭柘随意找了个口儿,往里头沿着湖边走去。每隔几步就有处露天茶酒吧,点着星星点点的暖光,将氛围衬托得极好。谭柘走得累了,随便进了一间,要了一大杯啤酒。

    西湖边上的湖畔居外停着几辆车,一看车牌便知是不同寻常的人家。里头包间里茶烟伴着香烟,将一处儿雅致的空间抹上几分飘渺。

    梁洛河坐在窗边的位置,一支烟抽了半截,慢吞吞地吐出烟雾。一旁的陆铭用手肘推了推他,道:“哥,一支烟抽这么久,有心事哪?”

    梁洛河斜觑了他一眼,讥笑道:“看来今晚这地儿没挑好,陆小公子无趣到关心起别人来了。”

    陆铭忙道:“洛河哥哪儿能是别人?咱们一个院儿里头长大的,不分彼此,哪家姑娘这么不好追,难为哥了?”

    梁洛河鼻子里哼出一声笑来,将手里的半截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使劲转了好几圈儿。

    “也是,哪有洛河哥追不着的姑娘,我失言了。”从桌上拿起一包烟来递给梁洛河,“国外货,尝尝。”

    说着替他点起了火来,“这么多年了,还想着那个女记者啊?”

    梁洛河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朝深远的窗外望去,许久才答话,“哪个女记者?姓杨的,还是姓赵的?”

    陆铭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今晚上梁洛河铁定心情不好,自个儿可不愿再往枪口上撞,不再多发话。远处进来了程思骛,忙抬了抬手招呼道,“这儿。”

    程思骛走过带来一阵外头还未散去的凉风,一坐下便说起正事儿来:“清波那边儿好几十户人家没签合同,这回儿不好办了。想拆市中心的房,难。”

    梁洛河仍是冷静,笑着道:“这事儿哪回儿是好办的了?再摸摸这些人家的私事儿,总能戳中要害。”

    程思骛应了声“诶”。陆铭从一旁拿来瓶洋酒,兴冲冲道:“这酒可是洛河哥特意嘱咐给你留的,说等思骛来了再喝。好家伙,总算是有酒了。”

    程思骛回头看了看,用手指着问道:“瞎啦?那不全是酒吗?”

    陆铭嘴上叼烟,啐道:“那些玩意儿也能叫酒?我就等着洛河哥这一份儿了。”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窸窣敲击之声,雨滴如碎片般打在玻璃窗上,窗边三人一时极有默契的抬头注视了三秒。

    陆铭难得惆怅,用了感怀的口气道:“江南的雨啊。”

    雨一下来得猛烈,没持续几秒却又渐渐弱下来,梁洛河觉得,这就同那人的爱意一样,有始无终。

    谭柘面对突如其来的雨波澜不惊,静静坐在位置上侧头看这雨滴,在湖面上打出一圈圈的波纹。闫瑞明曾夸她,是个观察细腻的人,适合洞察细枝末节人情世事,却做不了一个好记者,太主观。她不信。

    直到那件事的发生,从此,避之不及。

    她的生活似乎停在了二十三岁。从此失去一切前行、改变的动力,也失去一切过去的人与事,如同一潭死水,浑厚到不论如何朝里头扔下石子,都不会有任何动静。

    雨渐渐小了,谭柘举起啤酒杯,将剩下的半杯黄色液体一饮而尽,起身向外头走去。走出没几步,身后有细密的脚步声匆匆传上耳畔来,谭柘的右臂被一股力道拉住。她想起上午粤粤的电话,心里没来由的惊了一惊,不敢转回头去。

    “雨还没停呢,这样走会感冒的,这把伞给你用吧。”是清脆的女声。

    转回头去,是刚才啤酒店前台的姑娘,将一把黑色长柄伞塞入她怀里。雨太密,姑娘眼睛半睁着,用手遮着额前发丝,匆匆往回跑去。谭柘的一声“谢谢”还哽在喉间。

    算了,下次还伞的时候再同她道谢吧。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到家时,楼下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奥迪车。她在这里住了这样久,是不是这里的物件一眼就能判断。心里又揪起一股惧意,刺激的心脏“砰砰”直跳。她将伞掩得更低,完全挡住自己的上半身,打算十分轻悄地闪进楼里。

    经过黑车时悄无声息,正侥幸地要将脚迈进时,身后传来一声浑厚的男子声音:“谭柘!”

    还是没能躲过去呢。

    谭柘犹豫了半秒,悻悻地转回头去,看着远处的男子,脆脆地叫了声:“思骛哥。”

    程思骛走近来,打量她一番,道:“瘦了。”

    “怎么胆子小的跟个鸟一样,你以前可不这样。”

    谭柘眼神有些游移地看了看四周,这一举动看在程思骛眼里,干脆直截了当道:“别看了,只来了我一个人。”

    谭柘松下一口气来,却又暗暗混杂着一丝失落,神色复杂。

    “没想到你真住在这儿,白天整理上来的老住户里名单里,我看到了你的名字。这块儿,归我们拆。”程思骛解释道。

    真是孽缘啊,谭柘叹道。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还没有同洛河说。”

    说了又会怎样呢?恐怕梁洛河早将她抛之脑后了。

    程思骛看着她晦暗不明的神色。从他站在这儿那刻起,话少的可怜,全然不是从前那番模样,有些不忍道:“柘柘,你想一个人扛到什么时候去?就这么狠心把我们全都抛了?”

    谭柘想解释,并不是他们想得那样……或许是缺乏勇气,或许是自责,总之,她丧失解释的能力很久了,说不出个答案来,所以,这几年的话,越来越少。

    一阵秋风夹杂着雨丝飘来,冻得谭柘打了个寒噤。

    “你上去吧,我走了。今天就是来看看你。”

    谭柘点点头:“我看着你走吧。”

    程思骛笑了,这姑娘,身上这实诚劲儿还同以前一个样儿,道:“我个大男人有什么需要你看的,快去吧。”

    谭柘有丝尴尬泛上来,进了楼道收了伞,匆匆上楼去。程思骛一直听着门碰上的声音,才上车离去。

    不论是谁,看到现在的她,都不会联想起曾经那个如明珠一般璀璨夺目的谭柘,那是传大里女神样儿的人物,也是被梁洛河宝贝到如同眼珠般,前途一片光明的职业女记者。

    “这姑娘,到底过得什么日子。花儿一样活络的人硬生生蔫儿成这样。”程思骛转动方向盘,利落的打了个转儿,从老旧的路口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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