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多久
好家伙嘛！大侄子的这招可真妙，嬴疾算是真正领教了嬴荡的治事能力。
分设左右丞相，既避免了以嬴疾为首的宗室和以甘茂为首的新贵之间的相位之争，又能让二者互相牵制，避免某一派坐大威胁王权。
但嬴荡的担心完全是子虚乌有，他嬴疾也算是历经三代君主的老臣了，虽说是在掌着权，却也并无多大的野心。
真正该担心的，应该是甘茂。
当然，这话轮不到嬴疾来提醒，他才不会去自找麻烦。
“王上怎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寡人本意是想让叔公担任相国一职，但转念一想，叔公年纪大了，怕累着您，索性就分设开来，另找一人当您副手。”
“王上思虑周到，但相国毕竟是先王所设，就算搁置，也不宜废弃。”
嬴荡沉吟片刻，仔细想了想嬴疾的话，确实有道理。
“那就按叔公说的办，等甘茂征蜀归来，寡人便在朝堂上提一提这件事，先听听众朝臣的意见。”
嬴疾点了点头。
“来人，”嬴荡叫来侍从，“去把寡人寝宫里放着的那册竹简拿来。”
片刻，侍从拿了竹简摆在案桌上，打开，是嬴荡亲笔所书的字迹。
“对内，疏河道、更田律；对外，出函谷、争天下。先王未竟之功业与宏愿，寡人当一脉相承。但嬴荡年龄尚小，未及加冠之年，一切事务还有劳叔公支撑着。”
嬴疾将竹简拿在手中看了看，先是惊叹，后是赞赏。二十岁就能有如此大志，这大侄子不逊于当年的王兄嬴驷啊。
“这些事绝非一日之功，也急不得，先王继位之时，也只有十九岁。当然，王上有心，臣定当竭力辅佐。”
“寡人好战不假，但也深知治国非武，若能像叔公一般，执剑定乾坤，提笔安天下，嬴荡此生无憾矣。”
“王上这话真是抬举老臣了，臣何德何能。”
嬴荡爽朗一笑，目光下移，不知在看什么。
“寡人知道，父王萌生易储之心时，是叔公您力保嬴荡。若非如此，寡人早被拉下马了。”
“先王晚年忧虑过度，虽则是为社稷考虑，但易储这事干系重大，我秦国冒不起这个险不说，还将错失一代霸主。”
嬴疾嘴上奉承，心里却摸不透嬴荡这话究竟何意。
难道当了君王之后，人都会变得多疑，变得深不可测？
仔细想想，大哥嬴驷那时也是心思颇深。
从今以后，嬴疾可再不敢小觑他这位“头脑简单”的大侄子了。
“武王。”嬴荡回味着天语上对自己的称呼，不禁哑然失笑，“寡人刚继位，上天就已经把寡人的谥号给想好了。”
威强睿德曰武，古今谥号中能配得上武这个字的，四个字，都不简单。
周武王，开国之君；赵武侯，拓土之君；魏武侯，强国之君。
这代表他嬴荡也和这些人一样嘛！表面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内心早偷着乐去了。
“身后之事，生人暂不需考虑。但若真能有此美誉，臣倒要先恭贺王上了。”
二人断断续续又说了大概半个时辰，中间又提到前段时间联越制楚、与齐修好以夹击韩魏的事。
嬴疾本以为是甘茂在背后给嬴荡出的主意，谁想到这些全都是眼前这小子的主见。
于是轻而易举，嬴荡便运用政治谋略瓦解了各国想趁着新旧君王更迭，偷袭秦国的野心。
由此看来，嬴荡确实是一位被低估的实力派君王。
大约一月有余，甘茂如约完成使命，率军归秦。
依照嬴荡的命令，陈壮就地斩杀，嬴辉带回咸阳。
其实并不需要甘茂动手，陈壮既然有底气造反，那就早已做好了兵败自杀的心理准备。
朝堂上，众臣议事。
“寡人欲分设左右二丞相，左丞相甘茂，并兼领上将军之衔，右丞相则由寡人的叔公嬴疾担任。诸位，可有异议？”
下面的大臣们交头接耳之声不绝。
嬴疾当右丞相大家都没有意见，实力使然嘛！但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甘茂，一下子就被提到左丞相这个位置，底下人多少都有些不服气。
所以嬴荡很聪明，他让甘茂带兵平了蜀国之乱，因此立了军功，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堵住了悠悠之口。
“大家都没意见？那就这样定了。先王所设相国一位，寡人不予废弃，暂行搁置吧。”
朝会结束后，嬴荡把嬴辉叫到了书房，嬴疾也在。
“按辈分，寡人还要叫你一声小叔公，你怎么如此糊涂，竟做出反叛之举！？同样是王叔，你和严君根本没法比。”
嬴荡虽然生气，但嬴疾知道，他不会对嬴辉做出太重的处罚，否则也不会关起门来算账。
“去吧，回雍城老家，为我赢氏守宗庙去吧。”
“王上不杀我？”嬴辉有些诧异，问道。
“手足相残是何道理？寡人虽是武夫，但还没有残忍到屠杀长辈的地步。只是这咸阳城，小叔公还是不要再来了，安心在雍城待着吧。”
“谢王上，臣感激不尽。”
“那就请严君代寡人送一送小叔公，寡人不多留你了。”
嬴荡下了逐客令，嬴疾便送嬴辉出去。
“王上大德，大德啊。”出宫路上，嬴辉感叹着说。
嬴疾淡然一笑，点头嗯道。
这几件大大小小的事处理下来，嬴荡都表现得游刃有余，妥当应付不说，还收买了不少人心。
看来，这又是一个有为的王者。
“你也别折腾了，老老实实回雍城吧。当初先王拿下蜀地后，派你去当蜀侯，实则是硬把你拉到了泥坑里，如今看来，当真是不该。”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该不该的。我在蜀地压根没实权，陈壮要造反，我也根本拦不住。说到底，还是我不中用。”
二人在宫门前告别，嬴辉向他这位老哥哥躬身行礼。
“大秦有兄长在这儿镇着，又有年轻的王上在任，何愁不强？兄长留步，嬴辉告辞了。”
嬴疾默然受了嬴辉一拜，又在原地背着手目送他远去。
【秦武王继位不久，就首创了丞相制度，由甘茂和嬴疾分任左右二相。先秦至西汉时以右为尊，这时嬴疾在秦国的地位可见一斑。】
【历来位高权重者都会惹得君王猜忌，但纵观嬴疾一生，他毫无贪恋权位之心，而是兢兢业业地做实事，这也是他后来能够得以善终的原因。】
这是后人对他嬴疾的评价么？
中肯的，真实的，客观的。
嬴疾眯着眼朝天看去，他突然觉得有些细思极恐。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或是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悄无声息地盯着这个时空中所发生的一切。
它还能够掌控着一切。
甚至所有人，包括嬴疾在内，都是在按照固定的道路行走。
天，如果你真能预知未来，那么请你告诉我，还要多久。
还要多久才能过完这一生。
还要多久才能结束这乱世。
还要多久才能实现这一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