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玲（3）
日子很平常，但也很美好。少年每日都读着他的医书，花儿也每日努力修炼。
他们相依相伴，互诉衷肠。岁月静好，喜乐安康。
几年后，少年已褪去稚气，风度翩翩的，他实现了年少的梦想，成为了一名医师，悬壶济世，救人无数。
花儿也早已修炼成人形，一颦一笑，尽显柔情万种，一眼回眸，众生倾倒。
他们仍旧一起，一人诊病，一人捣药，支起一间小小的药堂。
夕阳西下，待到瞧病的人纷纷散去，夜言关上了药堂的门，来到后院的水塘边。
玲珑衣着随意，蹲在水塘边，长发散在肩后，一双细长白皙的双手在水里来回拨动着。
突然，她惊喜地叫了一声，抬起头，手指着池子里一尾浑身墨绿的鱼儿，“夜言，你看水里有鱼！”
他凑近了看，确实有那么一条小小的，墨绿色的鱼儿在水中缓缓游动。“咦，这是从哪里来的？”他问。
这一方小小的水塘，原来只是一个半大的土坑，之前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大雨，土坑也就变成了一个小水塘，平常他们就用塘里的水清洗药材什么的。
鱼之类的生物，自然是没有的。这忽地多了一条如此奇特的鱼儿，也挺令人意外的。
她摇摇头，“不知道呢，不过，它好好看呀！”
“你喜欢它吗。”
“嗯！咱们给它起个名字吧，叫什么好呢。”她一只手托着下巴，沉思着。“唔…绿…绿衣怎么样。”
“你喜欢便好。”他轻轻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出了院门。
“夜言，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她有些不解，不过还是跟上了他的脚步。
他笑笑，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带着她加快了脚步。
他们来到了一条小溪边，拨开路旁的灌木丛，她愣住了。
好美。这是她此刻唯一的感叹。
空中，有星星点点的荧光，河岸的花儿蓝幽幽的，每一朵花儿都开得格外美丽。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香甜，萤飞花动，草色摇曳。一抬头，是漫天的繁星，星光点点，照亮漆黑的夜空。
夜，本来就属于世间美好的景色，只是容易被人遗忘而已。
望着沉醉于眼前景色的她，他轻笑着，“玲珑，我喜欢你。”
“啊！”她有些难以置信，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挽着她的手，望着她的清澈明亮的眼睛，“我们在一起，好吗？”
她还是没有回答，头垂了下去，眼睛注视着静静流动的小溪。
他眉头皱作一团，有些失落，“不愿意吗…”
“不是不是。”她连忙摆手，“只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忽地察觉到有几分不对。
她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我的劫快到了。”
每个妖怪都有自己的“劫”，”或早或晚，或轻或重。至于“劫”到底是什么，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每个妖怪都要经历属于自己的“劫”，劫起劫落，或生或死；成，则修为飞升，真正达到妖之境界；败，则失去妖身，魂飞魄散
她是一株幻梦。
幻梦，生性奇特，有异香，此香可治百病，解百毒，可偏偏这仿佛仙草灵药一般的花儿，本身却含剧毒，无药可解。 ·幻梦生处，百草绝。
自从她有意识的时候，她周围就只有她自己，别的花儿都离她远远的。每天，她都会望着天空发呆，看天边掠过的成双成对的飞鸟，听远处的蝉鸣，累了就闭上眼睛呼呼大睡，睡醒又继续望着天空发呆。
这样的日子是孤独的，漫长又无聊。
也有那么一些时候，会有人从她身边经过，也会惊叹于她的美丽而驻足，可是很快那些人就离开了。
也有识得些药草的人类，不怀好意，想把她带回去做成绝世毒药。
她自然不会乖乖成为任人宰割的囊中物，她把身上的剧毒散出来，那些人没靠近自己，就已倒地，口吐白沫，神志不清了。
要是能变成人就好了，有了双腿，就不用一直待在这个地方了。
她想出去，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只要能跑能跳，哪怕她依然是孤身一人，也挺好。
那就努力修炼吧，总有一天能修得人形的。
于是，她原来漫长而又无聊的生活，多了那一点生机。她不再浑浑噩噩，不再每天对着天空发呆。她努力吸收着天地的灵气，不断提升自己的修为。
渐渐的，她能控制自己身上的剧毒了，只要她不主动攻击别人，别人就不会中毒。
这是个好消息呢。可是她的周围也就只是多了一些杂草，她连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都没有。
她很苦闷，那种无可奈何的孤独充满了她整个世界。
当她看见那位背着竹篓的少年时，她是惊喜的。
少年意气风发，一表人才，眼中似盛有万千星辰，坚定而又美丽。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跳得很快，脸蛋也变得热热的。
她望着少年，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的感觉从心底涌出，蔓延了她的全身。
少年也注意到她了，他似乎也被眼前的花儿吸引，驻足流连。
他竟然摸了她的脸！
少年可能不知道，仅仅只是因为情不自禁对花儿的抚摸，让这花儿脸红了好一阵。
终于，她实在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不过，对于会说话的花儿，少年并没有因此感到害怕，反而愿意和她做朋友。
顺理成章的，她与少年成了朋友，少年把他带回了家。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脚下的这块土地。
有人陪伴的和照顾的日子，变得不再孤独又漫长，尽管她现在依然是一朵花。对她来说，少年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让她感到幸福快乐。
后来，少年长成七尺男儿，她修得人形，她和他依旧日日相伴，欢声笑语。
少年做医师替人诊病抓药，她也可以帮忙做一些小事情，久而久之，对药，她也能略知一二。
这样的日子，很充实，很快乐，就这样一直待在他身边就好了……
这是她心里的愿望。
也许，她早已喜欢上他，很喜欢。可是，她 尽管变成了人，可她终是一株幻梦，就算自己能将浑身的剧毒深藏，可是也总有藏不住的那一天。
她很怕，怕自己的毒会在无意间杀死眼前最心爱的人。她也知道，若要他安好，她不可能一直待在他身边。总有一天，她必须离开他。
所以，她很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 她贪恋着所有他对她的好。
要是自己不是妖就好了。她多么渴望，有一天她能够穿上最好看的衣服，能够肆无忌惮牵着他的手，能够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很早就喜欢上了你，我想和你结为夫妻，生生世世，青丝到白头，永不相离…
当听到他说喜欢自己时，她是多么激动啊。可是，她却不能够回应他的喜欢。她得走了，必须走了。
她能够感觉到，她的“劫”快到了。
她的手腕处，隐隐约约长出了一条黑色的线，刚开始还很难察觉到，后来变得越来越明显，一直向手臂方向蔓延。
随着黑线的生长，她感觉自己体内的毒素开始噪动，就像沉睡了很久突然苏醒的猛兽，嘶吼着要将一切都吞噬。
再这样下去，她会杀了他的。
……
夜言皱起了眉，神情凝重。他望着她的眼睛，“玲儿，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她垂着头，抿着唇，“对不起…”
突然，她的头上覆上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傻瓜，不是说过了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么，遇到事情你不要一个人憋着，我们一起承担，好吗？”
“可是…可我会杀了你！”她眉毛抒作一团，声音颤抖，“我不想这样。”
“倘若你死了，我又如何能独活？”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总会有办法的，我们一起想办法。”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挣开了他的手，声音十分激动，“根本就没有办法！劫到了，要么生要么死！我死了不要紧，你还有你娘啊…你还可以，还可以去找一个…真正能和你一直到白头的姑娘。”说到这里，她泪流满面。
他没有说话，只是有些难过地望着她。
此时的他，也痛苦到了极点。
她颓然地转过身，走向远处的黑暗。
她的背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晚风轻轻拂起他的发丝，风冷冷的，透过他身上每一寸皮肤，穿过他的胸膛。心里突然变得很空，像被挖掉一大块似的。风在他耳边哀嚎，在他身边缠绕，像是要把他一点点撕裂。
“玲珑…”