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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武乾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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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秦王之命,武乾君嬴华丧礼期间,辍朝三日,全国致哀。

    一国之将,陨落在盛年时期,不管身后之事再怎么隆重,终究是做给活人看的。

    墓地是嬴驷亲自指派的,咸阳北阪的松林塬,王陵脚下。

    无论是宗室还是百官,都对此提出了异议。

    封衔是应该的,服丧的规模赶上国丧也就罢了,葬在王陵更是不合礼制。

    因此一大群文臣出面劝阻,请求嬴驷另选葬地,可都被君王给驳了回去。

    “嬴华是我嬴氏子孙,他父亲葬在那儿,他大哥将来也要葬在那儿,既如此,有何不妥?!”

    一通质问把众人堵得哑口无言,毕竟说到底,这是老嬴族内部的家事。

    但老嬴家人也不同意了。

    嬴疾首先带头反对,原因很简单,此先例不可开。嬴华虽然死于社稷,可就算是王弟,再有莫大的恩赐也不能葬在王陵。

    然而嬴驷固执己见,谁的话也不听,找他理论时又要顾及到他的病状,时刻担心其精神状态。

    问题即将陷入到无解境地时,张仪提议,去雍州城请位德高望重的宗室之人来。

    黑水西河惟雍州,嬴氏立国强国皆在此地,祖宗祠堂和王族里的老人们也都在这里。

    嬴疾紧赶慢赶,在嬴华下葬前的那天晚上将宗室里的老公叔,嬴渠梁的旁系兄弟请了来。

    嬴驷此时头脑还算清醒,与自己的公叔面谈了一个时辰后终于改了主意。

    谁都能理解他的心情,也能理解他的悲痛,可即便如此,有些事也不能做过了头。

    “让嬴荡嬴壮,还有嬴稷他们兄弟替寡人送嬴华最后一程吧,我……我不敢去,寡人看见华弟就……”

    房内燃着火光,嬴驷坐在案桌前,眼神空洞。

    “王上,你忘了,稷儿去年就随芈王妃入燕为质了。”嬴疾说。

    “去燕国了?哦,对,是寡人让他去的。”嬴驷精神恍惚,自顾自的喃喃说道。

    “臣弟去就可以,公子们还是不去了吧?”

    “嬴荡要去,其他的,就算了。”

    嬴疾点头嗯了一声。

    “这之后,让荡儿跟着你和相国理政吧,他那个老师甘茂,我总觉得有些不太靠谱。”

    “王上春秋鼎盛,何必着急……?”

    嬴驷自嘲一笑。

    “寡人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大不如前了。黔中之战以来,寡人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有时候就在想,是不是自己太着急了?总想着在自己有生之年能把活干完,给后世子孙打牢基业。”

    “大哥,无论如何还是身体第一,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担当,那么多事儿,你扛不住的。”

    嬴驷不说话,算是默认。

    那么大的一个国家放在肩上,任谁也难扛。

    嬴渠梁扛住了,因为他是自幼成长在军旅,无论是心性还是才干都早已磨砺成锋。

    然而后果则是壮年早亡。

    嬴驷也扛住了,因为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当成继承人培养,无论是嬴渠梁嬴虔还是卫鞅,都对他要求苛刻。

    嬴驷今年四十有六。

    承担了本该承担的一切,他或许会像父亲嬴渠梁当时那样,外强中干,油尽灯枯。

    第二日,大丧的仪式结束后,众人离开墓陵,张仪独自留下。

    他带了一壶酒,席地坐在墓碑旁。

    上面的字体清晰可见:王弟武乾君嬴华之墓。

    武,取英勇坚毅之意。

    乾,是黔中一字的同音。

    “武乾君,终究是我张仪对不起你。”

    张仪倒了碗酒,一饮而尽,随后又倒一碗,洒到地上。

    “秦人勇猛,你是真正的老秦人,张仪敬你。”

    “武取黔中,秦军惨胜,也害得你丧了命。”

    “因我一人而兴刀兵,王上错了,你也错了。我张仪不值啊。”

    “嬴华兄弟,实话实说,我本来是打算要隐退了的。”

    “有你有嬴疾,王上的身体尚可支撑,而我也已到天命之年,再无搅动天下的雄心了。”

    “可你这一走,算是把我给套牢了。说句大不敬的话,王上的身体,恐怕……”

    “我不能丢下他不管,还有你,我也不能对不起你,对不起秦国。”

    说着,张仪从衣袖中掏出一张帛纸,看了看,又揉成团状,捏在手里。

    「白洛吾妻,师与母是否安好?秦国之事即毕,仪归期不远,万念。」

    一阵风吹过,张仪伸开手掌,纸团随风飘落到地上。

    本想再捡起,可终究作罢。他又倒了碗酒,喝了下去。

    “我张仪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了,现在又加上了个你。”张仪的胡子被风吹起,他微微眯了眯眼,“你让我怎么还?”

    “关键你还不是旁人,你是王弟啊。”

    张仪一直在墓陵坐了两个时辰,静了一会,就又继续在自言自语,如此反复。

    “松林塬的公陵你不能去,那是君王之陵。”想了一会,张仪又说,“其实也不是不能,主要是这几代以来尚且没有这个先例。”

    “所以,老弟,别怪我和你二哥阻止了王上。”

    张仪站起身,弯腰拂了拂墓碑上的字。

    “我张仪不怕死,本该把这条命抵给你的,可我不能,现在不行,以后也不行。”

    “我要走了,向东,去六国。连横之策尚未全面推进,我得继续去游说,给秦国扎稳根基。”

    张仪缓步离开,步姿已明显呈现老态,最后,他又转头看了看。

    “在这儿好好睡吧,我恐怕没机会再来这儿看你了。”

    “你要实在怨我的话,等到了那边,我再向你赔罪,任凭处置。”

    阴霾遮住了阳光,一整天都昏沉沉的。

    自从嬴驷决定攻取黔中后,天幕便消失了,连声音也未曾再响过,一切都静悄悄的。

    越往后,天幕出现的次数越少,天语越短。

    张仪知道,这个属于他和嬴驷的君臣时代,将要落入尾声。

    这是公元前311年的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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