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镜中人(十八)
第二十九回
五条悟被拉着冲进了那扇蠕动着的门扉中,就算被死气之炎形成的生物立场所包裹,除了感受到一丝凉风拂过之外他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但他脸上依旧是失去了表情。
被迫经过那扇怎么看怎么恶心的门,就算是性格淡漠目空一切如五条悟也感受到了极度的不适,那些涌动着的不明物直接侵蚀了人的精神,强如五条悟也会被影响到。如果是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想必现在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两人落入了一片漆黑的空间中,沢田纲吉撤去了包裹两人的死气之炎,他额头的火焰活跃地燃烧着,成为了这个地方唯一的光源。
“到了。”沢田纲吉的语句简短而有力,“悟,你有听到说话声吗?”
依靠六眼的信息来不断刷新脑域来抵抗精神侵蚀的五条悟双手撑着膝盖,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
“我们并没有熟到可以叫名字的地步吧?”
“你有听到吗,那些声音。”纲吉看了他一眼,再次说,“悟。”
五条悟:“……”
这个模式下的沢田纲吉根本就不是人。
五条悟突然就意识到了这么一点。
“听到了。”五条悟直起身来,“还有,不要叫我的名字。”
[璀璨的灵魂。耀眼的灵魂。智慧的力量。分割的力量。]
[过来吧,过来吧。来到▇▇▇的身边。]
[祂将给予你智慧,祂将给予你未来,祂将给予你一切。]
[你的荣耀将属于▇▇▇,过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过来过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
后面的语句简直是往着纯粹的噪音发展也变得愈发的尖锐,到最后已经完全变成无意义的乱码了。
五条悟捂住了耳朵,惊奇地看向看起来完全没有收到任何影响的沢田纲吉。
“是我太敏感了还是你太迟钝了?”五条悟捂着耳朵试图隔绝那些居然就连无下限术式没法屏蔽的噪音,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闭起眼睛感应着什么的沢田纲吉。
结果沢田纲吉递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你不觉得太吵了吗?”从小就在深山老林的超大宅子里——特点是安静,最吵的是森林里的虫鸟鸣叫——长大的大少爷挑起眉,“这简直就是精神污染。”
纲吉顿了下,然后干脆牵起了五条悟的手,死气之炎从他的手上蔓延到五条悟的手上,最后在他的耳朵上形成了一个耳罩似的能量团,那股橘色的光芒将五条悟的脸照耀得异常亮眼,那双倒映了橘色的蓝眼睛就像是黄昏的天空一样漂亮得不行——只可惜打在他脸上的光让他是走出去能直接当鬼屋工作人员的那种亮眼。
嘈杂的声音变得模糊了,只是依旧存在。五条悟用他毒辣的眼光看出了沢田纲吉不止是使用了死气之炎,那股火焰中还混有一丝奇异的力量,给人的感觉充满了生机。
肯定是这股力量减弱了那些诡异低语的影响。五条悟即刻判断出来。
纲吉一手拉着五条悟在分不清前后左右上下方向的黑暗里走,一边说:“这些声音,在我听来就和老师听手下的咒灵们汇报的时候差不多。”他顿了顿,提取了那些低语中的重点,“它们提到了▇▇▇,我记得这个名字,麻理经常梦到祂。我也有梦见过祂一次,但是我从来没跟麻理提起过。”
五条悟停下了脚步,他一把扯过纲吉牵着他的手,神色凝重地问:“什么名字?”
“▇▇▇。”纲吉发觉了什么,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但是在五条悟听来完全是乱码。他听见纲吉继续说,“祂是「虫邪神」,是什么都吃的讨厌鬼。”
“我听不见这个名字。”五条悟面无表情,“别告诉我你完全听懂了它们在说什么。”
纲吉没说话,只是诚实地点头。
行吧。
纲吉听见五条悟低声嘟囔了一句,接着又轻微地磨了磨牙,提问了:“虫邪神?祂和虫有关系?”
纲吉又点了点头。然后他说起了另一件事:“实际上,箱庭怪物也是▇▇▇的眷属,只不过是最低级的从属,没有什么智慧。”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他用没有丝毫欺负的调子捧读说:“你们并盛町真有趣啊,不会是什么邪神聚集地吧。”
“其他地方也有,只是你不会直接接触到而已。”纲吉对此避而不谈,只是牵着他重新走动起来,“而且接触到这方面的人……一般来说疯子比较多一点。”
“说得好像我们咒术师不疯一样。”五条悟哼了一声。
两人一时没再说话,随着他们的深入,尽管依旧是一片黑暗,但是周围的声音小了不少,最后只剩下一两句呼唤的低语,于是纲吉就松开了五条悟的手,撤掉了五条悟双耳上的死气之炎。
在没有脚步声响起的黑暗里,衣服的摩擦声、纲吉额上燃烧的火焰是除了低语外仅存的声源,这有助于让两人稳定在极黑之中的精神,不至于被低语迷惑。
这是个很容易把人逼疯的空间,虽然没再说话但两个人一起总是会好很多。沢田麻理那家伙肯定是孤身一人进来的,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情况……应该不会这么轻易的崩溃。
五条悟一边思考着一边跟着沢田纲吉,然后他看见,不远处也有一个沢田纲吉,端着同样的表情,也同样在额上燃烧着火焰。
沢田纲吉的步伐顿了顿,他歪了歪头,又往前走了一步。
不远处的沢田纲吉也是同样的动作——这居然是一个镜像。在黑暗的空间中,居然存在着一面镜子。
两人逐渐靠近镜子后,在纲吉阴影里的五条悟也出现了镜像,在橘色火焰的唯一光源下,五条悟的脸上一片明明暗暗,他看着镜像中的自己,感觉到了一丝非常微妙的违和感。
镜子里的……真的是他吗?
沢田纲吉站在镜子前,五指张开虚虚地放在距离镜面大概五公分的位置。在镜中,他金红色的眼瞳异常的黯淡,像是即将熄灭的微火。
“我昨晚梦到过这个。”纲吉突然说,“我梦见在走进那扇诡异的门后,进入了一个非常黑、而且到处都是镜子的房间,唯一的光源是我自己。在房间的最里面,就有一面和这个一模一样的镜子——梦里的我知道它其实是一扇门。”
尽管和镜面隔了有五公分,但他依旧做了一个触摸镜面的动作:“它看起来很特别,镜面像是水面一样的感觉。”
“在我看来更像冬天结冰的湖面。”五条悟双手抱臂,和镜像的自己对视着,“我也梦到了,而且除了门和镜子,我还梦到了进来前见到的那个满月。”
纲吉转过头去看他:“要进去吗?”
五条悟也去看他:“还有别的路?”
他眼角的余光发现了镜中的纲吉在透过镜子注视着他,用着和眼前的这个纲吉一模一样的专注神态。
而他自己呢,他自己的镜像在似笑非笑地看着镜子外的纲吉。
五条悟沉下心来,更加警戒了。
“那家伙在里面吧?”五条悟突然问。
纲吉说:“嗯,我们的距离在接近。”
两人直视着镜面,镜像中的人没有任何异常。纲吉思考了一瞬,又牵起了五条悟的手,还随口吐槽了一句:“感觉在握着空气。”
五条悟瞪着那只手,没好气地说:“废话,开着无下限呢。”
他们并肩走进了镜子。进去后,黑暗褪去,前方豁然开朗。
两人出现在一座漂亮的咖啡屋里。耳边很是热闹,眼前也有客人来来往往,似乎是正在营业当中。
五条悟眨了眨眼:“这是那座咖啡屋。”
虽然摆设和其他方面都和现实世界的完全相反,但确实是那座开在沼泽边的咖啡屋,在现实世界已经连渣都没有了,在这镜子里却依旧在营业?
“欢迎。”沢田麻理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客人需要些什么吗?”
他扭过头去,并在途中发现沢田纲吉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五条悟看见了沢田麻理站在他的身后,她穿着非常合身的店员服饰,系着一件非常可爱的猫咪围裙;她的脖子上戴着黑色的皮质choker,choker上银白的金属锁扣扣喉咙的位置,锁扣的下面还坠着一个做成太刀模样的挂坠。
而这家伙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和他认识的那个沢田麻理所不一样的是,这个家伙的刘海指向了相反的方向,编成辫子垂在身前的棕色发丝中掺着几抹像是挑染一样的雪白,而且这个沢田麻理还是个左撇子。
毫无疑问,这是镜像的沢田麻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地方和真正的沢田麻理完全不一样。
“雇佣童工是违法的。”五条悟转过身来,冷静地指出。
镜像麻理笑吟吟地说:“我们的世界里可没有这种法律。”她从围裙左边的大口袋掏出一张菜单递给五条悟,“而且这是我的店,要喝点什么吗五条君?”
五条悟粗略地看了眼菜单,看见上面的计价单位标的居然不是日元,而是一种甲虫图案的圆形图章,最便宜的美式咖啡价值半个图章。
他挑起了眉:“你们不收日元?”
“起码本店不收,”镜像麻理用左手指了指菜单上面的甲虫图案,“这代表着金甲虫,本店只收这种样子的甲虫,标价半个图章的需要拿五个银甲虫来换。”
“黑店!奸商!”离他们最近的卡座里探出一个只有一团浆糊的脑袋,他长在脑袋上的四个口器嗡嗡嗡地吵起来,“美式咖啡居然要五个银甲虫!”
立体环绕声的效果惊人,五条悟不由得伸手捂了下一边耳朵。
“有种你别喝。”镜像麻理完全不为所动,“五个银甲虫就能换到这种品质的咖啡,是你赚了。”
“唔!奸商!老妖怪!”浆糊脑袋嘀嘀咕咕着缩了回去,五条悟还看见它的触手牢牢地捧住了手上的咖啡杯。
五条悟说:“我可没这种货币。”
镜像麻理摆摆手,然后上前一步靠近了五条悟,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瞳中泛着一些翠绿色的光,看起来就像是沙漠中的绿洲一样。她专注地看着五条悟,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像是打算要做一个拥抱。
五条悟听到了一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还有一些像是撞到了硬物的碰撞声和哀嚎声。
“我请你喝。”镜像麻理是真的很喜欢笑,她的眉眼都笑开了,也不在乎自己根本就没有碰到五条悟,“我推荐意式浓缩咖啡啦,不过你应该更喜欢卡布奇诺或者拿铁?”
“不用了,我不喝。”五条悟后退一步,他的视线在对方的choker上停留了一秒,然后平静地问:“那对兄妹在哪里?”
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叹气声传来。
“真可惜,我做的咖啡可好喝了,最起码他们肯花金甲虫来买我的咖啡。”镜像麻理叹息一声,她摸出了一枚金色的甲虫递给五条悟,“这个给你。至于那对兄妹……一个嘛在我哥那里,跟着你一起来的那个呢我就不知道了,有谁半路把他截走了。”
五条悟没有接过。镜像麻理手上那个像是金子做的甲虫,在他的眼中看来可是活着的。
这回他就接受到了四面八方的嫉妒和羡慕了。
这家店的顾客到底什么情况。五条悟微不可察地啧了一声。
“这可是好东西。”镜像麻理嘟起嘴来嘟哝道,“拿着吧,这样你就可以拿金甲虫来开门回那边了。”
“我拿走也可以,”五条悟抬了抬下巴,“但你得告诉我你那项圈里面刻的是什么。”
镜像麻理摸了下自己的choker,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你的眼睛可真好啊——”她像是做棉花糖那样拉长了甜丝丝的尾音,“真想把你的这双漂亮眼睛挖了留下来。”
与玩笑般的轻浮语调不同的是,她金沙绿洲一样的眼瞳中透出的情绪非常认真——这家伙是真的打算挖掉五条悟的眼睛。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镜像麻理扁了扁嘴,她绕了绕脸边垂下的发丝,然后直接将那枚金甲虫按在了五条悟的胸膛上,五条悟摊开手接住了。
接着她就扯下了自己的choker,给他展示了一下皮质的内侧刻录的密密麻麻的银色咒文,上面还隐隐有流光闪过,五条悟没见过这种咒文,只能粗略地从上面的力量流动中分辨出它有着「压制」的效果。而仅仅是展示了两秒,镜像麻理就又把它带回脖子上了。
——但五条悟已经把上面的咒文全部记下来了。
镜像麻理让开了门口的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
“欢迎下次光临——”她懒懒散散地说着。
五条悟拿着那枚金甲虫离开了咖啡屋,在他的身后,原本较为安静的咖啡屋立刻就响起了震天的交谈声,甚至还有口哨声,就和在菜市场差不多热闹。但随之而来的,是镜像麻理的一句冷冷的训斥。
「都给我安静。」
这家伙反差也太大了。五条悟往后面的咖啡屋看了一眼,然后他朝周围看了一眼,决定先去沼泽的边缘看一看。
镜像世界中的沼泽不是沼泽,而是一个非常漂亮的湖泊。五条悟没有看到任何异常,也没有看到沢田纲吉或者沢田麻理。
但是在他靠近湖泊的时候,有一个人从湖中走了出来,那是一个和五条悟一模一样只有些微左右不一致的少年,他苍蓝的眼瞳蓝得比五条悟的更加惊人。
而且,他的眉眼中还带有一丝阴郁,非常的不五条悟。
五条悟和他面对面,除了表情神态不一致确实如同在照镜子一般。他单刀直入地问:“沢田纲吉在哪里?”
镜像五条悟扭头瞥了眼身后的湖泊,然后看向了五条悟手中的金甲虫。
他愣了下,平静地说:“真意外,她居然给了你金甲虫。我还以为她讨厌我呢。”
“或许她确实讨厌你,我不认为我们是一样的。”五条悟说,“但是她看起来挺喜欢我——”的眼睛。
他默默地在心里补足了后半句话。
“就算外在表现不一样,但本质是一样的。”镜像五条不甚在意地说,“看来今天我可以不被拒之门外了,也有咖啡可以喝了。”
五条悟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我绝不相信我们是同一个人。”
他堂堂五条悟才不会被人拒之门外,尤其还是那个沢田麻理!
镜像五条往咖啡屋走去,和他擦肩而过。
“随你。”他说,“你的同伴在湖心,循着他的咒力找过去就是了。”
五条悟叫住了他:“等等,你知道箱庭怪物顶头上司的名字吗?”
“▇▇▇,就算我告诉你了你也听不清楚。”镜像五条越走越远,声音被风送过来,“直视黑沼泽,触摸黑沼泽,或者用别的方法染上祂们的气息,那样你就能听懂了。”
五条悟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然后他半蹲在湖边用咒力去搅乱湖水,思考着自己要怎么过去。接着他抬起头望向玻璃镜面一样的天空,黑色的日轮在空中熊熊燃烧着。
“总觉得哪里有违和……”他近乎无声地低语。
而镜像的五条悟,他明明说着要去喝咖啡,却在接近咖啡屋的门前时突然消失了踪影。
镜像麻理走出咖啡屋,她皱起了眉头,狐疑地望了一圈周围,感觉到空气中突然消失的咒力之后,她疑惑了一秒,然后就退回了咖啡屋内,门口的铃铛叮铃铃的响。
在她走回咖啡屋之后,店内的顾客都看到镜像麻理的身形逐渐拔高,最后从十二岁变成了十七八岁的模样,原本只是挑染了几分雪白的棕色发辫也白了一半,琥珀似的眼瞳中那份翠绿更是占据了虹膜的一半色彩。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们。”她询问店里的客人们,“你们谁认识这边的五条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